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柯永福与同伴两面一抄,各擒住一个,先一耳光把大汉打得七荤八素,再扭断双手将人往外拖,两大汉鬼叫连天狂叫饶命。
张文季也逮住一个,另一手拖起曹刚,一手一个拖出食堂,外面已有三名同伴相候,接过人扛上肩,与鬼手柯永福两个人出店扬长而去。
一早,张文季与鬼手柯永福,与及另一位中年人,出现在河岸旁。
北风凛冽,寒气袭人。辽阔的河面,一群群大小船只扬帆急驶,上下航道已经难以明显划分,似乎都在争航道,这是上下船队交错时经常会出现的脱序现象。
那些有特权的船只,及有急事的轻舟,都想利用这段辽阔的河面,争取优先快驶的特权,不理会靠左行驶的规矩了。
“没有什么好查的了,老弟。”鬼手叹了一口气,“这叫做无妄之灾,这也就是无奈的人生。”
“真该死啊!”张文季痛苦地说,“破产不值得惋惜,但死了那么多无辜哪!”
“在那些人的心目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他们要负责。”张文季咬牙说,“已证实了吗?”
“已经证实了。”鬼手指指河面,“冬日水枯,你看到的河面不但窄了许多,水流也平缓。年初春末出事时,春水滔滔浊流滚滚,船一失去控制,后果不问可知。”
郎儿口也叫丘淀,因为数百年前这儿曾经设坝堵水,把这一带形成巨浸。
后来在沧州域西设闸,把水从城北导入涛沱河流入大海,才把坝掘开泄水。
京师人士把广大的湖称做淀,顾名思义,可知这一段河面其实像一座大湖,所以叫丘淀。
盛昌船行的船就是在此地失事的。盛昌沉了七艘,其他一起翻覆的不下十艘之多。
“你知道,国贼大奸严嵩父子在北地所获的金银珠宝,通常派自己人运回江西袁州,走水路人多比较安全。”
鬼手柯永福详加解释:“江西严家养了七千名亡命,组了一帮一会,黑龙帮与黑鹰会高手如云,运送赃款金珠的重责,落在这一帮一会头上。那次他们有三艘船南驶,逆流行舟缓慢,恰好在这里碰上了顺流北放的大河盗群。令叔的船跟在漕舟后面,尾随的船更多,云沉风恶,暮色四起,视界不良,船只也太乱。一帮一会的人,与大河盗群无法作正面交锋,人下水见船就毁舵。结果,无辜的船遭了殃,船失去控制撞成一团,还不知有人在水中弄鬼呢!严家的三艘船,乘乱驶上了河滩。大河盗群的八艘船,只有三艘是完整的。”
“那一定有金龙罗文龙在内,他是威震海疆的大海贼,勾结倭寇荼炭我海疆的巨匪。”
“金龙罗文龙,只是一帮一会的名义上司令人。”鬼手柯永福详加解释:“他主要的工作,是奉严奸父子之命陷害忠良,锄除异己,并不专心干预一帮一会的事。黑龙帮是半公开的组织,所以江湖朋友知道他这个人凶残了得。黑鹰会最神秘,负责暗杀行刺,保护运赃船或陆运队,只是附带地工作而已。你要找他赔偿?”
“这么说来,就不能找他负责了。”张文季叹息一声,他是一个讲理的人。
“那次的主事人,很可能是黑龙帮的副帮主,金角黑龙洪斗。”鬼手柯永福说:“那恶贼心狠手辣,所以不顾一切下令残害无辜的船只,杀死一两百无辜,这家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至于为何由副帮主出动,就无法猜测了。”
“我要找他。”张文季虎目中杀气涌现,“由我暗中出面,唆使一些亡命打严家运赃船的主意。如果有金角黑龙在场,我就出面相助;他不在,事后由你们转手夺过来,但留一半给出面的亡命,如何?黑吃黑必须公平。”
“妙哉!此计可行。”鬼手柯永福欣然雀跃,“只是……你出面,日后你……你将成为严家的目标……”
“我希望他们找我,哼!”
