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力的妻子此时正躺在开发区中心医院的病房里,她左眼肿着,下巴上还有淤青,不过还是能从清秀的眉眼看出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靠在病床上,泪眼婆娑,就更显得楚楚可怜,可惜黎旭此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更没那个习惯。
“钟燕,你有没有跟你丈夫明确提到过董忠杰?你当时又是怎么描述他的?”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是他自己搜出了账本!”
钟燕语气飘忽,眼神游弋。
黎旭把一张照片摆在她面前,“这是董忠杰十五岁的儿子,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就连学校的门卫都记得他,说他是个善良又懂事的孩子。”
说完他又抽出一张照片给她看:“这是董忠杰十二岁的小女儿,只比你女儿大两岁,小学还没毕业,正在准备下个月的文艺汇演,被杀时新裙子还摆在枕头边。”
大火加上消防的水龙头,让照片上的人都黑漆漆湿漉漉的,就像两段烧焦又淋了雨的枯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过这样两具毫无生气,明显没成年的身体给人的冲击力好像更大。
钟燕根本不敢细看,她推开两张照片,怒道:“黎队,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董忠杰就见过两次面,真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也不是我叫江大力去杀人的!”
黎旭温和地说:“我没说是你,相反我很佩服你,遇到家暴的丈夫,你还能把女儿保护得这么好。小学都没毕业,在给别人打工时偷学制衣裁衣,就能帮别人定制西装。你还能自己攒钱租房,有勇气提出离婚,计划着给孩子更好的生活,钟燕,你真得很了不起。”
钟燕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警察,似乎不敢相信他在夸自己,在确认他眼中是诚恳的赞誉而不是嘲讽后,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本来也不敢离婚的,可那天我女儿突然跟我说她长大了要找一个小个子力气不大的丈夫,这样打起来才不会太疼!她才十岁啊!”
在旁记录的冯娇忍不住抽噎一声,被黎旭瞪了一眼,赶忙低头盯着自己的记录本。
钟燕哭道:“警察同志,你知道我听到她这么说是什么感觉吗?心都快疼死了,我不能让我女儿再像我一样挨打受气。我也是去年来了开发区才知道女人离了婚也能自己过得好,我就想着要赚钱攒钱,要跟他离婚!可他不肯离,他要打死我!”
她说着颤抖起来,似乎想起了江大力沙包一样的拳头落在身上的滋味,“我还有女儿要养,真的不想死,可他非说我已经找好了下家才跟他离婚。我说不是,我是受不了挨他打了,可他不信,他说打是疼骂是爱,我受了十几年了怎么就突然受不了了,肯定是我有了外心。他就一直打我,非逼我说出姘头是谁,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黎旭叹口气:“你是不是随口就说了个名字?还是说你本来就对某人有好感?”
钟燕抬起红肿如萝卜的右手捂住眼睛,半晌才发出一声似哭似诉的抽噎:“我……我……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外心,也没看上别的男人,是董大哥对我女儿很好,还给她带了布娃娃,我女儿很喜欢他,她跟我说要是他是爸爸就好了。”
她艰难放下手,心虚又哀伤地看着黎旭:“警察同志,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们说谎。可当时我也没办法啊!江大力非要问出姘头是谁,我不说他就一直打,我实在扛不住,也为了气他,就说董大哥长得气派又有钱,还对孩子好,我说董大哥比他强一百倍,孩子已经叫人家爸爸了!我宁愿给人家当小也不跟着他!他就疯了一样又打了我几拳,还逼问我董大哥住在哪儿,我不想害人家,当然不肯说,他就搜出了账本!”
钟燕想起那两张孩子的照片,险些崩溃,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可我也没想到江大力这么狠毒,就算我说的是真的,也跟孩子们没关系啊,他怎么下得去手呢!是我害了董大哥那两个孩子!”
“你也是无心之失,谁也没想到他如此丧心病狂!”黎旭见她情绪激动,安慰两句就交给冯娇处理。
他离开病房,等在外边的搭档邹卓皱眉道:“这女人真是气人,倒是早点说啊!看来咱们方向错了,江大力不会杀另外十五个人,他的目标只有董忠杰一个。黎队,要不要把其他人撤回来?”
