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以为灵犀与姜郁日后必成一对佳偶,可灵犀对待姜郁的态度却十分暧昧。
灵犀年纪虽小,野心却不小,她也曾极力与毓秀争夺皇储之位。若不是明哲弦在舒皇后去世之前应承他不会立灵犀为皇储,皇位是否由毓秀继承,也是未知之数。
相较于对灵犀的疼爱,明哲弦对毓秀的态度却冷淡得多。
不止明哲弦,欧阳驰对毓秀也一直秉持放任自流的态度,对她的关怀照料,还不及明哲弦的另一位夫侍。
明哲弦退位之时,将宫中众人封官的封官,封爵的封爵,各置家业做好安排,只一人不肯离宫,此君姓姜名汜,乃是当朝右相姜壖的幼弟,姜郁与姜聪的三叔。
姜汜十七岁入宫,孝献四年封贤妃,代掌宫事,对两位公主视如己出。
新帝登基,姜汜执意不肯出宫,明哲弦便遂其心意,留他在宫中相助毓秀。
毓秀登基不到半年,姜汜就催促其大婚,下诏封姜郁为后。
毓秀本并不愿姜郁做她的皇后,她心知姜郁心中另有所属,实在不想重蹈她姨母的覆辙。
除了姜家,左相与九宫侯也想为其子争取皇后之位,备选为后的人选除了姜郁,还有左相三子凌音,九宫侯四子洛琦,与常年陪伴在毓秀身边的华砚。
西琳的尊卑在嫡庶,若非世子嫡女,便不能承爵袭产,要出人头地,只有科举一条路。学识武功不足还想保有荣华身份,便要靠姻婚,正是如此,侯门贵胄的庶子庶女无法自立家业的多入宫入府。
毓秀心中的皇后人选本是华砚。这些年来,她与华砚虽只有挚友之谊,并无男女私情,可这天底下她最倾心信任依赖的,只有华砚一人。何况华砚是明哲弦选定的人,就算无缘后位,也注定要入宫一生陪在她身边。只是可惜神威将军在朝中的地位无法与左右相及几位伯侯相比,右相有意为长子争夺后位,其党听到风声,无一不上表陈情,力劝毓秀改变心意。
姜郁对家中的安排逆来顺受,并未抗争。
毓秀只好求灵犀出面,恳请她上表力阻封姜郁为后,她便可顺势下诏,为灵犀与姜郁赐婚。
灵犀口上应承,却在奏表中祝毓秀与姜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原本试图观望、摇摆不定的朝臣见公主如此大度,自然顺势而为,讨右相欢心。
大婚的吉日早就定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毓秀迫于压力,无奈之下只有坦然接受,立下封后诏书。
她心知姜郁娶她是迫于皇族与家族的压力,与他的本心背道而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一场政治联姻会给他们两个人带来什么样的来日,实在让人既忐忑又期待。
大婚前一晚,毓秀彻夜未眠,熬到三更,还坐在镜子前发呆。
姜汜一进门就见她愁眉不展,若有所思,便上前劝道,“君上大婚是西琳国庆,难道陛下预备以如此忧思倦怠的面容面对我西琳臣民?”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汜,“皇叔以为母上如何?”
姜汜被问的一愣,半晌才将毓秀拉到床边,轻声笑道,“献帝贤明果断,勤政爱民,是一代明君。”
毓秀十五岁之前都住在皇宫,对明哲弦的事也看了不少。自舒皇后去世,明哲弦专情欧阳驰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后宫诸人大多是权贵世家送进宫的棋子,不得君上垂青,难免各有异心。只有姜汜一人清心寡欲,规行矩步。
毓秀面上虽笑,眼中的情绪却晦暗不明,“皇叔若有一日想出宫,只管同我说,人生短短几十载,何苦为人做嫁衣?”
