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考

对于蓉市这座四通八达,昼夜通明的锦绣华城,巩桐比刚刚来到时要熟悉不少,能够自己乘坐公交车回西郊壹号。

她在目的地下车,沉甸甸的书包仍有一把黑伞,手中握有那片在少年肩头短暂停留过的香樟叶。

不足半个巴掌大的寻常叶片,因为那片刻的巧遇,像是被他施加了某种奇异能量,轻快了巩桐前行的步伐。

暗沉天幕都不再让她感到压抑难耐。

刷卡进入西郊壹号,巩桐沿着路牙走,迎面遇上了四五个穿着打扮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奢华有内涵,气质上佳的中年女人。

她们手上无不拎着名牌包,彼此谈笑风生,聊公司股市,也聊插花茶艺。

出入西郊壹号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巩桐习以为常。

她大概扫了一圈,确定没有需要打招呼的熟面孔,便安静地和她们擦肩而过。

然而没走出去多远,巩桐不经意地瞥见脚边有晶莹的闪光。

垂头仔细看,是一枚做工优良造型精美,还镶嵌有几排钻石的孔雀胸针。

这个物件一看就要价不菲,巩桐赶紧捡起来,回头追上去问:“阿姨,这是你们掉的吗?”

几个贵妇打扮女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很快有人认出:“兰姐,这是你的吧?”

一群人的眸光齐刷刷朝中央的女人汇聚。

她低头瞧了瞧胸前,原本别在针织连衣裙上的胸针当真没了踪影。

“是我的。”兰姐从巩桐手中接过胸针,笑容和气,“谢谢你,小妹妹。”

“不客气。”出于社交礼貌,巩桐也看向了她,才注意到这位阿姨生得极美。

和王洁明艳四射的娇媚相距甚远,她眼神坚毅,自带一种藐视众生,飒爽的英气。

像小说里面,电视剧里面才会存在的,可以披甲上阵,一统千军的女将领。

最关键的是,详细打量,她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面部轮廓,还有一点似曾相识。

周围的贵妇人们约莫都是要奉承讨好她的,顺着她的话夸赞:“小姑娘拾金不昧,真乖。”

“这枚胸针是兰姐外婆留下来的吧?兰姐可宝贝了,说是将来要传给儿媳妇的,幸亏被这个小妹妹捡到了。”

兰姐个子超过了一米六五,又踩了一双恨天高,比巩桐高出一大截。

她亲善地弓下腰,平视她问:“小妹妹,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吧?哪家的?我改天抽空去拜访。”

从某种程度上讲,西郊壹号很大,却又很小,统共就那么几户,全部混迹在蓉市的上流圈层,几乎都相识。

巩桐指尖捻着香樟叶的叶柄,无序地转了两圈。

她纠结须臾,终是在阿姨充满善意和期盼的注视下,讲了实话:“林家的。”

这个地址一报出口,贵妇们的脸色或多或少有了变化,就连最为和善热络的兰姐眼中都不自觉地闪过微妙。

不过她显然极其擅长掩藏真实想法,眨眼睛的功夫便粉饰全部,直起身,如旧冲着她微笑:“好,我记住了。”

巩桐心思细腻,足以敏感地觉察到所有人细致入微的情绪变化,局促和难受混合在了每一缕穿行而过的风中,刮得她脸疼。

她礼貌地说了一声“阿姨们我先回去了,再见”,转身快速地往林家走。

她不用多问,不用回头细看她们的神情也清楚,她们看透了她的身份,明了她作为一个拖油瓶,在林家的尴尬处境。

在她们那个生而领先,高高在上的圈层看来,她和王洁出身卑微,压根不该出现在林家,更不该出现在她们会经过的地界。

她们会脏了她们的眼。

巩桐紧紧捏住香樟叶,把弱不禁风的叶片当成了一个支撑点。

她步履急迫,闷头推开林家的大门。

林传雄又去外地出差了,王洁欢喜地迎出来:“乖乖回来啦?饿不饿?阿姨马上就把饭菜做好了,要不要先吃点儿水果,饼干?”

