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思索半晌,问一句,“大巫师若用蛊术,能抵挡官兵多少时候?”
罗青云面色凌然,“我苗寨虽善蛊,非必要之时,绝不会轻易使用。如今官兵欺我不仁在先,我们又何必再留情面。”
毓秀听她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也不深究,只点头道,“既如此,请大巫师尽量拖延,我拿殿下的钦差令牌前往边关见杨将军请兵。”
华砚与陶菁听了这话,双双皱了眉头,二人对望一眼,半晌之后,华砚才道,“你我之中若必有一人往边关请兵,不如我前去。”
陶菁才要开口,蓝荞就上前拜道,“小女骑术不差,若得脱身报信,必能速去速回。”
毓秀感念蓝荞挺身而出,却不知该如何点破不可行。
陶菁对蓝荞微微一笑,执其手道,“华家旧部只认其主,保护殿下的暗卫去请兵都未必得行,你一个外人,如何搬得动西琳的守军。”
蓝荞本是暗卫出身,自然知道他们这一路有暗卫跟随,思及其中因果,自知逾矩,默然退到一边。
毓秀从怀中掏出钦差令牌,对华砚笑道,“有备无患果然不错,想不到如今要凭它闯一次将军府了。”
华砚见毓秀心意已决,便转而问罗青云道,“大巫师可有法将她送到山寨之外?”
罗青云凝眉一叹,“官兵将山寨团团围住,若我派人带姑娘突围,恐怕损失惨重,若伤及姑娘,更是得不偿失。”
徐怀瑾见罗青云面有犹豫,禁不住出声劝一句,“事不宜迟,请大巫师用密道将姑娘送到寨外报信。”
山寨中果然有密道。
华砚虽早有预料,唯恐罗青云生疑,面上仍露出微微惊诧的神情,“请大巫师速速决断。”
罗青云对华砚点点头,命小苗女取来几条黑色眼罩,将一干人带到卧房中的密道入口。
陶菁入室香闺,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只顾着看屏风床帐,半眼也没有看向毓秀。
毓秀看着陶菁泰然到近乎淡漠的神情,心中到底有些失望。
他是笃定修罗堂护驾的本事,还是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她不敢深究,也不想深究。
罗青云见陶菁盯着她的梳妆台看个不休,面上烧起一团火红。
陶菁不顾她羞赧,走到近前细细看那些头饰银簪,从怀中掏出一朵桃花样的簪花,放到梳妆台上。
一屋人都将他的荒唐举动看在眼里,只觉哭笑不得。
罗青云轻咳一声,故作泰然,扭动机关开启床下密道,亲自引毓秀入内。
陶菁等人紧随其后,除了绣山寨众人,其余人都被蒙上双眼。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只听头上一声闷响,密道门开。
罗青云命人取了毓秀等的眼罩,众人小心翼翼地从密道中钻出来。
此处正是绣山寨山后的密林。
从密林的缝隙,隐隐能看得到围困绣山寨的层层兵马。
罗青云对毓秀道,“穿过此林,有一家姓柴的猎户是我绣山寨的眼线,养了马匹以备不时之需,姑娘拿我的贴身荷包交给他看,他自然明白。”
毓秀接过罗青云的荷包,与几人告别。
华砚上前与她私语几句,细细叮嘱,二人执手相望,心中各有忧虑。
毓秀等众人返还密道,自往密林深处去,走了半晌,听到身后有响动,转身一瞧,跟来的竟是陶菁。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立在与她只有二十步的距离望着她,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是如何说服华砚跟了她来,这半晌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
毓秀愣了一愣,不知该如何反应。
陶菁款款走上前,笑着对毓秀说一句,“留在寨中等死,不如与你一同去将军府,你不必把我当成拖累,不想与我说话也罢。”
他故意撇清,毓秀也分不清他是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担心她此行无功而返。
陶菁见毓秀动也不动,就慢悠悠走到她之前。
毓秀站在原地望着陶菁的背影,呆立半晌,一声长叹,默默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毓秀心中焦急,脚下飞快,陶菁却一直不紧不慢。
出密林时,毓秀渐渐听不到身边有人声,转身一看,陶菁竟已不在她身边。
毓秀四处观望,哪里有人影,他何时与她走散的,她也一无所知。
不得已,毓秀只能返路来寻。
穿回密林时,天已大黑,毓秀焦急心慌,正犹豫要不要传唤隐在暗处的修罗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虚弱的人声,唤的正是她的名字。
毓秀又气又怒,却放下心来,快步走到近前,只看到树下一团黑影。
二人一上一下对望,望的久了,毓秀竟生出错觉,明光白日之下,她未曾在陶菁眉眼间看到的哀伤与期望,此时又回到了他身上。
多日悲愤积聚,毓秀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有力气招蜂引蝶,没力气走路??”