姜汜心中一动,面上却笑的云淡风轻,“还有两个时辰陛下就要穿衣上妆,无论如何也要稍作歇息。”
毓秀打着哈欠歪上床,竟真生出几分睡意,姜汜叫人灭了寝宫的几盏灯火,坐在床边陪她入睡。
等她睡着了,姜汜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毓秀做了一个梦。
她走在一片桃花林中,与众花相比,有一株桃花开的分外鲜艳,树下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一身白衣,恍若仙人。
毓秀还未看清那人的面容,手上却轻轻一痛,耳边响起姜汜的声音。
“五更了。”
毓秀揉着眼坐起身,任宫人扶她洗漱换衣。
姜汜也回宫准备,路过东宫时,借着晨曦与灯光,瞥见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桃花瓣落了一地。
现下还是早春,柳芽都没抽一支,这桃花开的蹊跷,却也开的讨喜,姜汜微微一笑,吩咐宫人向毓秀报喜。
侍子来通报时,毓秀已穿好婚服,准备梳头,听到桃花开的消息,想起昨晚的梦境,心中吃惊,就带着人去东宫一探究竟。
毓秀封府之后,东宫就空闲下来。东宫院子里种着一棵桃花,本是欧阳驰从南瑜王府移栽过来的,桃树逾经千里不枯,清明日栽种,当晚就开了花,曾一度被称为神树。
毓秀生在中元节,她出生的那年夏天,桃花竟又匆匆开了一季,宫里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自栽种之后,桃树不按时令开花的,这是第二次。
毓秀来到东宫,守宫的宫人正提着木桶给树浇水,见君上驾到,皆行拜礼,连声恭贺陛下大喜。
毓秀走到桃树前抚上花枝,年少时的记忆涌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这株桃花陪她度过无数岁月,她出宫封府之后,也会在它开花时回来赏花,或回宫小住。
毓秀登基之后,姜汜曾提议将桃花移栽到金麟殿外。毓秀虽动心,却还是婉言回绝,她怕在移栽当中出了什么差错,弄巧成拙。
东宫与金麟殿相距不远,不过走上几步,何苦多此一举。
半晌之后,侍从在一旁试探着说一句,“时辰不早,陛下若不速速回金麟殿梳头,恐怕误了大婚的吉时。”
毓秀笑着折下一根花枝,带人回宫。
灵犀在去往金麟殿的路上看到毓秀举花,嘴角笑的弯弯的。她身边的美貌侍子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她越发欢心愉悦。
西琳皇宫代代女主,身边服侍的大多都是年轻俊美的男子,这些奉茶伺墨的近侍,不比寻常洒扫的宫人,须得是年方十六到二十五岁,考取生员的读书人,即使非官宦人家的公子,也要出身清白,品才皆优。
侍从一朝入宫,得女主赏识收为内院,或破格放官的大有人在,自古出身非王侯府第的茂才,以入宫选侍为前途的并非少数。
灵犀身边的美侍名叫云泉,孝献十七年入宫,被灵犀求来身边做了心腹。
灵犀领着一众随从逛到东宫看了早开的桃花,才移步往金麟殿来。她到时,姜汜已恭候在外,两人客气地寒暄几句,便各自沉默下来。
毓秀整容精装,冠上九瑠冕,着蜀绣蜀锦的大红婚袍。姜汜与灵犀等见毓秀走出宫门,纷纷屈膝跪拜,恭贺君上大喜。
毓秀亲自扶起二人,“皇叔与皇妹不必多礼。”
她脸上化着浓妆,美则美哉,却越发看不出喜怒。姜汜只觉得她比登基大典时更多了几分帝王威严。
若不是她胸前别着一朵粉红桃花。
姜汜与灵犀对望一眼,蹙眉对毓秀道,“大婚庆典非同一般,陛下身着绫罗婚袍,佩戴金玉珠翠,以桃花为饰,却有些不伦不类。”
灵犀笑道,“皇姐贵为一国之君,今日又是她大喜之日,顺遂她的心意也无可厚非。”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略有升扬,毓秀也猜不出她是有意嘲讽挑衅,还是当真言如所想。
姜汜见毓秀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毓秀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坐上龙辇,仪仗浩浩荡荡前往天和殿。
礼炮鸣响,乐声齐奏。毓秀下了龙辇,缓缓走上殿阶。
天光大亮,殿下百官叩首,呼声震天,她站在三十九级台阶的尽头,眼里只有姜郁红袍金冠的身影。
一步步,一阶阶,越来越近。
眼看着姜郁的脸越来越清晰,毓秀却满心哀伤,让她哀伤的兴许是厚重的喜服与冠冕似千斤的禁锢,又或许是姜郁冷漠疏离的表情。
一时之间,这天下间仿佛只有她与姜郁二人,绝崖对弈,不死不休。
姜郁登到阶顶,毓秀本该对他伸出手,她整个人却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动也不能动。
姜郁清冷的面容终于现出一丝波澜;姜汜的笑容僵在脸上,灵犀也有一瞬皱了眉头。
毓秀却还是不动,最终是姜郁向毓秀伸出手。
初春微寒,一阵风来,毓秀胸口的桃花被一阵狂风吹散,花瓣四散,她望着随风而逝的桃花,一声轻笑似喟似叹,终于接住姜郁的手,相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