黎旭摆手道:“先不急,江大力又是抢枪又是杀人,现在很难推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不能冒险。董忠杰在派出所,暂时是安全的。我好奇的是江大力为什么要暴怒杀董忠杰全家,他发现董忠杰不在家,不是应该在董的父母妻儿面前揭露他搞外遇吗?这才符合正常逻辑。”
邹卓苦笑:“能五点多闯入别人家,你觉得他能有正常逻辑?会不会是董家人以为他是小偷,想喊人,这才惹怒了江大力。”
黎旭点头:“也对!现在的江大力确实不能以常理推测。像这种长期有暴力倾向的人,一旦动了刀可就止不住了,伤了一个人,怕他去报警干脆砍死。杀了一个,其他人看到了,自然也不能留,那就一起杀了。”
见钟燕这边挖不出其他线索,黎旭打算跟邹卓先回派出所,看看田所长的大搜查有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开发区派出所作为4.7案的指挥中心,有序又忙碌,不时有消息传回来,却始终等不来大家都在期盼的好消息。
江大力就像凭空从开发区消失了,田所长跟市局的领导汇报完,看着地图也是一筹莫展,难不成他在武警搜山前,就已经翻过山去了其他县市?
这一跑再隐姓埋名,可就不好找了。
一想到这案子有可能需要发全国通缉令,田所长就觉得憋屈,这可是开发区第一桩重案,还有民警丢了枪,嫌犯甚至还用警用枪杀了人!
这脸可是丢大了!
顾平安得知江大力的妻子在医院时,就想申请去医院探访她,结果被小郭拦住。
他看联络室人太多,就把她喊到大厅,不耐烦地问:“顾平安,你去医院干什么?听从指挥行不行?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顾平安也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确实不适合乱跑,可等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我觉得江大力应该不会那么傻,会把他妻子账本上的十六个人都当作她的姘头。就算他真这么蠢,他妻子也会解释吧,他起码要搞清楚才会动手。再说他为什么先找上董家呢,董家并不是这十六个人中离江大力家最近的!”
小郭看她分析地头头是道,且跟黎队思路一致,不由嘲讽道:“哟,看来没少下苦功,真把自己当大侦探了?小顾,我发现你啊,还是没长教训,脚踏实地一点不行吗?你就是个民警,瞎分析什么啊!”
“那请问郭刑警,怎么才算脚踏实地?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民警又该做点什么?”
小郭哼了一声,这丫头还真是胆子大了,说不得了。
紧接着顾平安又十分认真地询问:“你是让我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吗?市局是让咱们到开发区来帮忙,有任务我认真完成,没任务我也得帮着找线索分析案情吧,你觉得这不是民警的职责?要不咱们去问问田所长?看他怎么说?”
“行了吧,还拿田所吓唬我,黎队已经去医院了,用不着你。你能想到的别人想不到?我说你该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吧,别在这儿跟我抬杠了。”
顾平安呵呵两声:“最后一句送给你吧!我先去问问田所长,看能不能让我跟董忠杰聊聊。”
董忠杰是涉案人员,警方要保证他的安全,肯定就在派出所里,他又不是嫌犯,见一见还是有可能的。
小郭却更没好气了:“你又见他干什么?”
“我总觉得这起凶案有蹊跷!”
“我还觉得你有蹊跷呢!”
顾平安一直对他忍让,是知道原主之前确实做错事,影响到市局的大案,不管是被人坑了还是她判断失误,都难辞其咎。
可小郭这态度总跟自己欠他八百万一样,让人不由地恼火。
她挑眉道:“看来市局伙食不错啊,您这是顿顿吃枪药吧!”
小郭哼了一声,他发现顾平安就是想出风头,开会的时候堵在门口吃饭想引起领导注意,现在又要见这个见那个,还要去找领导审批。
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听说她现在待的地方就是三两个人的小派出所,统共两间办公室。
背着处分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猫着,能叫她来帮忙就已经够意思了,老老实实打杂不就行了,瞎折腾什么?
真以为自己是神探啊?
他正想接着嘲讽顾平安,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位戴着厨师帽,围着围裙的大师傅。
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三五条半死不活的鲤鱼,不知是袋子漏了,还是袋子外边带着的水,这一路滴滴答答地弄了一地。
顾平安看清他的脸,心中猛地一跳,江大力还真是个亡命之徒啊,居然跑到派出所来了!
这样一副打扮,总不能是来自首的吧。
她把手放在容易拔枪的位置,想跟小郭交换个眼神,让他去通知大家,她先把人盯住。
哪想到小郭根本没细看对方的长相,他眼睛盯着鱼,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师傅,今儿吃鱼啊?不过这几条够谁吃的?”
伪装成大师傅的江大力腼腆地笑笑,紧张地垂头,却正好看见地上的痕迹,他似乎才发现流了一地水,不免有些局促。
小郭对顾平安疾言厉色,对别人却如春风一般温暖,只见他一挥手,跟个大爷一样指挥顾平安:“小顾,怎么没点眼力见,赶紧拿拖布把地擦一擦啊!”
说完他又拍人家肩膀:“师傅,没事,我找人收拾,你忙你的!”
顾平安真能被他气死,眼睛也不小,长得位置也算端正,难不成是出气用的吗?拽得二五八万,抓着她的错不放,结果自己是个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