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宫女小宦官而言,宫中考核一事乃是重中之重。宫女与女官、宦官与太监之间隔着一道鸿沟,若能考过这一关,便如鲤鱼跃龙门。
对于陆月寒等人而言,这也是近来的大事。初选试卷,需得一司六局二十四监的主位共同商议而定。故而到了这一日,三十人共聚一处,共议试题。
“见过陆大人。”
“宋督公。”陆月寒坐在首位,似笑非笑地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督公大人也是一监掌印。”
正三品御马监掌印宋令璋顿了一顿,这才在陆月寒左手边落座。
正二品的宫正大人品阶最高,理应坐主位。余下众人虽都为正三品,却也要分个高低先后。而身为帝王心腹的宋令璋,无疑是宫正之下第一人。
任雪霁则坐在陆月寒右手第一位,一则她是太后的人,二则尚宫局执掌宫人名簿,选拔太监女官本是她分内之事。
余下众人依次列坐,太后心腹在前,帝王心腹在后,至于皇后的人那便只有末座而已。
陆月寒见众人皆列座,便开始了议会。她身为宫正,当先强调一遍宫规,随后便将话题交给任雪霁。
各衙门早已将拟好的试题交于尚宫局,由司簿整合一处。任雪霁将整合试卷分予众人过目,经过几轮对于试题删减和占比的争论之后,初选试卷便就此定下。
任雪霁将修改批注过的试题收好,众人便各自散去。
宫正司宫正和御马监掌印却正好都要往司礼监去,眼瞧着这两人同行,众人忙不迭地避开。不管是不是与他二人同路,都先绕一道再说。
陆月寒和宋令璋早就习惯如此,当下也是见怪不怪,一前一后往司礼监去。
“如今新选人上来,宋督公可有瞧好的人?”陆月寒漫不经心地问。
虽是四下无人,可身在宫中到底要防着隔墙有耳,她也不敢和宋令璋过于亲近。
宋令璋对此也心知肚明,他语气平平回话道:“并无。”
他顿了一顿,问道:“陆宫正可有选好的人?”
“宋督公真会说笑话。如今卷子还没有见到,有谁被选上我又怎么会知道?”陆月寒随口便驳了回去。
只是他二人这般皮里阳秋已有数年之久,早有一番默契在。只听陆月寒这般说辞,宋令璋便已经明白,陆月寒这是心中已有了人选。
二人一路再无交流,到了司礼监各自落座。
初选试卷自然有底下人来择优而选,然而复选试卷却需得一司六局二十四监的主位亲自一一过目,陆月寒身兼宫正司宫正和司礼监掌印,这任务自然也是不轻。
只是未等卷子传到她手中,皇上便命人传陆月寒与宋令璋觐见。
“臣陆月寒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臣宋令璋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即便是太后和皇上之间的争端人尽皆知,两位贵人尚且要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姿态来遮掩,更遑论她这小小宫人。无论心里如何做想,陆宫正做的表面功夫却没人能挑出错处来。
“免礼平身。”皇上淡淡道。
只是等陆月寒起身后,天子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的神色。
陆月寒在后宫中赫赫有名,“内宫鬼见愁”的名头即使是皇上也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他毕竟贵为天子,自然不会把一个女官放在心上,哪怕这女官曾经借太后之势斥责皇后,在他心里也不过停留了那么一瞬。
直到太后把这人塞进了司礼监,他才略微有那么一点在意。但他早已先一步把宋令璋放到了皇城司提督的位置,有此人在司礼监看着,无论太后放进来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足为惧。
故而,这还是他第一次召见陆月寒。
皇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陆月寒,她虽然依礼低垂着眼不敢直视圣颜,但少女的容貌身形却分毫不差地落在帝王眼中。
云鬓花颜,雪肤纤腰,这般模样倒把他后宫中许多妃嫔都比了下去。
他从前为何没发现竟有这样的美人藏在宫中?皇上略想了想,依稀记得陆月寒上一次面圣是刚任职司礼监掌印的时候前来谢恩,那时候……倒看不出来如今的姿色。
是了,他曾听人回禀过,只道是陆月寒换了妆容分外惊艳。当时他不曾留意,如今才晓得女子这一手妆面之术是何等厉害。
帝王的心思转了转,倒还记得自己今日为何召见此二人,开口道:“算来又到了宫中选拔女官太监的时候了。”
“是,陛下明察秋毫。”
“两位爱卿身兼数职,未免辛劳。只是司礼监乃是要紧之处,陆卿还需与宋卿共同商议为上,也免得有疏漏之处。”皇上温和地吩咐。
这是要两人共同决定进司礼监的人选了。虽说皇上更想让宋令璋一人负责,只是陆月寒毕竟担着司礼监掌印的名头,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皇上不得已退了一步。
“臣等谨遵陛下圣意。”陆月寒与宋令璋一同道。
皇上见陆月寒应了,点点头道:“陆卿且先退下。宋卿留下,与朕说说话。”
陆月寒行了礼退下去,独留宋令璋一人在殿中。宋令璋垂手侍立,只听上面帝王沉默半晌,忽而道:“朕欲收陆月寒入后宫,宋卿以为如何?”