翌年初夏,江西严家从京师运往袁州的三艘运金船,在郎儿口同一地点被一群亡命劫走了。
严家的黑龙帮高手如云,在天下各地作案,勒索官府,抢劫大户,甚至公然派出伪官,无法无天,接任知州与知县,人手众多,消息之灵通天下无敌。
终于,被一帮一会查出劫金船的主谋,是一个叫张武的年轻人,水上水下的功夫超尘拔俗。
大索天下的结果,张武这个人竟然从此失了踪。
直至严嵩父子垮台,一帮一会势衰撤回江西袁州,追缉张武的事才不了了之,被劫的三船金银永远不知下落,可能早就被重铸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少年子弟江湖老;四年的岁月锻炼,足以把一个年轻人推向成熟的颠峰,不论生理或智慧,或者对人生的态度,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和改变。
这一年是嘉靖四十二年,天下四大奸恶皆已先后死的死,垮台的垮台,天下各地往返运送贿金的船和车,终于完全淘汰了,大批武林朋友失业。结果,这些人纷纷投入江湖行业,有野心的人纷纷组合志同道合的朋友,称雄道霸割据一方,展开江湖另一番争逐局面。
江湖进入战国时代,群雄并起,各展雄长。
这四年中,各地出了不少劫掠四大奸恶赃款的大案,其中有多起牵涉到一个姓张的但名经常更易的人,每一次都能成功地劫走所有的金银珍宝,把那些负责运送的高手名宿们整得灰头土脸。
提起这个姓张的人,大多数江湖朋友皆翘起大拇指,喝彩一声:“有种!”
江湖朋友把这个人戏称为太岁张或张太岁,意思是说:“谁冲了太岁,注定了要倒霉”。
太岁当头,也就是走霉运的开始。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也注定了恶运当头。
久而久之,戏称变成了绰号。
而那些替四大奸恶卖命的人,受到波及送命除名的高手名宿,被连累的大豪大霸们,提起太岁张这个人,莫不咬牙切齿,恨之刺骨,皆认为他太不上道,存心断人财路,罪该万死。
太岁张,成了颇为神秘、最大胆、最骠悍,也最可怕的江湖四大神秘高手之一,已经成为具有震慑声威的江湖风云人物。
至于一度引起轰动的张文季、张武,则像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彗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时光芒四射,去时了无痕迹。
当然也有人把这两个人与太岁张联想在一起。
其实,认识太岁张的人也有不少,所以说他颇为神秘,而非绝对神秘。
在江湖四大神秘高手中,他是排名最后的一个,每次作案,他仅通姓,脸色略加沾染,时青时灰时褐,身材、脸型不变。
四大奸恶最大一奸严嵩,是去年最后垮台的,目下在江西袁州退休致仕养老,但不甘寂寞,仍在做东山再起的打算。
太岁张在这一年中失去劫掠的对象,活动似乎已经停止,有关他的消息也愈来愈少了。
中元节的热闹刚消散,第二波人潮已陆续涌来。
七月三十,是地藏菩萨的佛诞。
四大名山之一的九华山,就是地藏菩萨的道场。
那位新罗国(朝鲜)王子据说是地藏菩萨转世的化身,在东崖禅寺修道,真身目下供在十王殿里。
一个外国人在这里修成佛,真不简单。
在佛诞的前半月,也就是中元节之后,天下各地的香客不断涌来池州府,数十万人把这一带挤得满坑满谷,浩壮而又混杂。
绝大多数香客是从水路来的。最虔诚的人则徒步千里从陆路来。
从上江来的香客,通常在池州府城登陆,从府城步行至青阳县城。
从下江来的香客,则从铜陵县城登岸,也向青阳县城集中。
两路的人集中之后,开始步行四十余里至九华山。
有些人甚至三步一拜拜上山,拜四十里需时两至三天,虔诚的程度令人肃然起敬。
