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苏瑶好不容易求到了人。
关于求人的过程她此生不愿再回忆。
不过说尽了好话,做尽了阿谀奉承之事。虽然她家境只是比一般人好些许,人也平凡,但仿佛学了艺术后也学尽了一身傲骨。
这种事情再也不愿意做第二次了。
玻璃窗外内,杨琳琳的咳嗽声一点点转小,面罩一点点变透明。
苏瑶走了进去。
她拿着一个箱子,提到了桌子上。放好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间房间。
房间外不远处就是这家诊所的大门。
苏瑶走了出去。
她也不是突然想到这个决定的。除去傲骨,昨晚杨琳琳在被一群人想办法送下山抢救脱险时,苏瑶脑子里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快点离开她们以后独自一人去旅行。
苏瑶根本没能力解决驴友的突发状况。
她从小就是被人伺候惯了,千万没有伺候别人的道理。
特别是管这类事关别人生死的事情。
讲的直白自私一点,如果旅途中杨琳琳死了,这全是自己的过错。
苏瑶不想她死。
也不奢求别人在她濒死之际搭把手。
这种躲避感让苏瑶马上趁着杨琳琳清醒时说了。
杨琳琳同意了。
她为杨琳琳缴费处理好一切之后,问她怎么办,杨琳琳说喊了另一个女伴赶过来。
于是一早,苏瑶把山上所有行李都提下来了。
她除此之外还给了杨琳琳赔偿金。
都是巴桑的钱。包都没翻开来过,应该有六万吧,这男的真抠只给六万块现金。
某支上倒是有六百万。
不过她的命哪里这般便宜。
因为二维码扫描付款的方式方便,苏瑶欠了杨琳琳一点钱,算是直接用这一包现金还了。
至于她自己,苏瑶去银行取了几万块给自己当旅行经费。
她自己对单独一人旅行的包容度很高,因为单打独斗的事情在人生中又不是没有。
在俄罗斯,在冰天雪地的地方,一直都是一个人拼过去的。
多一个人反而束手束脚。
苏瑶去银行取了钱,放桌上等她下一个同伴,差不多了。
两不相欠。
只是一个人出行的话,行程都要自己查找了。
她开始盘算着下一个地方该去哪儿了。首先,这一群人都是为了一个以雪顿节为主题的写生画展积聚而来。
雪顿节,意味酸奶节。
相传夏日惊蛰,万物复苏,僧人怜悯不忍踩生杀生犯戒。
故而会在寺庙修行念经直到藏历六月底。
七月一到,百姓欢呼着下山的僧人,为了欢呼这一庆典,他们载歌载舞表演藏戏,进行晒佛仪式以及备酿酸奶过节。
当然,随着岁月推移,种种的风俗也增添修改了不少。
唯一不变的是,藏历七月开头,各地有名的藏戏戏班就会赶到拉萨。
而且一个美院有名的前辈也是在拉萨取景创下名画。
正是赫赫有名的西藏组画。
这幅画抛弃了当时非常流行强调主题性的做法,换而言之,就是放弃了当记录历史场景的摄像机,不再画批判地主的《血衣》和欢庆鼓舞的《开国大典》
这幅画里不再有任何一个英雄。
画面只是一些生活在西藏、普普通通又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平凡人物。
技巧也摒弃了当时风靡全国的苏联风格。
而是用了更纯正的油画语言。
总而言之,这幅画成了华国当代美术的一个革新,是西藏美术题材系列一个新高度,是所有人在藏区写生绕不开的大山。
犹豫再三,苏瑶决定去拉萨。
不,更详细点说,是按照这位前辈的行程路线往返走。
《母与子》《进城之一》《康巴汉子》《朝圣》……差不多就是川西到拉萨这一条路,但想去川西,就必须经过拉萨这一条路。
可最首先,去拉萨就是一条艰险的道路。
就不说可能会碰到不想碰的人,单说交通出行就很困难。
她先坐班车去了日喀则。
且不说晒黑了一大截,累都累死了,还需要换车坐到火车站去。
话说这是火车站吧?
