暴雨肆虐,狂风呼啸,灰蒙的雾气笼罩着整个今浦市。
一切被掀翻,秩序被打破。
从便利店开阔的窗口往外看,外面的世界荒诞的像末日景象,万物失去生机,都市昔日的奢靡繁华不复存在,光彩黯淡。
何慕在门口拿了把透明伞,去往柜台结账。
继而艰难地推开玻璃门,果断但狼狈地加入挑战,逆着风往拍摄场地走。
距离不过五十米,但强阻力下通行困难。
她的伞瞬间被吹变形,外翻着,伞骨零落,雨水不讲道理地乱砸,身体也被推着往反方向走。
像是在劝她离开这里。
何慕人生头一遭碰到台风,没想到就是这么惨的境遇,却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这个项目组是跟尚特科技的VR产品广告片的,本来拍摄已经进行一半了,甲方一把手又提新意见,脚本临时更改,拍摄进度几近归零。
好容易重新开始拍摄新脚本了,又碰上台风天,组长陈再商应对无措,请她支援。
交付日期在即,她只能提议将室外的运动场地全部改到室内,尽量不影响脚本呈现。
拍摄重新恢复正轨了,但她仍放心不下,亲自来了。
有不明的塑料制品被风席卷着冲她飞来,她避闪不及,塑料包装袋直接甩在脸上,扒开后,又迅速没影了。
凭借那味道,她判断出是一个番茄口味的薯片包装袋。
耐心减半,她想快点进入室内了,尽力加快步伐。
却没注意到有新的危险来袭。
她闷头走着,脸意外碰到了柔软的布料,胳膊和后脑勺被柔和地圈住。
闷响和脆响声接连而至,陶制花盆在地面上炸开,碎片从她的耳廓划过,割断了她一缕发丝。
虽躲过一劫,但她的心脏却仍像被那碎片刺伤,无法平缓。
鼻息中除了咸湿的海风气息,还有清冽的雪松味。
那来自另外一个人。
有人在那个瞬间护住了她,花盆应该是直接砸在他背部的。
何慕仰头,对上了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登时乱了心绪,往后退一步:“向总。”
他是这个项目的甲方,尚特科技总裁向繁洲。
也是那个临时提意见要改脚本的人。
当时她是在视频会议中见到他的,今日第一次在线下见到他,心中有种冲击感。
他身高几近一米九,面部折叠度高,五官深邃立体,下颌线清晰,眉眼英气,莫名带着混血感。
这般顶级的骨相,她是少见的。
向繁洲没答,敞开西装将她护着,一同往入口去。
团队里的谢冉先看到他俩,惊愕片刻才迎上来:“向总,何总监,我去给你们拿毛巾。”
终于到达遮蔽的地方,何慕松口气:“谢谢向总刚才帮我,您今天怎么有空来现场?”
向繁洲的头发全被打湿了,他胡乱抓了抓,意外有点像杂志造型师喜欢做的湿发造型。
“顺路。”他语气冷淡。
何慕浅笑,却意外发现他后背的脏污和脖颈的伤口,瞬间心乱了:“你受伤了?”
谢冉拿毛巾过来,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不该递,僵在一侧。
“没事。”他推开何慕想要查看的手。
以当时的风力,花盆砸过来的力度一定小不了,何慕坚持:“你得检查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他仍不接腔:“拍摄到哪了?”
何慕只能暂时作罢,问谢冉:“陈再商呢?”
“在盯拍摄。”谢冉再次递毛巾。
“谢谢。”何慕接过毛巾,递给向繁洲一条,自己留一条。
他不情愿似的,半晌才接:“谢谢。”
“先去看一下吧。”何慕觉得这人死要面子,得顺着来。
谢冉带着两人去往监看区。
陈再商看到他们进来,起来想打招呼,何慕摆手让他坐下了。
现场正在拍一条演员使用VR产品的画面。
导演迟遇正在盯画面,拿着对讲机:“光有点穿了,调整一下,再来一条。”
剧务开始行动,陈再商再次起身,带着两人往外走。
“向总想要了解一下拍摄进度,你来跟他讲一下。”何慕说。
“目前已经拍摄完三分二的镜头了,”陈再商答,“这两天拍完,立刻就进入后期环节。”
“嗯。”向繁洲似是也不太关心这个结果,面色毫无变化。
陈再商盯着这俩人半天,才说出这句话:“要不要我从服装老师那先给你们拿件衣服换?”
“没事,我们马上就走了,有问题随时联系我。”何慕拍拍陈再商的肩膀。
她本来就是来看一下拍摄顺不顺利,知道没什么问题,就放心了,现在得找个地方解决她和向繁洲的事。
陈再商眼中难掩八卦的兴趣,意会似的回去了。
向繁洲看她:“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走了?”
“受伤又淋雨伤口很容易发炎,你必须去医院。”何慕率先往前走。
但站到门口,又开始发愣,雨未停,风势未减。
她看向了刚才被她仍在门口的小破伞,一时间做不出决定。
“走吧。”
向繁洲不等她反应,就揽着她往外走。
何慕无措着,抬头发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正往门口停。
暴雨中不适合纠缠,她先上了车,继而向繁洲也上来了。
“我也是开车来的,只是没停这。”她强调。
“你不是说我得去医院吗,你不一起?”