每天都有上万人络绎于途,漫山遍野都有人野宿,医药、卫生、衣食住行……想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每天都有人死亡,真的去见地藏菩萨了。
至于在千里迢迢中意外死亡的人,更是无法统计。
天下四大名山中,每年都有这种情形发生,千百年来如此,宗教的力量委实匪夷所思。
铜陵只是一座三里多一点的小城,平时根本没有几个人。池州府城稍大些,大一倍,也只是一座大江边的一处中途码头、小商业城。大江右岸这一段是山区,物产有限得很,无法形成大都会或物产中心。
整个七月至八月初,是这一带的人潮汹涌期。
水旱两途数百里范围内,也就成为江湖朋友的活动区,黑道好汉与下九流亡命的猎食场。
这些人并非心目中全无鬼神菩萨,但他们的信念与虔诚的信徒们大有出入。
这期间,如果不早两个月在客店预订房间,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宿处,一家大小露宿是正常的现象,下起雨来那就灾情惨重。
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大开方便之门收容香客,但屋少人多,数十里入山大道左右,到处都是人,成千上万的人挤在一条路上,真恐怖。尤其是妇女,情形更狼狈。有些人甚至带了小孩,用箩担挑着走。
尽管他们又辛苦又悲惨,但在他们的内心里却是平安快乐的,对任何灾难皆默默承受,无怨无尤。
从南京一带步行朝山的人,走的是太平府大官道,经过江右最富裕的芜湖,走繁昌已进入山区,到了南陵县一带,已经进入九华北脉了。
大道上众香客络绎于途,扶老携幼形成一条长长的人龙,想急于赶路的入,也不便放开脚程,只有定下心,随着人潮移动,向南又向南。
南陵到青阳,全程一百四十里。腿快的人要两天,扶老携幼的恐怕得加一倍。
近午时分,中途站扬店铺到处都是人。
这里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家家都敞开大门方便香客歇息,无条件供应茶水,也卖食物和旅行用品。灯笼(夜间走路照明用)、松明、烛、草鞋、卫生用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路侧的松林内,散布着一丛丛香客,男女老少有些在进食,有些在歇息。
这些都是同乡同镇或同城的人,自然而然组成的进香集团,彼此相互照顾,团结力甚为稳固,自卫力也强。
最外侧的一株苍松下,张文季一个人,坐在树下进食,地下摆放着用荷叶盛着的菜肴,啃着淡而无味、又干又硬的大光饼。
他携有完善的旅行用具,大型的背箩,里面盛有衣物、用具、食物,连盐、姜、蒜都有。
一只大百宝囊,更是行李可丢囊不可丢的随身宝袋。一根罗汉竹问路杖,挂着水葫芦和雨笠。
任何人看到他目前的装扮,绝不可能认为就是威震江湖的太岁张或张太岁。
他目下身上唯一的利器,是一把半月形的打火刀,勉强可兼作切割小物件使用,盛在装有火石与火煤竹管的防水小革袋内。
他远离人群进食,因为他的菜肴有鱼有肉。香客都为了表示虔诚而茹素,他办不到。
不远处,两名也背了背箩的大汉,正离开大路向松林走来,大概也是找荫凉处歇息的人。
他看清了两大汉,淡淡一笑举手喂了一声。
两大汉止步瞥了他一眼,随即急步入林。
“你怎么也来了?”那位粗眉大眼、健壮矫捷的大汉,取下背箩欣然叫,“小心三清祖师爷打你下地狱。”
“打下地狱才能见到地藏王呀!笨蛋,呵呵!先喝口水,水葫芦是满的。”他大笑,“老实说,有大半的人神佛不分,巫蛊一体,就算我拜地藏菩萨,三清祖师爷也不会怪我的,我本来就愚昧呀!愚笨是可以原谅的。你来朝山进香?”
