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言明再议,百官也不好纠结。
毓秀正准备询问春耕之事,阮青梅却出列拜道,“陛下已登基大婚,老臣请上谕恩准工部修建帝陵。”
毓秀一皱眉头,“阮卿所说的帝陵,是母上帝陵,还是朕的帝陵?”
阮青梅抬头看了一眼毓秀,“自是陛下的帝陵。”
“母上的帝陵可修缮完毕?”
“还未完工。”
毓秀不耐烦地摆摆手,“献帝帝陵既未完工,朕的帝陵建造也不必急于一时。”
阮青梅看了一眼博文伯,得博文伯示意,对毓秀拜道,“元年修陵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陛下早颁圣谕,老臣也好早作打算。”
这些年间工部假借修建帝陵暗下勾当几乎是人所共知的秘密,毓秀实在不想这么轻易就被阮青梅牵着鼻子走,“修陵之事须在春耕之后,阮卿可先上表陈奏,朕思量之后再做打算。”
阮青梅轻咳一声,退回列中。
原本要议事的臣子见阮青梅碰了钉子,都不敢轻易开口,见姜壖对众人示意,才有人出列陈奏。兵部侍郎请旨配给边关的粮饷;刑部侍郎请大赦天下;礼部尚书请开恩科。
凡是需要动用国库之事,毓秀一律压后处置,只批了几件常规事务。散朝之前,她还特别提到灵犀出宫封府之事,着礼部、内务府与姜汜商议置办。
毓秀回金麟殿时,见姜郁已搬离,就吩咐人把床帐被褥都换回淡雅的颜色;顾自用了午膳,才想去勤政殿批奏章,就有宫人前来禀报说姜郁病了。
毓秀想了一想,还是亲自摆驾去看望姜郁。
她到永乐宫时,姜郁还在沉睡,眉头紧蹙,呼吸深沉,下巴长出淡淡的胡茬,头发有些凌乱,似乎从昨晚开始都没梳洗整理过。
毓秀转去外室,小声对姜郁的心腹侍从傅容问道,“皇后什么时候病倒的?”
傅容低头回一句,“自到永乐宫之后就昏睡不醒。”
毓秀看不清傅容的表情,便又试探着问一句,“太妃与公主可来过了?”
傅容道,“太妃今晨来过一次,听太医说皇后身子无碍就回去了;公主事忙,不在宫中。”
毓秀点了点头,吩咐人把折子拿到永乐宫,一边陪姜郁一边看折子。起身伸懒腰的功夫,就看见外头天暗了。
内侍掌了灯,侍从们摆起晚膳。
姜郁醒来时,帐中灯光昏暗,看到床前的影子像是毓秀。
姜郁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上眼再睁开,坐着的人的确是毓秀没错。
毓秀手里捧着一封奏折,看得出神。姜郁动了动身子,她这才发觉他醒了,放下折子,笑着问他觉得如何。
姜郁想到自己形容憔悴,一时有些难堪,“臣无碍,有劳陛下忧心。”
他一边说一边撑起身,毓秀抬手扶他,他也没有拒绝。
姜郁吩咐宫人服侍他去偏殿洗漱更衣,毓秀自觉他是多此一举,却又不好说甚。
姜郁再回来时,就恢复到了一贯的丰神俊逸,面对毓秀也多了几分底气。
两个人不痛不痒寒暄几句,毓秀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告辞,梁岱就跑来说边关有军报,请她移驾勤政殿。
好端端的边关怎么会有军报?
是北琼的边关,还是南瑜的边关?
毓秀满心疑惑,叮嘱姜郁好生休养,吩咐摆驾勤政殿。
姜郁亲送毓秀出宫,待人走远,他便召傅容速速去查。
毓秀悬了一路的心在看到华砚的一刻落回肚里,原来所谓的军报不过是神威将军遣华砚送密折入宫。
毓秀迎上华砚,执其手笑着问道,“风大天寒,惜墨为何等在殿外?”
华砚淡笑温柔,躬身对毓秀行礼,二人一同进了勤政殿。
毓秀屏退侍从,当着华砚的面打开红封密函。
果不其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毓秀心知华砚为人谨慎,不会为了进宫见她胡乱编造理由,就笑着问他卖什么关子。
华砚正色道,“边关传来口讯,母亲没写奏折,而是叫我亲自进宫传信给陛下。”
神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她如今虽身在朝堂,几个边州却还有许多旧部。
“到底是什么事?”
“北琼的三皇子入关了。”
北琼这些年一直蠢蠢欲动,西琳虽百般戒备,也受了不少骚扰。
现下北琼的公主是南瑜的皇后,明哲弦也曾是南瑜的王妃,三国之中只有北琼与西琳暂无通婚,皇族之间的联结略有失衡,何况孝恭帝在位时,两国还发生过轰动一时的退婚事件。
当年的琼帝曾将其幼弟送与明哲戟为妃,奈何明哲戟对舒辛一往情深,北琼皇子送到她身边不出三月,就被她退回本国。那皇子本是庶出,身份低微,选来和亲已是折辱,之后被退婚更是火上浇油。
谁想那庶出的皇子八年前竟夺位成功,成了北琼的帝王。兴许是记恨当年被拒婚,他继位后,曾多次密书明哲弦,百般纠结。
毓秀才登基,内忧未解,实不愿再生外患,“三皇子走的是仪仗还是便装?”
