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气质一瞬很渗人。
苏瑶有些怕。
“先去医院吧。”他立即没了刚才和气的咄咄逼人。“刚才开个玩笑的。”
苏瑶回过神来,刚才可能是错觉,先解决美工刀的事情比较好。
他被美工刀划得伤口很深。
她跑到了停车场,转钥匙,开着他的那辆阿斯顿马丁快速驶出来,猛地一刹车,平滑地停到了门口:“上车。”
巴桑举着受伤的手开了门。
苏瑶扫了一眼,只见他手上的鲜红和古铜色的皮糊成了一团。
她吓得立马转头,弄好了手机上的导航之后,便一脚踩下了离合:
“坐稳点,记得系好安全带。”
车子如同一道长虹般飞奔了出去。
苏瑶的神经正高度紧绷着。
她开车向来怕撞到人,一般都开得很缓慢,但今天却要被迫开快。紧握的方向盘似乎都被捏出了汗,生怕横冲直撞到了街上的三蹦子。
不知怎的,这些三蹦子和街区一样喜欢挂五颜六色的经幡。
苏瑶的视网膜上一片眼花缭乱。
她紧张地咽了咽嗓子,方向盘差点因为汗过多而打滑出去。但所幸,他车里没什么味道了,只余一股檀香,能忍,不然像前几天那样又要呕出来。
巴桑不慌不忙:“你是去哪家医院?”
“不知道。”她匆匆的说。
人行路变成绿灯了。
苏瑶一下子放松了,背浸湿了,但前视镜里瞥到的男人却闲适的很,他靠在垫子上,打开副驾驶的手套箱,再给手做简单的包扎。
终于不再是一步一滴血的血腥场面。
巴桑包好:“我看看你去哪家医院……哦,是军区医院。”
“这个医院可以吗?”她握着方向盘问。
他颔首,“当然可以啊。”
“不过,”巴桑把手机位归原处,又重新瘫了回去。“你知道这医院哪一科治的最好吗?”
车行道的绿灯亮了。
苏瑶呼着气,重新又打起了方向盘:“不知道。”
“脑科。”他回答。
一个踉跄,方向盘从苏瑶的手里甩了出去,车身惊险地擦了一下,等到她意识恢复时,车子差一点就压着白线了。
她恼羞成怒:“你不能等我开到了再说吗?”
现在聊天不得被撞死。
“现在就很好,”他声音轻轻的,“一个精神只能高度专注,不经意就说实话的地方。”
苏瑶冷笑:“你疯了?我在开车,精神不集中就会车子撞过来把我们弄死。”
“我很清醒。”巴桑声音也冷。
“别再我开车的时候说话!”她大吼,烫卷过的黑色发梢翘起。“你真是不要命了吧?万一我注意力不集中,我们俩被车撞死怎么办?”
喊完,苏瑶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他一点也不怕,耸肩:“和你死一起也算值了。”
这个疯子!
苏瑶方向盘猛地一左打,停靠到了路边,由于惯性,车里所有东西都向前一探。她抬起头,夜晚的车窗刚好能照到女人通红的眼睛。
过了半响,苏瑶停了停,语调又温婉起来:“我觉得,手伤不需要去脑科医院吧。”
“军区医院是三级甲等医院,”巴桑有条不紊的说,“算得上是西藏最好的医院吧,再说,你连这十分钟的路都不想开了?”
手机导航的距离只有短短一公里。
他慢慢补充:“……连走路都只有十分钟了。”
苏瑶静坐了几秒。
“想什么呢?”巴桑歪头道。
斜视过来的目光打量。
似乎是占长相的便宜,他看上去没有动怒,反倒是像想拉家常。就是这样的云淡清风,更是让以前做错过事的女人心惊胆战。
女人优越的侧脸僵着一动不动。
他更不急,手靠在中央扶手上,指头开始有节奏地敲打。
像是倒计时。
“我开累了,”她疲倦的说,头顶的汗珠滴滴下落。“还是换人开吧。”
“换人可以,我也给你坦白的机会。”男人近乎施舍,语罢,他和善了些语调,动用起一贯的善于思想工作。“苏瑶,你知道,我的耐心很有限。”
苏瑶的手也狼狈地搭在方向盘上。
像个丧家之犬。
她早该知道自己的谎言会被拆穿的,清楚自己逃不掉,正是因为这一刻而躲避,未料费尽心机也是躲不过这一刻的错事重提。
她厌倦并痛恨这一刻的软弱。
男人装不下去了,不免嗤笑了一声,好似嘲弄,又好似同情。
他动了动唇,正准备开口说话,小方块状的车钥匙突然消失在了眼帘里。
门啪的一声。
紧接着,车内清晰的响起了锁声,他气急败坏:“你还锁上了?”