“这……”
“你这家伙从不信神佛,如果世间真的神佛有灵,第一个该被地藏菩萨打下地狱的人,就是你出山虎剑英,错不了,呵呵!这位是……”
“我替你们引见。”大汉拍拍同伴的肩膀,“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出洞蛟牛进,在荆襄一带做过几年保暗镖的镖师,颇有名气。”
“兄弟张龙。”张文季抢着自我介绍,“三年前和剑英兄,在京师涿州,打了锦衣卫十二名贴刑官,打出来的交情。”
“那次的事,实在惭愧。”出山虎取下水葫芦坐下,“冤家路窄,前半年,我和几位朋友,抢了陆都堂一笔贿银,押运的人中,就有一位据说是世袭百户的贴刑官。在涿州酒楼,偏偏就碰上那位仁兄,被他一眼就认出我的面目。如果不是张兄恰好也在酒楼进食,我们几个可能就进大牢上法场了。”
“天下四大奸恶中,陆都堂陆柄是最好的一个。”张文季说,“他主持锦衣卫,不但不陷害正人君子,而且保护正人君子,连严嵩父子也对他有三分忌讳。所以,我不伤害他的人,那几个校尉非常走运。”
他言外之音是说,打倒几个贴刑官算不了什么,他一点也不在乎皇家特务锦衣卫,救出山虎算不了一回事,武功比出山虎高明多多。
“张老弟也许奇怪,咱们两个为何会走在一起?”出洞蛟接过水葫芦喝水。
“是呀!出山虎是强盗,出洞蛟牛兄你是白道保镖的,走在一起的确不伦不类。”张文季快人快语,想到就说,“我救强盗情有可原,因为我也是一个不安分的江湖玩命者。”
“四大奸恶死的死,倒台的倒台,天下各地都没有贿款送上京,强盗和保镖都没得混了,走在一起另谋出路平常得很。”出洞蛟毫不脸红,“他是出山虎,我是出洞蛟,名号差不多,我们是最佳拍挡。”
“找香客发财?他们身上盘缠有限。”
“不,咱们保护一家人。”出山虎指指不远处的扬店铺小街,“他们在店铺进食。”
“普通香客当然油水少,但大户例外。”出洞蛟说,“绑架大户与拐卖漂亮的妙龄少女,是歹徒们的两大目标。我们负责保护的一家,是凤阳的大户豪门,而且有两位标致的大闺女,不敢不请人保护。”
“你呢?”出山虎问,“我知道你练的是玄门先天气功,不会是来拜菩萨吧?”
“我跟来等几个人。”
“等什么人?仇人?”
“见面就知道了。”张文季指指林内的人群,“有这些香客在,那几个人一定会来的。”
“哦!要助一臂之力吗?”出山虎热心地问。
“你有责任,刘兄。”张文季一口拒绝,“我应付得了,要不要填饱肚子?”
“咱们吃饱了才出来走动走动的。”出山虎说,“看是否有可疑的人在左近出没,防着一点稳当些。我们在化城寺订了宿处,有事知会一声好不好?”
“好,可能我需要上山。”张文季又瞥了香客一眼,“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几个人不敢贸然生事,要等山上的人接应,不想付出代价以竟全功。”
化城寺在三天门上方,中间还有一座太白堂,已经快到主要丛林十王殿了,化城寺有街道客店。
“你保护他们?”出山虎指指香客。
“不,他们可以吸引我要找的几个人。”
“你是否跟得太近了?”
“那几个人不认识我。”
“预祝你成功。”出山虎站起抓住背箩,“我们该到街上去了,再见。”
“再见,两位好走。”张文季开始收拾残余食物,“要小心,这两天我在路上,发现了不少牛鬼蛇神,他们都是不敬天地鬼神的人,决不会是来朝山进香的善男信女,提高警觉才不会在阴沟里翻船。”
“哪些牛鬼蛇神?”
