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裤脚挽起老高的农民伯伯完全不在意落在脸上身上的雨点,三五成群开着荤素不忌的笑话往家赶。
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把路边两间老旧的小房子衬托出油画般的质感,不过土里刨食的农民显然欣赏不了这份雅致。
他们走到小房子外边声音都小了很多,有胆子大的从关着的窗户往里张望,被胆小的一把拉走,“那可是派出所,看什么呢。”
“我看看还漏不漏雨!”
另一个胆大包天的汉子说:“呸,你是想看新来的小妮子吧!”
其他几个压低声音笑起来,被拉走那个回头看看小房子,胆子突然就没那么大了,他嘘了一声:“人家是警察,你们可别瞎说!”
外边的动静,顾平安听得清清楚楚,往窗外扫的那一眼,也下意识把几人的样貌特征记了个清楚。
她甚至知道胆子大的那个叫李贵,拉他的那人是他堂弟,胆子更大嗓门更高的叫李水全,跟二队的寡妇不清不楚,据说媒婆都不乐意进他家。
顾平安不是本地人,这也不是她掐算出来的,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穿来这里两天了,也已经对着这面窗户坐了两天。
除了前天帮着李贵家找羊外,没别的事好做。
她在同事争论挂面熟没熟的声音中用笔戳了戳桌子上的台历,在上边虚虚画了个3。
1990年4月7日,顾平安穿越第三日,似乎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可这附近根本没有可庆祝的地方,挂面味夹杂着辣酱味,充斥着不大的空间,也实在勾不起顾平安的味蕾。
她望向窗外正准备接着发呆,就见一辆老式摩托车穿过渐渐稀疏的雨帘,从小路上拐过来。
驾驶员穿着大红色的雨披,车骑得飞快,看着就风风火火,雨披时不时被风吹得荡起来,像是穿着披风骑马而来的侠士。
九零年的摩托车还是个稀罕物,一出场就引起路人侧目。
顾平安见这辆车目标明确地朝这边拐过来,还以为是来报案的,马上起身想出去迎。
可她刚离开座位,那位女侠客就已经到了近前,女侠敲敲窗玻璃,然后朝里边招手:“安安!”
顾平安瞬间在原主记忆里找到这个声音,是原主二姐顾平娜!
她急忙跑出去:“二姐,下着雨呢,你怎么来了?”
顾平娜嫌弃地打量着门口竖着的牌子,上面“长安镇派出所”中最重要的三个字都快被泥点子盖严了。
这破地方哪像个派出所啊。
她又打量妹妹一眼,还好顾平安身上的警服干净笔挺,还算像个样子。
顾平娜啧了一声:“今天妈生日,你怎么给忘了?”
顾平安上辈子孤家寡人,穿过来还没跟原主一大家子人见过面呢,所以她是真给忘了,急忙找补:“今天有点事,等我晚上回去给咱妈过生日吧。”
“别了,也不是什么整生日,下着雨呢,晚上走大公路不安全!”
顾平娜说着把一个背包塞到她怀里,“跟同事分着吃,有什么事好互相照应着点。”
顾平安答应着,二姐又帮她正了正衣领,一眼看见门里接积水的脸盆,顾平娜嫌弃又心疼地说:“我说怎么都挤在里间呢,原来外边都成水帘洞了?这什么破地方啊,安安你别急,咱爸正想办法呢!”
顾平娜是中学的体育老师,性子直爽不拘小节,而且嗓门嘹亮。在学校操场上嗓门小了管不住皮小子,可在这里就显得突兀。
顾平安想捂住她的嘴都来不及了,只能苦笑,她看了眼里间,大声道:“二姐,别让咱爸白忙了,我在这儿挺好的。”
“好什么啊?这是人待的地方吗?”
顾平安见她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又正色道:“二姐,想去哪儿我会自己考,你回去一定跟咱爸说别再瞎忙。”
顾平娜叹气:“你说就你这闷葫芦样儿,咱爸能放心?行了,你别管了!”
顾平安还想说什么,顾平娜已经一拧油门顺着派出所大门冲上了马路。
“二姐,你慢点骑!”
见雨小多了,顾平安用包遮住头,跟到公路边追着喊了两声,这位二姐骑车架势还真让人操心。
也不知道顾平娜听没听见她的叮嘱,顾平安往回走,却听见屋里人正在议论她。
一个女孩声音酸酸地说:“听见了吧,人家又找人呢,不会还想进市局吧,她还想自己考?笑死人了!”