何慕体会了下他话语中的深意。
这个逻辑是:我害他受伤,要我负责任吗?
“何总监,不愿意?”向繁洲这语气说得多少有点轻佻。
她愣了一秒,按下了自己胡思乱想的脑回路,但她明显也看到了后视镜中司机的神色从沉稳变成了看戏。
向繁洲一直不提受伤这件事,她还以为他是个不图回报的好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何慕倒吸一口凉气,浅笑道:“放心,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他听完这话暗暗低笑。
她这才感觉,自己这话说得跟个渣男语录似的。
只不过,她是真心的,向繁洲因为她受伤,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急诊室。
医生要求向繁洲把衣服脱下来检查伤口,他半晌没动。
“我出去。”何慕很有自知之名。
“不用。”他声音低沉。
何慕走一半,脚步顿住。
本来她出去避嫌是非常符合常理的,他说“不用”之后,让这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她左右为难,刚转身一点,看到向繁洲已经在脱衣服了,又迅速转回去:“我还是出去吧……”
“你不要看看我为你受了多少伤?”向繁洲语出惊人。
医生都笑了。
何慕想打人,怀疑他纯粹是故意说这种惹人歧义的话,干脆将计就计,旋即在他旁边坐下来,深情地看他。
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没管,听医生的话继续脱衣服。
外套脱下来,他拎着想找个地方放,何慕自觉接了过来。
“我帮您拿。”
向繁洲看她一眼,像在表扬她的审时夺势。
外套剥去,一切显露无疑,血迹透过白色的衬衫露出,被雨水晕染后呈现为粉色。
何慕一下严肃起来。
这人不疼吗,一直拒绝看医生,还跟她开玩笑。
他脱衬衫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大抵知道衣服和伤口粘连部分撕扯会很疼。
她有点不忍看了。
果不其然,他的后背有好几道血痕,长度不等。
应该是花盆破裂的瞬间被划伤的。
她不敢想如果当时没有向繁洲,那花盆将对她造成何等伤害,大抵毁容都是小的。
那个高度,碎片甚至可能划过她的脖子。
也就是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时和死神离得有多近。
一定程度上讲,向繁洲是她的救命恩人。
向繁洲的背脊是有力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又没有过度健身的痕迹,加上此时的伤痕莫名有种喷薄的美感。
何慕为自己的想法而不齿,默默转头,清了清嗓子。
医生在给他处理伤口,他百忙中看一眼何慕:“你嗓子不舒服?”
“……对。”她其实在想:你能不能闭嘴。
“那你可以让医生给你开点药。”
何慕:“……”
他好像是认真地在关心她的嗓子。
“不用了,不严重,谢谢。”她笑不出来。
后半程,她选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拿手机开始处理微信消息,一直到医生换完药。
医生:“这湿衣服最好还是别穿了。”
向繁洲:“嗯。”
不穿等下怎么出去?外面还正刮风下雨呢?
何慕不知道他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
直到急诊室门被叩响,向繁洲的助理李璟进来,拿着干净的衣服,她才明白他早有准备。
但李璟手里还有女士衣服。
“顺便给你也准备了衣服,”向繁洲将卫衣套上,“你凑合穿一下吧。”
她没想到他这么细心,但是仍觉得太麻烦了:“不用了,谢谢。”
“没说让你在这换,等下你可以去卫生间。”向繁洲起身往外走。
何慕:“……”
我又不傻。
医生听这对话一愣一愣的,差点忘记叫下一位患者。
出了急诊室,向繁洲再次提议她去换衣服。
何慕懒得掰扯,接过衣服去卫生间了。
再回来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向繁洲穿了件黑色的卫衣,这形象和他穿西服时截然相反。
少年气四溢。
她可以想象他少年时代在校园里的意气风发。
何慕站在走廊一端看另一端的向繁洲,他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平静,像等一位故人。
远远的,他却好像有感应,抬头看了眼这边。
穿过无数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他们对上了对方的目光,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那一刻似有一世纪那么长。
她没来由的眼眶湿润了。
走到向繁洲身边的时候,都没敢再抬头看他。
“何总监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他冷不防问出这问题。
何慕愣了一秒:“对,我父亲母亲是华人,我从小在加拿大长大的。”
他半晌才“嗯”了一声。
“你穿这件挺好看的。”他看了一眼何慕,目光落在她耳廓的红痣上。
何慕差点被逗笑,这粉色卡通卫衣,她学生时期都不穿,刚才在卫生间纠结了好一阵才穿出来。
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中学时期是喜欢朋克风的,后来喜欢vintage风格,都和可爱风不沾边。
“我从没这么穿过。”她艰难地辩驳。
李璟以为她不喜欢,解释道:“我本来想买裙子,但怕尺码不合适,卫衣选择度比较广……”
向繁洲看了他一眼,他没敢再说话。
何慕:“没事,挺好的,谢谢你。”
见她谢了李璟,没提他,他送了个略显幽怨的眼神给何慕。
她立即会意:“主要是谢谢向总。”
向繁洲满意地笑了。
“今天实在是抱歉,让您受伤了,改天请您吃饭。”何慕回想起那个画面,仍心有余悸。
“你确实该好好谢谢我。”向繁洲说。
何慕突然想收回刚才的话。
怎么这人和她听到的差这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