“绝剑秀士石玉,铁菩萨道源和尚,赤炼蛇毛芳,大力鬼王崔家兴,都不是好东西。”
出山虎脸色一变,出洞蛟也打一冷战。
“怎么啦?”张文季看出有异,立即追问。
“大力鬼王崔家兴。”出山虎也打一冷战。
“冲你们而来的?”
“可能。”出山虎脸上有恐惧的神色流露,“上月杪,他在凤阳出没。我们保护的大户,曾经在夜间发现屋顶有人飘忽来去。很糟!那狗养的名列江湖十鬼之一,力大无穷,浑身刀枪不入。如果……”
“要不要先发制人,先打发他?”
“我哪配?这……”
“我替你打发他走路,如何?”
“你?不要冒险,张老弟?”出山虎苦笑,“我知道你的先天气功火候不差,但那恶鬼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高手……”
“让我来担心吧!他还在后面,我在这里等他,打发他滚蛋,才能解除你们的威胁。你们走吧!我想,他会从这里向后转的,希望他还能转。”
“这……如果……请不要冒险,这毕竟是不关你的事,我……”
“牵涉到你,就有关我的事了。”
“这……”
“因为你是一个讲良心,有正义感的强盗,我愿意帮助你,而且曾经帮助过你。好走。”
出山虎默默地向他抱拳一礼,提了背箩怀着不安的心情走了。
到了小街,两人向食店内瞥了一眼。里面有两桌坐了六位男女,两位打扮得朴素的小姑娘,在满厅的食客中,依然秀丽出色与众不同。
“刘兄,这位张老弟到底是什么人?”出洞蛟将背笼放在店侧,脸上仍然有不安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出山虎苦笑,“在涿州酒楼,他穿了一袭像道袍一样宽大青衫,梳了道士髻,有点像修道的年轻羽士,举手投足就把十几个贴刑官打得满楼滚,掩护我们几个人脱身。他跟上来领咱们逃出城,我只知道他自称张龙,说话嘻嘻哈哈百无禁忌,与咱们称兄道弟随和风趣,如此而已。”
“他绰号叫什么?”
“他没说。”
“他胆敢夸海口,可以打发大力鬼王,他多大年纪,练武练了多久?我看靠不住。”
“不管他是否靠得住,咱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唉!真的只有听天由命了,咱们两个人禁不起大力鬼王两个指头一击,罢了!尽人事听天命。”
“对,尽人事听天命,等动身时,咱们把刀剑取出来备用。”
“对,有此必要。”
张文季收拾妥当,坐在树下倚树假寐。
他无意帮强盗的忙,即使这强盗已经改邪归正了。
主要原因是,出山虎一批强盗抢了锦衣卫指挥使陆柄,勒索河南几个知府知州得来的万余两金银,而那笔金银,是他黑吃黑扮贼偷走的,出山虎那群强盗白忙一场。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他从锦衣卫的贴刑官手中,救了出山虎几个强盗首脑。
现在又碰上了,他打算再替出山虎尽一次力。
他并不急于跟踪这些香客,情势并不紧急,因此,香客们动身了,他仍在树下假寐,暗中留意大道上络绎不绝的香客,泰然等候大力鬼王经过。
不久,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声息。
地面的松针甚厚,人踩在上面像软席,除非下雨松针润湿,不然一定会发出声音。
他是高手行家,天眼通,天耳通,学有专精,一听便知有人蹑手蹑脚缓慢地从他身后接近,轻微的声息难逃过他的听觉。
片刻,声息寂然。
“伸手勒住脖子,在肋下来上一剑、保证可以得手。”
他安坐不动,假寐如故,闭着眼睛说梦话。
“投鼠忌器,我不敢冒险。”身后传来阴森森的语音,“刚才你告诉两个小辈的话……”
