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寒自幼就好哭。
她生的娇气,一丁点委屈都不肯受,眼泪说来就来,根本不用准备。她又是家中幼女,父母兄姐也都肯宠着她,就是宋令璋也早就被她哭的没脾气,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哄她的本事。
她本该是千娇百宠地长大。直到家中逢难,她辗转进了宫。
宫中为奴为婢,自当悲主子所悲,喜主子所喜,哪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无缘无故落泪,主子见了也嫌晦气。更何况,家人被发配苦寒之地,宋令璋不敢与她相认,她便是哭谁又会哄她?
陆月寒依旧好哭,只是再不敢在人前落泪。
她不敢哭的太狠,掉了几滴眼泪就拿帕子擦了去。静静坐了一会儿,想着脸上应当看不出什么了,陆月寒这才起身推门而出。
“里面收拾了罢。”
刑房里自有人去收拾,无论刑具还是尸体。陆月寒净了手,径自回去处理公务。
宫正司的事她是做惯了的,何况又把许多事情交给了两位司正,手上这点事陆月寒没一会儿就料理清楚。她闭目休息了片刻,提声唤道:“雁落。”
“大人有什么吩咐?”小宫女快步走进来。
“我去看看许贵人,你取了我的晚膳之后直接送去听雪轩。”陆月寒站起身,“若有事,也去那边寻我。”
“是,奴婢记下了。”
陆月寒打发了小宫女,自己往听雪轩去。
听雪轩附近种了一丛竹林,因“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而得名。只可惜名字虽雅致,但位置却极为偏僻,便是说冷宫也没什么不妥,因此倒是长年累月地空着,直到许贵人住进来才有了主人。
这位置是陆月寒和尚宫局任尚宫特地给许贵人挑的,这地方偏僻归偏僻,倒也有旁的好处。许贵人的身份是不够做一宫主位的,若附在别人宫中人多眼杂,也难以护她周全。总归许贵人也不靠圣宠活着,她独自带着皇长子住在听雪轩,倒也能避开许多麻烦。
虽说人少是非少,但许贵人总归是有些寂寞。因此陆月寒若得了闲,便过来陪她说说话。
陆月寒到了听雪轩,发现任尚宫也在,正逗着皇长子玩。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们两个都来了。”许云深迎了出来,喜悦非常。
“难得都有闲的日子。”陆月寒也不同她客气,笑着坐到任雪霁身边看皇长子画画,“长生这是画的什么呀?”
长生不仅是皇长子,甚至还是皇上目前唯一的儿子。太后为了先太子的遗孤能有朝一日登上皇位,牢牢地把控着不让高位嫔妃生子,至于低位嫔妃又没有什么势力能护住自己,哪怕是怀上也生不下来。
而许云深能生下皇长子的原因很简单,她在慈宁宫做小宫女的时候,与陆月寒和任雪霁住同屋,三人相处十分愉快。
说起来许云深的运气不算好,但却有几分绝处逢生的机缘。她被帝王宠幸之后虽只封了九品更衣,但那一夜之后便有了身孕。她容貌算不上十分出色,又是宫女出身,一夜风流过后便被帝王扔到一个偏殿不理不睬,但陆月寒和任雪霁那时在宫中已经有几分势力,两个人也护得住她衣食无忧。再到后来显怀,入了后宫众人的眼的时候,陆月寒已经坐稳了宫正司之主的位置,带着她在太后面前挂了个名,让她迁入了听雪轩。
太后并不介意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嫔生下皇子,而这个宫女既然是她慈宁宫出去的,太后更是乐得照拂一二。一则有陆月寒和任雪霁的面子在,太后也愿意给这两个得力干将几分好处;二则太后想借此提醒宫中上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皇长子一岁那年,许云深在请安的时候“冲撞”了皇后,被皇后罚了跪在坤平宫外。说是罚跪一个时辰,但许云深实际上只跪了一刻钟,陆月寒和任雪霁接到消息就去慈宁宫请了太后懿旨,光明正大地当着一众妃嫔的面前斥责皇后。许云深此前跪了多久,她俩就训斥了皇后多久,从这之后满宫上下再没人敢招惹许云深。
只不过许云深打上了太后的印记之后,皇上便再也不想看她一眼,连带着皇长子也遭了厌弃,两岁的孩子却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许云深倒是想的开,总归她也没什么圣宠,倒不如借着太后的势好好养儿子。反正太后皇上斗法,若是太后赢了太后会给她这个自己人一条生路,若是皇上赢了皇上也不可能弄死自己亲儿子,无论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她只等着儿子长大开府,接她去做老封君的那一天。至于皇位,她是万万不敢想的。