陆月寒出了乾安宫,心情愉快地往宫正司去。
她难得诚心地感叹一声“陛下英明”。皇上大约是觉得这道旨意会坏了她的计划,殊不知这神来一笔正合她的心意。
上次送过生辰贺礼之后,她再没寻到机会与宋令璋说说话。宫中毕竟人多眼杂,她谨慎了这些年,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坏了事。皇城司虽好,但她哪里寻得到那么多借口往那里去?倒是今日这道旨意,给了她机会。
不知道皇上今天的安排是不是有宋令璋的功劳?无论是不是,都希望陛下能多安排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陆月寒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满心雀跃地想着这次去皇城司能带点什么。
乾安宫中,宋令璋心底一沉。
“陛下何出此言?”
皇上轻笑一声:“从前倒不曾发觉,陆月寒竟是个美人。把她纳入后宫封做九品更衣,等宫正司宫正和司礼监掌印换了人做,她自然不能再与你抗衡。”
“太后娘娘十分倚仗陆月寒,恐娘娘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宋令璋垂眼道,“陛下可还记得广和朝的杏妃?”
皇上脸色一变。
广和朝的杏妃实乃一代奇人,她是宫人出身,以尚宫的身份被广和帝封了贵人。
当时皇后与宠妃打擂台,皇后一手扶持着当时还是贵人的杏妃,坚持杏妃兼任尚宫局尚宫一职,凭着尚宫的权利把那宠妃折腾的苦不堪言。甚至于皇后病重之时,硬是下了中宫笺表推杏妃做一品宫令,让一个贵人越过了一众妃嫔执掌凤印。
杏妃虽是个前无古人的传奇人物,但毕竟是个先例。他若真要纳陆月寒入后宫,太后或许真的会让陆月寒做第二个杏妃。
皇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若真叫个九品更衣执掌凤印在他后宫搅风搅雨,那他可真就成了笑话。
宋令璋等了一等,见圣上没有动问,便知皇上这是想到了前朝旧事。他俯身叩首道:“且臣也有几分私心。”
“臣不愿称陆月寒为娘娘。”
皇上心知宋令璋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当即笑道:“既然宋卿这么说,此事便作罢。”
宋令璋再次俯身:“谢陛下恩典。”
乾安宫里这桩事,陆月寒一无所知。她安顿好了宫正司,趁着有暇往听雪轩去了一趟。
小皇子见了陆月寒颇为兴奋,又扯着陆月寒听他讲故事。陆月寒对于长生有着十分的耐心,听着小皇子似模似样地讲完故事以后连忙鼓掌:“长生讲的真好。”
她看着长生,心底却琢磨开了。讲书的几个人被她扣在这听雪轩,自然是不能参加这次考核。虽说能留下来的都是头脑清醒的人,但该安抚的也要安抚一二。
眼见长生被奶娘抱去休息了,陆月寒与许云深低声说了几句。许云深点点头,把几个讲书的小宫女小宦官叫过来。
“见过娘娘。”三人一同行礼。
“起来吧。”许云深温声道,转头又唤了一声:“江皋。”
听雪轩的大宫女上前一步,将红封分予三人。
许云深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这才慢慢道:“我这个人,最是讲究功赏过罚。你们给皇长子讲书讲的好,自然是该赏的。”
“谢娘娘恩典。”三人连忙行礼谢恩。
许云深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旁边的宫女宦官身上,又道:“其他人也是一样,只要把皇长子伺候好了,自然会有赏钱。”
“不仅贵人赏你们,我和任尚宫也有赏。”陆月寒平静道,“只有贵人和皇长子好了,才有你们的前途。”
宫里留下来的都是聪明人,自然听的懂陆月寒言下之意。贵人和皇长子若是有一丁点差错,他们谁也别想有前途。陆月寒司掌纠察宫闱,任雪霁司掌宫人升贬,这两人许他们前程容易,断他们前程更简单。
当下众人诺诺应是,陆月寒见状,这才满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