“是说给你听的。”他仍然丝纹下动,闭着眼睛说话似乎睡意仍浓。
“我不信。”
“你信,因为你是绝剑秀士石玉,一个剑下绝情,心狠手辣,好色如命的无耻秀士。”
他语利如刀,“你比我先到,躺在右后方三十步外的松树下。所以,我第一个提起你这个人,就是有意让你听的。”
“小辈,你在说大话。”
“是吗?”他仍然倚坐得十分写意,仍然丝纹不动,“你已经默运神功,穿云指力已蓄满全劲。有树阻挡你不愿乱发,只要横跨两步,就可以一指点穿我的右背肋或左背肋了。你的穿云指力,虚空可伤人于一丈左右,能修至你这种境界的人不多,所以你名列一流高手中的高手。试试啦!我等你右跨两步,或者左跨两步,等你点穿我的背肋,送我进鬼门关。”
任何一个自命不凡的高手,听了这番话都会心中懔懔,信心大打折扣,不敢冒险。
“小辈,你了解本秀士很多。”
“不多不多。至少,我就不知道你绝剑秀士会强忍怒火,小心翼翼从背后欺近,像蹑鼠的猫,这不是你绝剑秀士的习惯。”
“小辈,站起来说话。”绝剑秀士沉叱,徐徐绕树干踱至右侧。
是一个穿青衫,佩了剑,胁下挂了包裹,人才一表,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真像一个傲慢的书生,脸上强忍怒火的表情,增添了几分威严气概。
他双手上伸,打个呵欠,张开双目,伸伸懒腰才懒洋洋站起,神情轻松地拍拍下身抖落沾裤的松针,这才好整以暇转身抬头面向绝剑秀士。
这期间,绝剑秀士一反常态,不曾出手袭击,穿云指竟然能隐忍不发。
“你真是为了出山虎两个人所保护的两个闺女而来?”他泰然自若发问,脸上甚至留有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丝毫不像一个面对强敌的人。
“是又怎样?”绝剑秀士反问。
“大力鬼王肯吗?”
“那是我的问题。”
“也是我的问题。”
“小辈,你配管在下的事?”
“天下事天下人管,我已经管了,不是吗?”
“可恶!你是什么该死的东西?你叫张龙?亮你的真名号。”绝剑秀士火爆地怒吼。
“你只要知道我姓张就够了,我也不是什么吓死人的名家高手,你用不着害怕。”
“该死的小辈,我要你生死两难。”绝剑秀士话说得凶狠,却不敢立即付诸行动。
“不要光说不练,证明给我看看。”
一步步逼对方往绝路上走,一句句逼对方往动武方向发展。
“你死吧!”绝剑秀士终于被逼走上了动武的不归路,唯力是尚是武林人的通病。
声出手发,指力破空发出咻咻异啸,一道劲流射向张文季的胸口,相距不足一丈,指出劲及。
任何外发的劲道,离体便只能沿神意的最初指示点进行,不可能半途指挥折向,想补救攻击落空的技巧,必须连续攻击。
但可发于体外的内功,有难以克服的缺点存在,那就是每发一次,所耗损的精力甚巨,一盛二衰三竭,三次以后精力耗尽,大事休矣!任何内功火候如果没能修至七成以上,根本不可能发于体外伤人,而且发前须有充裕的时间凝神聚劲。
真修至可以连续攻击,而精力源源不竭的人,太少太少了。
绝剑秀士的内功修为,在同一辈的高手名宿中已经非常了不起,但要想连续攻击而精力不竭,他还没有这份功力。
这一击,必须一击即中。
张文季左掌一拂,响起一声气爆,有金石撞击声传出,可贯穿人体的惊人指劲,向侧一泄而散,被掌背将指劲向侧方震散了,准确的精度委实惊人,似乎两人事先已经演练过了,指出掌拂配合得天衣无缝。
绝剑秀士是高手中的高手,一看情势便知道不妙,已无暇再用指力攻击,反应迅捷地拔剑。
还不够迅捷,张文季已像豹子般扑上了。