许云深不敢想的事,陆月寒却在想。她和任雪霁费心费力护着母子俩,除了为儿时的情谊,更是因为她们把这孩子当做了后路。只不过任雪霁想的出宫之后能去皇长子府上荣养,而她却想把皇长子推上皇位,借此摄政复仇。
她需要一个挡在前面坐在皇位上的傀儡,而这个人选再没有人能比许云深的儿子更合适。
“长生也该开蒙了。”陆月寒揉了揉皇长子软软的头发,温和地笑道。
“是不是早了些?”许云深迟疑道。
“咱们长生是皇子,用不着考功名,读书只是为了知礼罢了。”陆月寒道,“认字倒是不急,但是书中那些道理倒是可以慢慢讲给他听。也不用平铺直叙地说什么大道理,只每天给他念念故事,念多了他自然就懂了。”
“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可上哪找那么多故事来说?”任雪霁问道。
“从三字经千字文到四书史记,里面总有些小故事可以拿出来说。”陆月寒道。
“月寒你是最会读书的,讲起来自然头头是道。”许云深苦笑,“可我却是连女官都没考上,再说这些年也没怎么看书,以前那些都混忘了。我只一个贵人,听雪轩里也没有太监女官的份额,哪有人会给长生讲书?”
“这容易得紧,我和雪霁各给你抽几个读书好的小宫女小宦官就是。”陆月寒道,“到时候你挑挑,选一两个讲的好的留下。”
“可读书好的都是要去考学的,耽误人家前程……”许云深有些犹疑,“我只怕留下来的人心怀不满,反倒坏了事。”
“你呀!”任雪霁啼笑皆非,“考上女官太监算什么前程,入了我们的眼才是前程。你想想,在我们面前留个名,还怕日后不能出头?”
“若是有那想考学的,自然不会讲的好,我们也就放他们回去了。能被你选上的,都是想明白利害得失的,你大可放心。”陆月寒道,“只是无论能不能留下,要来听雪轩走一遭的人都得好好挑选才是。”
“这是自然,云深和长生的安全最重要。”任雪霁颔首,“不过说来,月寒你现在接手司礼监怕是得忙上一阵,可还有时间挑人?”
“我去司礼监又不是真去处理政务的,不会很忙。”陆月寒微微一笑,“再说,什么也没有长生的事要紧。”
眼看到了时候,宫人把皇长子抱下去喂饭,陆月寒三人也坐了一桌一起用晚膳。膳房给她们准备的饭食自然是不差,只是碍于贵人和女官的份例每个人的菜品都不多,但三个人的晚膳放到一起便显得十分丰盛了。
都是从小宫女坐到今天的位置,三个人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讲究,一边用膳一边闲聊。
“听说你今天在司礼监门口和宋令璋闹了一场?”任雪霁笑问。
“什么叫闹一场,不过是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罢了。”陆月寒白了她一眼,“我身为宫正,敲打他一二也是分内之事。”
“是是是,分内之事。”任雪霁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个小宫女想给宋令璋暖床罢了。”陆月寒道,“本来也是寻常事,但当着我的面给宋令璋献殷勤……这么蠢的人真是太少见了。既然被我撞上,不收拾一顿简直对不起我拿的俸禄。”
任雪霁听到了第一手消息心满意足,她喝了口汤道:“对了月寒,你今天不来我也要找你一趟的。太后娘娘想从武昭容、宁婕妤和赵容华里挑一个收拾了,你俩想找谁下手?”
这几个分位虽不同,却都是最近家里给皇上办事本人也向皇后献殷勤的。收拾谁不要紧,重在威慑后宫。
“宁婕妤。”陆月寒道,“她有个镯子,我看上很久了。”
太后所谓的收拾,向来是指找个罪名打入冷宫。既然人都进了冷宫,那属于她的东西自然是被抄没。太后对手下一向大方,抄宫得来的东西只要报备一声拿个几样也无妨,还能过了明路当作是太后给的赏赐。
任雪霁和许云深都无所谓是谁,既然宁婕妤的首饰入了陆月寒的眼,倒霉的自然是她。
这等事一向是陆月寒和任雪霁合作。找罪名的事归陆月寒负责,罪名不够则由任雪霁编凑,等宣读了罪状,陆月寒带人拿人,任雪霁带人抄宫,两人配合默契无间。
既然计议已定,用罢晚膳后两人各自回去,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