另一个年轻男人嫌弃地呵了一声:“别管她想什么办法,赶紧走吧。居然还说咱这儿不是人待的地方,也是,咱们这小庙可伺候不起这种祖宗。”
女孩说:“可不是嘛,看见个潮虫都要跳起来八丈高,啥也不会还跟咱们吃不到一锅,非要自己做饭,前些天差点把咱这锅给摔了。你说咱们都不嫌弃她,她还嫌弃咱们了。”
年轻男人附和:“是啊,去找个羊还摔到了头,笨手笨脚的,哪儿像个当警察的啊!”
这时一个年长的男人斥责道:“行了,都少说两句,人家刚毕业,都是同事,包容点。”
女孩哼笑:“刚毕业就能进市局,还真是有个好爹啊。”
年轻男人又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什么好爹,听说就是个杀猪的。”
屋里三人都哈哈笑起来,年长些的男人也不例外。
年轻男人一边笑一边端着锅出来接水,看到顾平安站在门口,他忙咳了两声,里边这才消停。
顾平安见他心虚地看向自己,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又觉得很无聊。
算了,反正她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七月份的公安统招,她要是靠自己走不了,她就不姓顾!
长安镇派出所是今年刚成立的,连上顾平安一共就四个人。
在顾平安那个年代,这种袖珍派出所一般在偏远地区的便民点,而且至少也得有五个编制内警员。
在警力明显不足的九零年,长安镇之所以有这种待遇,是因为他们会闹!
九十年代城乡建设如火如荼,去年豫东市要在南区建开发区,只辖九个村的长安镇差点就划进去了。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跟着升级,长安镇就组织所辖村去抗议,说死说活也要进开发区,最后两边不讨好,成了爹不管娘不爱的小可怜。
上边为了安抚,也是发展需要,给长安镇新建了派出所和邮局。不是说没人管吗,派人来管你们了。
当时备选地点有两个,一个是紧挨着镇政府的小院,另一个就是这公路边的两间小房子,这两间房还是以前修路工人留下来的。
邮局的人说自己那边又是信件又是钱,不能无遮无拦地靠在公路边,于是抢占了镇政府旁边的小院。
派出所就只能在这里扎营,还好人不多,可今春雨稠,外间的房顶已经支撑不住。
偷工减料的破房子怎么修也只能苟延残喘,有时候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外边天晴了,里边可能还在淅沥。没办法,四个人只能挤到了里间。
其实平安镇派出所刚成立时人更少,除了所长,就是内勤人员小孟,户籍警小雪。
升了一级下来当所长的刘所还以为会忙得不可开交。毕竟长安镇民风彪悍,动不动就闹事。
可没想到人家各村干部威信很高,村民们有什么事都是先找村干部,再找镇干部,很少来派出所。
也只有长安镇跟紧挨着的新合村会有好奇的村民过来转转,丢了鸡丢了羊也过来让警察帮着找找,打架斗殴居然还是第一时间找村干部,也是奇葩。
刘所觉得是普法工作没做好,他跟上边要人,想加大普法力度,哪想到来了个顾平安。
刘所当时很头疼,都有点后悔要人了,豫东市公安系统谁不知道顾平安呢?
先是玩忽职守被停职,又紧接着查出走后门进市局,被市局领导点名批评,最后发配来了这里。
就这都没被开除,后台是真硬啊,也是真让人反感。
毕竟刘所是兢兢业业一点点熬上来的,要是没有新建的长安镇派出所,他可能熬到退休也当不上所长,对这种走后门的关系户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只有顾平安自己清楚她在市局没有任何后台。
走后门这事确实有,是原主老爸顾大眼担心娇滴滴的小女儿出外勤危险,托关系把她从一线调到了文职。
帮她调职的那位主任也受到牵连,但他根本不认识顾大眼,只是收了同学两条好烟,然后在办公室文员休产假时以缺人为由顺手调了个成绩优异的应届毕业生过来。
他当然不只为了这两条烟,主要是他之前欠了这位同学人情。
而他同学是替岳母办事,同学岳母是为了她姐家小儿子新开的饭店,能低价进到新鲜的猪肉猪杂,还不受附近小流氓骚扰。
这个能给低价好肉,能护着饭店不被骚扰的就是顾平安的老爸顾大眼。
一个开杀猪厂的大老粗。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托人吧。
可一出事,一被查,谣言四起,有说顾平安是主任亲闺女的,有说局长是她舅的,还有人说她是政委的小姨子。
总之一句话后台硬!
