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卫重地,无关人等不得擅入。”
刚下了轿就被门口守卫的皇城卫拦下来,陆月寒顿时蹙起眉。替她驾车的内侍察言观色,当即开口呵斥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陆大人也是你能拦的?”
皇城卫手握重权,在京中耀武扬威惯了,敢在他们面前还这么嚣张的人实在不多见。两个皇城卫当即抬手拔刀:“任你是什么大人,也不能擅入皇城司。”
“呵。”陆月寒轻笑一声,“倒是很有原则,可惜眼神不太好。宋令璋怎么敢教你们两个守门?”
她把金鱼袋中的鱼符拿出来,在两个皇城卫面前一扬:“本官是宫正司正二品宫正,兼任司礼监掌印。你们是看不见我这身官服,还是不知道司礼监掌印是本官?”
正二品女官,天底下独她一份。若是在宫里,哪怕是新进宫的不认识她这张脸,也不会不认得她这身衣服。至于皇城卫么,素日里横行无忌,到底缺了这份眼色。
不过皇城卫身为天子耳目,也确实有横行无忌的资本。若不是太后给了她这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她也不能这么嚣张地闯皇城司。
宫正司职责是纠察宫闱,管得了内宫中的司礼监却管不到宫外的皇城卫。而司礼监提督皇城卫,司礼监掌印虽不及宫正官职高,但这名头在这会儿分外好用。纵使宋令璋才是皇城卫提督,司礼监其他人皆无权干涉皇城卫内务,但她这个司礼监掌印过来巡查,皇城卫却也不能把她挡在门口。
横竖她也不是来问皇城卫的公务,她找的借口是向宋令璋问责。至于为了什么事问责……她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罢。
见两个皇城卫气势弱下去,陆月寒这才收起鱼符:“叫宋令璋来见我。”
皇城卫心里苦。他们是抚纪司又不是探事司,打个照面的功夫哪里想得到这位正二品女官就是司礼监掌印?其实私下八卦的时候,兄弟们倒是提过这位陆宫正,但谁能想到这位出了宫也要找他们督公麻烦?
两个皇城卫分了一个去给督公报信,另一个则陪着小心把陆月寒让到屋中暂歇。
陆月寒进了皇城司便也没再挑剔什么,她接了茶并未饮,只捧着暖手。皇城司这里阴森寒冷,比宫正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多时,有皇城卫匆匆赶来上前行礼:“陆掌印,督公大人请您里面说话。”
“呵。”陆月寒冷笑一声,“前面带路。”
皇城卫默不作声地带路,陆月寒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下颔微扬,眼帘半垂,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盛气凌人的气势。
“督公。”皇城卫上前叩门,“陆大人到了。”
宋令璋正在议论公事,闻言抬头望向门口的陆月寒,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你来了。”
这屋中除了他二人,还有两个禀事的和一个带路的皇城卫。陆月寒见宋令璋用这般熟稔的语气说话,顿时脸色微变。
宋令璋见状连忙安慰:“无妨,都是自己人。”
陆月寒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依然不信任何人,但她信宋令璋,只要他说无妨,她就信。
陆月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步履轻快地走到宋令璋身边:“你继续忙,我等你。”
“已经谈完了。”宋令璋带着笑意站起身,“你来的正好,他们三个你还认得吗?”
宋令璋此言一出,莫说陆月寒,就是三个皇城卫都有些莫名所以。陆月寒依言抬眼,仔细打量这三个人,迟疑道:“你……你是顾燕支?还有……你是傅离?你是俞希?”
旧时的名字被一一念出,三个皇城卫顿时惊讶地看向宋令璋。宋令璋轻声道:“她姓沈。”
“沈二姑娘!”
昔年镇南侯离开战场之后,亲兵自然也跟着回府。镇南侯感念几个亲兵在战场数次舍身相救,便放了他们奴籍。有想回乡过日子的,便发一笔钱送他们离开;也有不想离开候府的,便当做客卿留下。
顾傅俞三人,便是那几个留在候府的亲兵的儿子。年少时宋令璋与他们一道习武,沈辂常去候府做客,自然互相也认得。
一别十年,故人相见,却早已不是昔年光景。
“沈姑娘……如今可好?”顾燕支涩然问道。
昔年的侯府少爷沦为太监,昔年的千金小姐沦为女官,纵使品级再高,可毕竟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又怎么会好?