陶菁受了嘲讽却不回应,除了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他瘫坐在那里俨然像一个死人。
难道真病的如此沉重?
毓秀心乱如麻,不愿承认心痛,想走上前扶陶菁,却手脚麻痹,动也不能。
两人的相持被陶菁的咳嗽声打破。
毓秀屈身跪到陶菁面前,想拉他起身,却被反搂住腰背,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看似病入膏肓的一个人,桎梏人的动作却十分坚决。
毓秀不料陶菁会如此强势,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觉得他的亲近不合时宜,却又不忍心把他推开。
两人在荒郊野岭,以如此心酸的姿势搂抱在一起,四野除了风吹树动,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陶菁的下巴卡在毓秀肩膀上,为了压抑咳嗽,干脆把整张脸埋到她颈窝。
毓秀的身子随着陶菁的咳嗽一起震动,半刻之后,脖颈处一阵温热,除了他嘴唇的温度,似乎还有什么流进她领口。
她抬手摸了一把,只摸到一片濡湿。
是血。
即便没有闻到咸腥的味道,单凭那粘稠的触感,也绝不会有其他。
寻常人吐血至此,必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可陶菁不是寻常人。
毓秀早知陶菁的身体不如从前,却一直不想承认他已病入膏肓,无可挽救。她一直心存侥幸,认定陶菁绝非凡俗,只因他每每料中先机,知晓旁人都不知晓的隐秘。他救过她的命,也救过华砚的命,看似不可理喻的道理,在他那里都成了现实,无论陷入何等不可解脱的境地,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毓秀从陶菁怀里挣脱出来,想拉他一同起身。奈何陶菁其人似千斤沉重,瘫沉在地,像是故意要拖垮她两条胳膊。
毓秀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把陶菁扯起来背在背上,才艰难地迈出两步,就听到他在她身上偷笑,“从来只有人为你做驾,你什么时候背过别人?”
毓秀听陶菁语气轻松,不似前番病骨支离的模样,自认被戏弄,一时心头怒气,把人扔到地上。
陶菁靠着树站稳,笑够了才对毓秀说一句,“那日之后,我一直想同你说话,你却故意对我避而不见。若不是华砚被大巫师蒙住双眼,一早带回地道,他恐怕还会阻拦我来追你。”
毓秀自然知道陶菁说的那日是哪日,那一早发生的事算不上耻辱,却实在有些难堪,她连想都不愿想,“虎落平阳被犬欺,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陶菁明知毓秀尴尬回避,却故意用手揉她的头顶,“龙游浅水遭虾戏?”
毓秀听而不闻,陶菁却笑的越发开怀,“那丫头倒为我出了一口气,可惜只为了出一口气,就赔上性命,实在可怜。”
毓秀抬手挥掉陶菁的手,冷颜道,“你不必含沙射影,有意嘲讽。你我相交至此,我立于何等境地,你并非不知。你我之间,究竟是你负了我,还是我负了你,自知罢了。”
本是一句玩笑,她却认真起来,反倒没趣。
陶菁摇头一笑,不再纠结。
毓秀摸他的脉搏心跳,“你身子若无碍,就快些上路。我怕官兵趁夜攻寨。”
这边话音刚落,密林之外就响起兵马嘶吼之声。
陶菁面上再无戏谑,匆匆拉起毓秀的手,快步穿林而出,依罗青云所述寻找猎户住所。
二人走过一处土坡,上到山头,几点灯烛火光隐约可见。
再到近前,陶菁觉出蹊跷,“猎户家即便是绣山寨的眼线,也不至于安静如此。上面大约有埋伏,不如我先去查探,再做打算。”
毓秀反握住陶菁的手,“你我一起去。”
陶菁想了想,笑着对毓秀点点头,二人十指紧扣,小心往灯火处走。
行不多时,陶菁匆忙拉住毓秀往回路退走,“那人已被杀了,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