原主被发配来这里没几天,去山上帮着找羊摔到了后脑,同名同姓的顾平安穿了过来。
顾平安上辈子也是警察,她七岁时,下夜班的父母为了工资不被抢,被抢劫犯杀了。
她没有蝙蝠侠神一样的管家和高科技战车,只能把当警察抓坏人作为毕生目标。
在她不算长的一生中也确实只有这一个目标,她旋风一样刮过一个又一个案子,三十岁就拿到了传说中只有烈士能领到的一等功。
然后她更加敬业地往前卷,大有不把所有坏人扔进监狱,誓不罢休的精神,却因为连熬几个大夜,在盯梢时猝死在车内。
顾平安重活一回,牢记上辈子的教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次她不能再饿出胃病,不能再熬夜猝死,活着一切才有意义,死了一切归零。
不过就算不卷了,她也不能在这里苟着,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这个消磨人的地方,回市局去。
其实也不是只有市局才能让她施展拳脚,问题是原主档案上有了污点,就算重新参加统考也抹不去。
要想在公安系统内有所发展,就得把她档案上的污点抹去,而这个污点在顾平安看来更像是被诬陷背了黑锅,所以不管是为了原主还是为了她自己,这事都必须查清楚。
而想查清楚就得先回市局。
这时她抱着包进了里间,刘所他们已经做好了饭。
一人一搪瓷缸子挂面,一个荷包蛋,镇上阿婆送的苦莴苣切成段过水,再加上小雪家自制的辣酱一拌就是挺好的一餐。
原主刚来时中午也跟他们一起吃,她家虽然富裕但也不是天天大鱼大肉,挂面馒头也吃得香。
可她发现小孟有个毛病,搅完锅总爱嗦一下筷子,然后过会儿接着搅。
这不是让所有人吃他的口水吗?
偏这小孟还总爱抢着做饭,原主在说与不说间艰难抉择了两天,还是不敢指出同事缺点,这才鼓起勇气说自己吃不惯,要一个人开火。
能分到这种小地方的都是没门路可走的老实人,对顾平安这种传说中后台很硬的关系户带着天生的反感。
本来三人组就觉得他们对新来的关系户已经很包容了,也没人排挤她,而且很迁就很照顾,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虽然原主不曾说什么,但那时不时嫌弃的眼神根本藏不住,于是连厚道的刘所都对原主更不喜了。
这时大家都假装没说过顾平安坏话,各吃各的也没人招呼她。
锅还没腾出来,顾平安也懒得做饭,老妈过生日,二姐送来的肯定都是好吃的,她打开包一一查看。
包下边是一大袋苹果跟一捆火腿肠,上边是三个用棉布袋包着的饭盒,还带着余温。
最上面一盒是满满当当的白米饭,中间是一盒拼在一起的菜,有肉末香菇,油晃晃的烧茄子,看起来就很下饭的鱼香肉丝。
她这边饭盒一打开,屋里马上充斥着饭菜的香味,瞬间驱散了强大的挂面味儿。
等第三盒一打开,焦香的排骨味儿跟带鱼味儿一出来,正吃挂面的刘所都有点坐不住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雪觉得自己不馋,可鼻腔里都是充满诱惑的味道,她莫名想到顾平安二姐刚才说过让顾平安把东西分给同事一起吃。
问题是顾平安要是分的话,自己刚说过她坏话,两人关系也不好,怎么好意思吃?
于是顾平安还没分呢,小雪已经开始纠结分到自己这里时,要怎么推辞!
刷完锅回来的小孟不止闻到味儿了,还近距离看到了那两盒香喷喷的菜,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突然分泌旺盛的口水,心里嘟囔着这位还真不愧是暴发户家的大小姐。
顾平安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到了同事们的动态,她也想着要不要借此破冰,不过他们总说自己坏话这事也得要个交代。
后门确实走了,她也受到了惩罚,也没打算再走,真不用每天都拿出来说吧?
顾平安正待开口,刘所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正琢磨着放假回去带妻儿吃大餐的刘所放下筷子接起电话,然后顾平安就见他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等刘所挂了电话,马上对大家说:“市局刚下了紧急通缉令,让咱们马上派人去开发区。”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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