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印在手,六局在手,这后宫大半已落入任雪霁手中。
而余下……陆月寒一面用政事牵绊住太后的心神,一面教宫正司全力配合。不出半个月,任雪霁已经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了皇后帝王甚至太后放在后宫中的耳目。
“这是给陛下的。”陆月寒将桌案上的瓷瓶向前一推。
任雪霁拿起瓷瓶,上下打量:“陛下这里你尽可放心,只是康亲王那边你有什么计划?陛下和康亲王……时间不能相差太久。”
“谋逆。”陆月寒轻轻道出两个字,“康亲王既然有心皇位,我们何妨推他一把?”
“你是说,这一瓶?”任雪霁问道,“这事若是暴露,经手之人……你我未必能摘出来。”
“我自然晓得,这桩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康亲王那里另有计划。”陆月寒缓缓道,“既然是谋逆,自然要逼宫。”
“这可不是小事!”任雪霁惊道,“你可有把握收场?”
陆月寒轻笑了一声:“康亲王以为他是在谋夺皇位,但其实……这一切都是我在找人陪他做戏。”
她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金饰鱼袋,轻飘飘道:“康亲王信任我……当然,也容不得他不信我。我代表的,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呢。”
这段时日,任雪霁在后宫中只手遮天,她也没有闲下来,她把控的是太后与宫外的联络。
自然,朝中大事她瞒不过,也没有必要隐瞒。可是涉及到皇位更迭这等机密要事……人多口杂,可不能教太多人知道,只有她这个太后心腹最合适来往统筹传话。承恩公府也好,康亲王府也罢,除了她,他们还能相信谁呢?
“还请殿下稍安勿躁。”陆月寒看着康亲王,轻轻柔柔地说道,“娘娘还要在宫中做些安排,何况……这等大事,当然要选一个最稳妥的时机才是。”
“陆大人说的是。”年少的王爷点了点头:“那本王便只等陆大人的消息了。”
“承蒙殿下信任。”陆月寒抬手行礼,“臣定不负殿下所望。”
又过了两个月有余,任雪霁终于对陆月寒点了头。
“如今陛下瞧着身康体健,其实内里已是破败不堪。”任雪霁轻声问道,“再拖怕是拖不下去了,动手罢。”
“我知晓了。”陆月寒抿唇轻笑了一声,“宫令大人,还得问你借两个腰牌才行。”
从任雪霁处拿得腰牌,陆月寒转手便送到了康亲王府。
“这是可以出入禁宫的腰牌。”陆月寒坐在康亲王对面,将放在桌上的腰牌向前轻轻一推,“小年祭灶,所以二十二那一日陛下惯常会早些就寝。娘娘的意思是,二十二日子初是个好时候。”
康亲王点了点头,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殿下安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陆月寒微微一笑,“宫外有郭将军,宫中有俞副司使,两下里应外合,还有您的亲舅舅陪在殿下身边。万事俱备,只等水到渠成。”
“陆大人说的是,只是……”康亲王迟疑问道,“宋督公那里……”
“殿下不必担忧。”陆月寒笃定道,“宋令璋再是权倾朝野,可是在后宫中——有臣和任宫令在,绝不会教他坏了殿下的大事。”
康亲王这次才真的舒了口气:“陆大人不愧是皇祖母的心腹,能力果然非同凡响。待本王事成之后,定不会亏待陆大人。”
“陛下赏识,臣便厚颜接下了。”陆月寒微微一笑,起身向康亲王行了大礼,“届时臣在宫中,恭候陛下。”
腊月二十二日,子初,听雪轩。
长生早已入睡,听雪轩的宫人也被打发下去休息,而陆月寒、任雪霁和许云深三人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只围坐在桌边相顾无言。
算算时间,这会儿康亲王大约已经入宫了。
许云深捧了盏热茶暖手,却还是冷得打了个哆嗦:“今日……当真能成么?”
“无论成与不成,我最近这段时日总归是白忙一场了。”任雪霁玩笑着说了一句,提起茶壶给自己的杯中续满。
临近年关,她身为手握凤印的宫令女官,年节的一应事宜皆是由她安排布置。任雪霁本就是第一年主持这等盛宴,又要分出一部分心神配合陆月寒的安排,着实是忙的不可开交。
只是,倘若他们成了事,帝王晏驾之后这一切为了年节所做的安排都会用不上,她反而要重新开始布置天子的丧仪。可明知这段时日是白做工,她也得准备的尽善尽美,以免教人瞧出什么破绽来。
“且还有的忙呢!”任雪霁说到此处,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有的忙总比忙不得要好。”陆月寒望着门口的方向,心不在焉地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心,能成自然是最好,不能成也给你们留了后路。虽不敢说大富大贵,总还能保你们衣食无忧。”
“我们?那你自己呢?”任雪霁察觉到陆月寒话语中的疏漏,眉头微微一蹙,“你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做这等谋朝篡位的事,成了自然是泼天富贵,败了丢掉性命也是应当。”陆月寒慢慢道,“我决意做这等事的时候,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这是为何?”许云深惊问,“我们能逃,你为何不能?”