玻璃窗打下了不到一半。
苏瑶晃了晃掌中的钥匙。
她秀眉一挑,“老话,狭路相逢智者胜。”
反正,她能逃一天是一天。
就逃怎么了。
女人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傲气,在路灯下,她的柳眉高高挑起,年少时的灵动和艳丽乍然浮现在脸上。
但还没嘚瑟几秒,身后就传来了清晰可闻的掰玻璃声。
苏瑶尖叫一声。
几乎是没做他想,她立即撒开腿跑,风吹动的路上一时只有人的奔跑声。
往上坡跑了许久后,她才敢停下来歇息。
苏瑶体力不行,在俄罗斯唯一的运动就是提着水桶从一楼拎到顶楼天窗。
所以跑了这点路,苏瑶就累得气喘吁吁,想了许久才抬起胳膊。
但刚抬手时,忽然,苏瑶的衣兜里掉东西了。
是那把车钥匙。
车钥匙随着陡峭一路滚落,啪嗒一声,它像是因翻滚而按开了什么地方。
苏瑶立马回头。
她不再多想,只顾着往上跑,惊慌的随便上了一辆三蹦子。
垂落的经幡差点弄她一脸。
“开到达孜区。”苏瑶紧张的说。
正抽着烟的车夫连忙摆手。
他嘟哝,“太远了。”
“求求你了,”她着急地打开二维码,“我加钱,我双倍,只要去达孜区就行。”
车夫不为所动地摆手。
“坐公车去,”他含着烟,本就不流利的汉语更是含糊。“22路到27路……22路转27路,自己看牌子去……”
苏瑶是越听越迷惑。
对方也知道自己汉语表达能力有限,用流畅的藏语暗自嘀咕了一句,挥挥手:“……太晚了,收工了,你打别的车吧。”
“那去八廊街?林廓北路?北京路?”她飞快地举列,“哪里都行,只要能远离到开车开不到的地方就行,我给钱,给双倍。”
车夫立马蹬起了自行车。
速度缓慢得如龟爬。
苏瑶痛苦地扶着额头,如果不是赶时间,她都不想上拉萨满大街都是三蹦子。
没想到吧,三蹦子居然是人动的,不是机动的。
这个车除了游客没人坐!
为了快点回去,她坐车时就开了打车软件。
等到了目的地时,手机缓慢的转动了好几下,苏瑶躲在黑暗无人的地方,弄了手机好久,才费劲儿地打了一辆车。
过了会儿,苏瑶胆战心惊地上了车。
车窗拂过一阵阵霓虹灯,平缓地开了许久,才慢慢转入了静寂无人的自然景色。
她掐紧了包的手开始松懈了。
苏瑶心里的盘算很清楚,再住一晚上,明天就带着画材跑出拉萨。不去林芝,去藏区其他地方,哪里都行,她要躲得远远的。
因为苏瑶太清楚自己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了。
正是心如明镜,她才因此如履薄冰。
在云深市读高中的时候,爸爸曾经点评过巴桑:此子并非池中物。情商高,内里城府很深,认定目标又可以放下身段,软磨硬泡,日后必是个不择手段上位的人。
他语重心长,瑶瑶,你太单纯,你会被他吃的渣都不剩。
而彼时的苏瑶,却是众人都争先恐后讨好的天之娇女。
她可怕自己被他温水煮着生煲了。
分手也就成了必然。
但她分手做的很难看,难看到令人害怕被报复。
苏瑶不清楚他现在会怎么样,为了避免麻烦,她谎称自己失忆受伤,就是希望能逃过一劫,不要再昔事上过于纠缠。
毕竟她此行的目的是来写生。
暑期三个多月的时间,本就不长,还搅合男女之事简直是浪费时间。
车哗地一声刹了下来。
苏瑶探过头,看清后手无法抑制地颤了起来,像得了帕金森综合征。
她迅速把头移到了座位后。
“前面有辆白色的阿斯顿马丁,”司机羡艳地啧了一声,“挺好看的,就是堵路,只能送到这里了。”
白色的阿斯顿马丁。
苏瑶半天才找到声音:“……能打个转儿回去吗?”