“仪仗。”
“大张旗鼓来西琳,动身前却不曾传书通报,实在失礼。”
华砚心中也是一样的忧虑,“的确失礼,陛下以为他们此行是否来者不善?”
毓秀摇头轻笑,顾左右而言他,“继位之后,我听你叫我陛下总觉得别扭。”
华砚本一脸正色,万万没想到毓秀会突然说这话,盯着她的脸发了好一会呆,半晌才平复心绪,“北琼在几年前就提过联姻之事,因陛下与公主都年幼,皇室旁支寥落,先皇就没有应承,反向琼帝求皇子为你做储妃。”
毓秀自然也记得,“琼帝丢了颜面,十分恼怒,却并未终止与母上的密书,我从前就疑惑其中有内情。”
华砚点头道,“陛下大婚,公主也已成年,北琼遣三皇子来想必是以道贺之名,求公主为实。”
毓秀叹道,“当年母上远嫁南瑜,也曾委曲求全,受了许多委屈,灵犀既是嫡公主,除非她自己情愿,否则绝没有远嫁他国的道理。”
华砚想说什么,思索半晌,到底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毓秀见华砚有口难言,明知他心中所想,却不点破。
二人商议半晌,华砚请退,他出宫后,毓秀又在金麟殿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到了就寝时分,心里着实犹豫了一番要不要去永乐宫。
想来想去,还是回了金麟殿。
直到侍从禀报毓秀回宫,姜郁才洗漱换衣,预备就寝。
大约是白日里睡的太多,他躺到床上之后,竟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过了许久,好不容易生出一份困意,却听到有人破窗而入。
姜郁猜到来人是谁,索性眯眼不做理会。那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他床前,低下头一寸寸靠近,眼看嘴唇就要碰到他的脸,就被他偏头躲过。
灵犀笑着坐到床边,“伯良也学会装睡了。”
姜郁坐起身子,下床穿靴,顺手披了一件外袍,“公主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灵犀笑眯眯看姜郁一连串动作,调侃之意愈浓,“伯良怎么同我也生疏起来?”
姜郁正色道,“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公主要陷你我于谣言不逆之地?”
灵犀失声冷笑,“本宫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一路探到皇后床前却无人敢拦,试问谁有胆子说三道四?”
姜郁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若是公主来永乐宫的消息传到陛下耳里……”
灵犀嗤笑道,“传到她耳里又如何?我是听说你病了才过来的。”
姜郁放下杯子,擦去杯沿上的水渍,“公主为何白日不来?”
灵犀斜靠在床头,一只脚一下一下地磕床沿,“等凌音几个张牙舞爪的进宫,你就再也没有半点机会了,何况还有华砚,伯良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一句说完,她见姜郁默然不语,忍不住又笑道,“听说皇姐在永乐宫陪了半日,伯良为何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姜郁一派淡然,“边关有急奏。”
灵犀挑眉笑道,“你可知进宫送信的是谁?”
姜郁心中自有猜测。
灵犀一脸幸灾乐祸,“自然是华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送信是假,他找借口进宫见皇姐才是真的。”
姜郁不为所动,“是又如何?”
灵犀笑道,“皇姐对你已不比从前,若有一日她想明白从前对你只是不知所谓的荒唐迷恋,你我的心愿恐怕都要落空。”
姜郁蓝眸一闪,嘴角抽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这样也好。”
灵犀表情一僵,随即又笑靥如花,“的确没什么不好,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把你让给皇姐,若有一日皇姐放你出宫,你我未必不能得偿所愿。”
姜郁明知灵犀刻意挑衅,面上不动声色,“公主来永乐宫的消息若传出去,陛下仁慈,不会把你怎么样,可以皇叔的秉性……”
灵犀被戳到痛处,脊背一阵发寒,不跳窗不上梁,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姜郁望着灵犀的背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公主夜探皇后的消息,果然在第二日一早就传到毓秀耳里。
修罗使询问毓秀如何处置,毓秀只一笑而过,自去上朝。
议事里免不得再提起初元令。
刑部尚书迟朗上奏,初元令的细则已拟定,即日请宰相府审议。
姜壖见迟朗不出一日就将初元令政令条陈准备妥当,猜到毓秀一早就下定决心要整顿流民户籍,几位尚书被闪了个措手不及,又纷纷站出来反对。
毓秀以退为进,“朕请迟卿初拟条陈,至于如何写入西琳律,还要与两位宰辅细细商议后再行。”
姜壖明知毓秀早有预谋,弯腰妥协又不是他的秉性,索性撕破脸皮,“臣等苦劝陛下三思,陛下却固执己见,不听忠言,初元令之事,恕臣不能尽力,请陛下与左相裁断。”
毓秀受了威胁,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笑容不减,“既如此,初元令就请左相裁定,与礼部,户部,刑部一同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