因为……她或许能逃脱,但宋令璋身为最关键的一环,一旦事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掉。
陆月寒避而不答,微微一笑道:“说这等不吉利的事做什么?我们准备了那么久,不说万无一失,却也有七八成的把握。”
任雪霁却只是看着她,半晌方道:“你是要和谁同生共死……宋督公?我原以为你和宋督公只是暂时联手,如今看来,你们倒是关系匪浅。”
陆月寒讶然抬眸。
“你并没有刻意瞒我。”任雪霁慢慢道,“旁人不知,我怎么会不知晓?今夜这么大的事,你却没有安排任何人去牵制宋督公——这不合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你的人,之前你提起过的宫外的帮手,就是皇城司罢。”
陆月寒轻笑了一下。
唯有一无所知的许云深愕然失语,她看了看任雪霁,又看了看陆月寒,张口结舌地问:“他……你……你们是什么时候……”
“我和他,一直都是同盟。这一切——决裂、不合、针锋相对——全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陆月寒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太后和皇上害了他满门,也害了我全家。我们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罢。”
“宋家么,我倒是隐约有所耳闻。”任雪霁缓缓道。
她看着许云深迷茫的神情,只得解释道:“我曾听说过,宋督公出身镇南侯府。十年前,镇南侯府因谋逆大罪满门抄斩,唯有宋督公因为年幼得以活命,却也因此没入宫中。而镇南侯府的谋逆……其实是太后娘娘栽赃陷害。”
“竟是这样!”许云深顿时吃了一惊。
“不仅仅是太后,皇上也脱不开干系。”陆月寒淡淡道,“纵使宋家获罪与他无关,但这桩事上他也并不全然无辜——他还打量着宋令璋不知内情呢!”
皇上敢用宋令璋,确实是因为镇南侯府谋逆案皆是由太后一手主导,可是……她沈家被牵连,却少不了皇上的干系。
太后也好,皇上也罢,都是他们的仇人。
“宋家是这般,可是陆家……”许云深疑惑道,“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月寒你的父母兄姐都还在世。”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着你们。”陆月寒抿了抿唇,“我并非是陆家亲女,而是陆家为了应付宫中充选特意收养的养女。”
“而我自己的父母兄姐……”陆月垂下眼,一滴泪正掉在桌上,“他们是否还在世,我却半点不知。”
眼见陆月寒突然落泪,任雪霁和许云深顿时都有些着慌。二人正想开口安慰,却见陆月寒闭了闭眼,自己抬手擦了泪痕。
“不说这些了。”陆月寒强笑了一下,“我倒是想起一桩要紧事——过会儿真成了事,陛下的传位遗诏该怎么写?咱们长生还没有个大名呢!”
眼见陆月寒不想深谈,任雪霁和许云深便也由着她换了话题,何况提起儿子的名字,许云深也着实更加在意。她细眉微蹙,轻声抱怨:“是啊……唯一这么一个皇子,陛下怎么能拖到现在都没有取名。”
“他从前不想给长生取名,今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陆月寒抿了口茶,眉眼中透着一份冷意,“云深,你是长生的生母,理应该是你来给长生取名。”
许云深垂眸思索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读书不多,实在想不出什么。不如,你们两个来取?”
“长生这一代从‘瞻’字,瞻……”任雪霁想了半晌,也只道,“教月寒想罢,她读书最多,我是不行的。自从考上了女官之后,我就再没翻过《说文解字》。”
见两个好友都这般说,陆月寒也不推辞。她低头想了一想,向许云深道:“《易经》有云:颐者,养也。就取‘颐’字如何?”
许云深为儿子取小字长生,对儿子的期待可见一斑,她听陆月寒解了“颐”字的含义,当即点头道:“这个好。”
“瞻颐,顾瞻颐。”任雪霁念了两声皇长子的大名,笑道,“是个不错的名字。”
正说话间,忽听门口有人叩门。三人相互对视,陆月寒当先站起身:“我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