一只手还在拔剑,只有一只手可用,而张文季的手脚齐到,有如四打一。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雷霆打击,拳掌着肉声如连珠花炮点燃爆炸,挨了十余记重击,绝剑秀大在刹那间就失去反抗的力道,气散功消任由宰割。
当第八次被打倒之后,便已陷入半昏迷境界。
百宝囊被摘掉了,剑也被扔掉了,青衫也破裂得难以蔽体,口鼻流血,眼眶发青,手脚软得支撑不住身躯,眼前发黑,不知天在何处。
“砰”一声大震,他被一拳捣在小腹上,身躯倒飞而起,背部撞在松干上,松针洒落如雨。
五脏六腑似乎已经纠成一团,痛楚的浪潮一阵比一阵强烈,眼前一片黑,反弹倒地浑身都像在崩溃。
“放……我一……马……”虚脱的叫声只能隐约可闻,不得不求饶了。
张文季揪住发结将人揪起,冷冷一笑。
“你这种人,唯一可做的事是下地狱去。”张文季凶狠地说,“地藏菩萨佛诞一过,鬼门关才关门,你现在进去正是机会……”
人影来势如电,而且不止一个人。
最快近身的人最可怕,感觉有人近身,凌厉的劲道便已及体,可知来人是利用冲势出招的,攻击之猛烈,可从压体的澈骨劲道中感觉得出来。
他丢掉绝剑秀士,大旋身一掌猛挥接招硬封,右手乘隙探出,有如电光一闪。
“噗”一声闷响,掌硬接了劈来的凌厉玉掌一击,他的右手已同时抓住了来人的领襟。
掌所承受的压力极为沉重猛烈,他似乎觉得接了一把千斤巨斧猛砍,左臂一麻,震撼力直逼内腑,令他骇然失惊。
幽香入鼻,女性的芬芳气息随风飘到。
他锐利的目光,在扭转身的刹那间,已看出扑来出掌攻击他右肩的是一个女人,双方接触太快,已来不及变招,他的右手,已劈胸抓住了女人的领襟。
百忙中一抖手,五指急松。
如果他抓牢不放,女人势必挣扎,只有一个可能,衣破胸露。
一声惊呼,女人被斜抛出丈外,胸襟是完好的,幸未出彩。
第二个人影从侧方近身了,猛虎扑羊双爪凶猛地一搭,十个指头像钢钩,被搭住必定肉裂骨碎。
他向下一挫,右手探进,一把扣住了对方的右胫,不理会上面的双爪,大喝一声,扭身奋神力将人倒拖而起,脱手飞掷,向第三个接近的人影飞砸。
第三个人影已别无选择,百忙中双手接人,两人重重地撞翻在地,跌成一团。
女人重新扑到,娇叱声中掌攻指击,在眨眼间连攻十余招,速度与劲道十分惊人。
他冷静地游走,不再硬接,左封右架借力打力应付,守得风雨不透。
刚才他几乎撕破了对方的衣衫,对女人用这种手法进招,的确有失风度,因此改变态度只守不攻,任由对方展开狂风暴雨似的重击,只用引招化力的手法应付。
是一位穿了黑绿色劲装,梳了三个丫髻的女郎,五官出奇的秀丽,瓜子脸流露出俏而精灵的神韵,那双冒着怒火的大眼,虽在发怒仍具有令人心动的光彩。
不但攻势猛烈,掌指所发的内劲也十分凌厉,劲道一招比一招加重,似乎已经打出真火,不甘心地逐招加强压力,决心要将他摆平。
从松林内打出林外,双方的速度皆逐渐加快。
两名大汉跟出,插不上手。
绝剑秀士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但双目仍难辨物,手脚的力道有限,瞎子似的在地上摸索,想摸回佩剑和百宝囊。
他也怒火渐生,封拆的力道逐渐加重。
“你再撒野,我要你灰头土脸。”他一面游走拆招,一面沉声说,“我揍女人,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尽管他逐渐火起,但心中对这美丽的女郎颇感佩服,攻击的劲道与技巧比一流高手高明多的,所攻的招式十分神奥,他居然感到应付颇为吃力——
无涯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