苏瑶不知道,只知道这节列车开头是Z,而高铁前头是G,但有的地方开头又有K或者没字母,这些神奇的数字还和高铁站混一起让她彻底混乱。
譬如,泉州,她和同校老师去当地大学参加过学习交流活动。
那个地方动车和高铁混在一起。
问火车站在哪里,老人叽里呱啦了半天的闽南语,听都听不懂,好像是都没人坐弃用了。
哎呀,不管什么车,反正就是坐车上了。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进了火车,浓烈又少见的氧气味儿让她倒头就睡,脚搭在吸氧器旁边。
某部奥斯卡电影解释过人的梦境。
人有许多层梦境,越往深层做梦就越是潜意识作祟,而所谓潜意识就是大脑里曾经想过、做过或者发生过的事情。
是隐秘、不肯告知他人的事情。
是参天大树下密不透风的根枝。
分支下长着牢固的根基,根基下有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
她脸很小,但头发烫得卷卷的,嘴巴涂红,雪足勾着个人字拖。
少女低着头一脸苦恼。
似乎是遇到了难题。
等了几分钟,前面的人稍稍正背,似乎是写完了,果然下一秒就站起了身。
但预料未及的是身后一只白臂扭住了他。
少女眉毛一挑,指着试卷,示意对方把卷子拿给她抄。
皮肤黑黑的少年胆怯地卷成一团。
他很高,很大,起码坐上去都比她高一截。
但是气势却小的不得了。
这间教室人很少,稀稀拉拉的,室中心挂着一块快走到深夜的钟。
这个点显然是补习班独有的。
少女指着时钟,又点了点自己空白的试卷。
意思是不给她抄就没法回去了。
少年的表情纠结得像一只没饭吃的拉布拉多,但这种事情多,并不是第一次了。
他瞥眼,赶紧站起身走了。
少女满脸错愕震怒。
几分钟后,拉布拉多又走回了原来的位置,领来了一张新的卷子。
但惹怒了的少女不会再轻易放过他。
字不会有这么好写了。
他坐在椅子上,笔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长波。这支笔再拿回原位,长波画得更远。于是他放下笔,眼睫毛安静地受着身后的踹感。
很快,少女就腻歪了这种处罚。
她趁着人少直接走了过来。
拉布拉多低着眉。
还不等少女威胁,他自己往后抽出试卷,低声说,我帮你写。
少女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便想着坐回去了。
但回去后,地上就点起了滴滴答答的水声。
少女陡然起了疑心,她往前看,男孩却趴在桌上没起来。
她也终是于心不忍地诶了一声。
没反应。
白臂直接提起领子。
少女提不动,纤指换了个地儿,伸进了古铜色的皮肤里。
那是一片冰冷细腻的触感。
少年突地浑身颤抖了一下。
羞涩、无措,夹杂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缠意动。
他缩得更紧,像是浑身绷成一根直线,手中的笔颤颤巍巍地动不了。
少女的手伸得更深。
他再怎么样也受不了了。
少年苦苦的哀求她,说不行,不能再下去了……
答案是更过分的触摸。
他撇头,眼里噙的泪还没掉下来。
她总是这样,说自己普通话不好,说自己身上有味儿不爱干净……
非常爱见他求饶。
下一秒,这只冰手迅速被抓了出来,少年愤恨,狠像只恶狼般咬了一口。
少女疼叫了一声。
这个牙印的触感转成了唇印,湿漉漉的,像是人的口水。她愤恨极了,望向他,却见这只拉布拉多更恨,黑眸里清澈地倒映着厌恶。
很好,两个人都讨厌对方极了!
手上很快留了印子。
浅浅的一层牙印上还留着口水。
异性的唾液闪着光,情绪的渲染下,表面不见一丝情/色。
那双黑眼睛望着她。
幽幽的,望到人的心里去。
而苏瑶还奇怪为什么手不觉得疼。
仿佛有肢体比心理滞后,几秒后,一股剧烈的疼痛感点燃了大脑的路线。
她尖叫一声。
眼前一片清明。
整个场景不再是那间昏暗的补习教室,而是正在驾驶中的列车。
她的视角下是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包。
包是敞开着的,那一个登山包一只拉链在左侧,另一只在视角看不到的地方,中间凹下去的地方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苏瑶不敢再睡了。
她买了两张连在一起的位置,这一整座都是用来睡觉的。
可对面还坐了人。
这人是一个壮汉。
他正在睡觉。虽然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头低着,伸出来的胳膊很粗,还伴有许多的毛发,看上去甚是吓人。
苏瑶瞬间不敢多说什么了。
她抱着包,也感受到里面轻了一些。
于是不再多说,苏瑶收拾了一下,利用前面的空位翻了出来。
也不多注意前一个座位旁边异样的目光。
苏瑶直接抱着东西,四处看了一眼,小跑到了自己放行李箱的地方。
屏气扫了一眼。
包里面本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防晒、水乳、洗面奶等等护肤品塞满了,当然还有苏瑶准备买票时、不想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的钱。
没了。
钱全没了。
苏瑶静静地站了两秒。
算了,也就两万块钱,银行取钱取多了放包里的,就当打了个水漂吧。
列车在空荡荡的隧道中发出一阵阵的回音。
苏瑶驻足原地,盯着前方,前面人坐的位置很多很满。
她不敢也不能过去。
这两万块钱不是很多,但好歹能省下几天的饭钱。
或许可以报警。
但在火车站也可以吗?
不知道,好久没回国了。
苏瑶盯着那一个隆起的高肥身影。
她的脑子里闪过锅贴、藏面、肠粉和米饭等等美食,想着没有钱流浪三千里的悲惨下场,但脚愣是不想迈开一步。
因为脑子觉得两万没有多少。
但开什么玩笑,自己的钱被偷了还当小事?
等下,行李箱呢,也没见着啊!
后车厢的门为正推着车的乘务员打开。
密密麻麻的长报纸竖立,折下,首先是修建的形状漂亮的手型。
男人没穿自己的民族服饰。
他穿着衬衫,难得休憩,也不接最上面的扣子。唯一的懒怠,是手又戴着很多珠子串子,说话间还休闲地转动着几个玉作佛珠子。
苏瑶突然回头。
巴桑问:“……苏瑶,你傻站着干吗?”
作者有话要说:《西藏组画》作者是陈丹青(防安利:他是公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