“我也想,”司机无奈地指了指屏幕,讪笑。“没油了,这不是。”
屏幕上的油箱显示空格了。
“不是还能开二十公里吗?”她问。
司机指了指前方,“我也要找回家休息啊。”
这边的人全部都不爱工作,喜欢享受生活,懒洋洋的。甜茶店到处是打牌的人,拉萨阿婆和广州阿婆一样,茶馆里坐一天。
苏瑶思索了几秒,准备付了钱就悄悄溜走了。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苏瑶就想在拉萨平平安安的过了最后一天。
她记得这家民宿有后门来着。
苏瑶屏息凝气地往黑暗里走去,她连手电筒都不敢开,生怕被人发现了。
她怕他依旧城府深沉,依旧对她不死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恰巧说明了这就是一个可以对她威逼利诱的人。
为了得到她,他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太恐怖了。
苏瑶凭借着记忆走到了后门,藏民老板也正好开门透气,便礼貌的对她笑了下。
她慢慢地踏进了光亮的大厅里。
毫无异常,所以她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苏瑶放松地扫了几眼。
魏凯宁:【你喝了多少?】
魏凯宁:【李教授问我要你的地址了。】
魏凯宁:【还不回?那我就给了?】
阿斯顿马丁的照明灯就在前方亮着。
她猛地一抬头,顿时手脚发凉,不等再想就手脚并用地跑上了楼。
楼梯踢踢踏踏地响起了声音。
“苏瑶?”身后的语调疑问了一遍。
苏瑶吓得脚快软了。
这个民宿也就三层,她住在第二层,一个成年男人走上来了也就两分钟。
她越想越慌乱,而且房卡就放在包里的最小层,还被一个小钱包给放着了,单是拿出来就要浪费不少时间。
“苏瑶。”他确信。
苏瑶拿卡的手更抖了。
她立马不再纠结进入房间,四处转了一圈,飞快跑到了一间敞开的房间里,一个月前被电瓶车撞过的膝盖隐隐作痛。
很快,门关上,佛香和经文都静置于房间的黑暗中。
“谈谈,”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有条不紊地敲门声。“如果你不想一直被骚扰的话,我建议我们出来好好谈谈。”
苏瑶没回,他又继续敲了几声。
她冷声:“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和以前一样的脾气,”他气笑了,语调不见生气,但体型能伸手掐住她脆弱的脖颈。“可你不谈,也不同意好友申请,这个问题永远没办法解决。”
苏瑶不为所动:“扰民和私闯民宅。”
门外无奈:“我也只是想和你聊开这个问题。”
“我只能出此下策,”门在敲,节奏频繁。“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吗?一味的逃避责任,不这样根本不会冒头,你爹是怎么教的你……”
男人的语调不见生气,门却快碎了,但他一直这样,情绪稳定行动惊人。
哪怕是做了很让他恼怒的事情。
少年时,他说,自己爱宽宥人叫她别怕。
然后微笑着把一只蚂蚁狠狠踩死。
这一次呢?他也会笑眯眯的,慢条斯理的,一边说着缠缠绵绵的话,一边把她的头猛地倒灌在水里,再落下几滴鳄鱼的眼泪吗?
苏瑶不想面对。
年少的爱慕都变为了针锋相对。
过了许久,门外似乎没有声音了,一切都变得万籁俱静。
苏瑶确认了很久才安静了。
须臾,她终于疲倦地靠在了门上。
满身是浸湿了的汗。
一页被誊写的佛教经文就悬挂在上面,上面写着的是她看不清的文字,梵香在黑夜的静谧中渺渺升起,祝福和诅咒宛如一念之间。
他说的对,苏瑶是个胆小鬼。
她不敢推开这扇门,以前做的错事,如今背不起得势者的质问。
犹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很久之前,苏瑶还是玲珑剔透的少女,他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两个人亲密无间,什么话都会说,待在一起整夜也不会腻。
似乎很多话都可以说。
现在两个人都快被这股影影倬倬的不安感逼疯。
但这个剧本其实很老套,无非是她年少做错事,他得势后想报复的凤凰男剧本。其实小时候她压根不懂事,他为什么不能宽宏大量,不能放过她?
老套,老得不能再老。
不知道最后是不是弱势者的道歉为告终。
以苏瑶的高傲,她不想。
思来想去,良久,缓缓阖上眼。
犹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