“我挺好的。”陆月寒抿了抿唇,“辛苦你们了。”
镇南侯府上下都被收押的时候,这几个亲兵因为被放了奴籍不在册上,因此逃过一劫。他们本可以就此回乡,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却偏偏放着平安日子不过,跟他们二人一起干着抄家灭族的勾当。
“我们家中世代受侯府大恩。侯爷一生光明磊落,不该蒙此冤屈。”傅离眼神坚定,“为了侯爷,离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姑娘大约不知道,当年侯府蒙冤入狱之时,我们几家也险些一同被关进去。”俞希平平静静地说着,“幸而沈大人出面把我们几家救下来,沈夫人给了我们安身之处。救命之恩,俞家没齿难忘。”
陆月寒眨了眨眼,压下了眼底的泪意。
是啊,她父兄君子端方,她娘亲贤良淑德,见不得天下不平事,自然会出手相助。
镇南侯府蒙冤之时,她父兄四处奔走拼死谏言,哪怕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也从未后悔。
宋伯父心怀大义为国为民,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不该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背负骂名,更不该背着罪名含冤而逝!
他们这些人,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为的不过是给宋沈两家翻案,为的不过是公理二字!这公理,先帝不给,皇上不给,那他们便自己来拿。
闲话几句,顾傅俞三人便退了出去,留陆月寒和宋令璋两人在屋中叙话。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宋令璋自己动手,给陆月寒搬了把椅子,又拿帕子抹了浮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月寒眨了眨眼:“今天你过生啊!”
宋令璋微微一怔,倒是让陆月寒笑了起来:“你这人,连自己的生辰都能忘了。”
她坐了下来,从荷包里拿出油纸包放到桌上:“你今日及冠,虽说不能给你办冠礼,但……总不该缺了贺仪。”
宋令璋怔了半晌,方才坐回原处拿过油纸包慢慢打开,看见里面藏着的四块小巧精致的玫瑰饼。
“我昨日做的,放了一夜定是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你将就尝尝罢。”陆月寒笑一笑,“本来想送你针线,但是你留在身边总是个祸患,还不如做点吃食给你,吃了也就没了。”就连这玫瑰饼,她也特意做的小巧玲珑,就想着一口一个也省的掉了残渣难以收拾。
宋令璋拈起一个放入口中,馅料口感清润,和昔年母亲做的极像,只是味道甜的有些腻人。
自从他入宫为宦,便已经丢掉了过去的种种喜好。且不提做小宦官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些残羹冷炙,便是他如今位高权重,也唯恐御前失仪,平日里饮食极为清淡。只有这玫瑰饼入口的时候,他才恍惚间想起,年少时他曾嗜甜如命。
他自己都已经忽视的生辰,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喜好,却还有一个人记得。
“阿月。”宋令璋眼睫微颤,轻声唤道。
宋令璋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陆月寒心底一颤。自从宋沈两家落难,就再没有人念过她的小字。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宋令璋,却被对方轻轻握住了手。
陆月寒只觉得脸上一热,当即别开头去不敢看宋令璋,纤长的手指却不自觉动了动,回握住了宋令璋的手。
宋令璋幼承庭训,言行举止皆遵君子之风。他第一次行这等突兀而冒犯之举,委实是感动之下一时情难自禁。待他发觉不妥,顿时羞愧地低下头去,却……舍不得放手。
她是沈辂啊!
他察觉到掌中细嫩的手指似有挣脱之意,顿时心里一沉,然而下一瞬,那只手却轻轻握了上来。
一股热流从他心底弥漫开,一直涌到面皮上,连耳尖都被烫得发红。
两个人面红心跳,谁也不敢看对方,一双手却交握在一处,谁也不愿松开。
半晌后,还是陆月寒先抬起头来,轻声道:“按规矩,冠礼取字。你若是不介意,我替你想了一个。”
宋令璋默然片刻,沙哑的嗓音微微有些发颤:“你愿为我取字,我欢喜还来不及。”
若他还是侯府二少爷,理应择吉日加冠,在冠礼上由师长取字。他和大哥都拜了沈大人为师,大哥的字便是沈大人取的。若无意外,他本也该由岳父取字才是。
可如今,没有冠礼,没有师长,更不会有大儒来给他取字。他一个伺候人的太监,取字又有何用,谁还会称呼他表字不成?
只有沈辂,会念着这件事。
沈辂来取字也好。自来女子笄而字,除了长辈赐字,也有夫婿取字的习俗。他没有师长,沈辂作为未婚妻给他取字,也合情合理。
“君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