巩桐缓了缓不稳的呼吸,勉强挤出一个笑,摇摇脑袋:“不了,我先上去放书包。”

设施齐全的独栋别墅配备了室内电梯,但巩桐从前在乡镇上,住老旧的不带电梯的低矮建筑住习惯了,来了这里也会选择走楼梯。

可是当下,她胸腔淤堵,迫切地想逃离富丽堂皇的客厅,逃离王洁热切的目光,把自己关入相对而言狭小、私密、安全的卧室。

巩桐搭乘电梯上三楼,坐去卧室的书桌前,专注地盯了一会儿叶子,暗处翻滚的激烈情绪才得以抚平小半。

她尽量不去想那些阿姨,而是翻来覆去地回忆今天最愉悦的一部分。

她又裁剪出一半折纸,逐一写下:

【他记得我是赵柯的同桌,他把伞送给我了,他好像喜欢收集叶子。】

旋即,一架轻盈的纸飞机又飞入了秘密木箱。

做完这一切,巩桐的思绪完全放回了学校,转了两圈,不由自主地转去了今日份的另一桩出乎预料——叶星冉。

她禁不住拉扯了两下自己的校服,水桶一样粗笨的版型,加上她身形娇小,抹布似地罩在身上,毫无美感可言。

恰在这个时候,王洁敲响了房门。

巩桐喊了“进”,一只手还扯着衣摆。

王洁端来一个丰富的果盘,笑问:“扯衣服做什么呢?脏了还是坏了?”

巩桐心虚地撒开手,晃了晃脑袋:“没。”

王洁没多想,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喂了她一瓣橘子。

巩桐缓慢地咀嚼,望向衣着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保养的妈妈,试探性地说:“我今天看见一个同学的校服和我们不太一样。”

“校服不是学校统一订购的吗?”王洁同样吃着橘子,不解地问,“还能不一样?”

巩桐咽了咽口水,低声说:“就是,就是她的更短更修身。”

王洁灵敏地觉察到异样,精准地问:“你想改校服?”

巩桐惊愕,捕捉到妈妈光速转变的面色,忙不迭摆手:“不,我不想。”

再想也不敢想了。

王洁没再追问,认真打量她水润光滑的皮肤和小巧可爱的五官,口吻里有少见的语重心长和推心置腹:“乖乖,你长得像我,标准的美人坯子一个,但你现在年纪还小,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呢,当年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早早把自己嫁了,眼光还差,找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可千万别学我,一定要把书读好,将来才有大出息。”

对于这一点,巩桐不假思索地颔首保证:“妈妈,我肯定会好好读书的。”

王洁清楚她在镇上的成绩一向拔尖,性格又偏乖软,不用大人操心,点到为止:“女孩子爱美很正常,妈妈比你更爱呢,但你别急哈,我早就给你规划好了,等你高考完,你不想去买新衣服做新发型,我还要绑着你去。”

巩桐相信她在外在打扮上的眼光,也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

王洁:“等你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有好看的小男生的场合,妈妈都会带着你,到时候看上谁了,我帮你追。”

越说越离谱了,巩桐难为情地拨动刘海,求饶般地唤了一声“妈妈。”

王洁娇俏地笑了两声,揉揉她脑袋,不再逗她:“好了,你先做点作业,等会儿下来吃饭。”

待得她离开,巩桐转了回去,举起椭圆形的香樟叶转了转,爱惜地把它夹进了英语书,塞有短期目标的那一页。

巩桐对学校的适应能力明显要比对西郊壹号迅速得多,起初的一个星期熬过去,日渐摸清三中的校规校纪和各科老师的授课风格,后面的时间便感觉过得飞快,日日在书山题海间一晃而逝。

不知不觉,轻薄的夏季校服已然不能抵御徐徐浓郁的秋意,需要搭配外套。

三中也在这个属于萧索幽凉,属于金灿叶落的季节,迎来了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文理分科后的月考严格按照高考时间进行,上午九点开始,但早自习是不可豁免的。

大家挤在原本的班级拼命复习,等到八点半,才出去找考场。

宁筱萌和巩桐的考场都在别班,她如常来挽巩桐的胳膊,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问:“桐桐,你复习得怎么样啊?来三中的第一次大考,紧张不?”

“有点。”巩桐实话实说。

她从前在小地方打下的基础薄弱,眼界受限,思维模式单一,和三中见多识广的佼佼者们压根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而当下,他们必须在同一个纬度角逐。

她信心乏乏。

宁筱萌瞅了一眼她不自觉蹙起的眉头,说着调节气氛的俏皮话:“你别想最终的成绩,你要往好处看,月考就不用跑课间操了!”

巩桐却觉得有些遗憾。

课间操于她而言的确是一大艰难,但少一次课间操,就少一次可以远远望见江奕白的机会。

矛盾的思绪方才跳到这里,前面的香樟树下蓦地走来所思所念的男生。

江奕白好似是才赶到学校,校服外套恣意地敞开,秋风一过,露出白色内搭。

他没带书包,手里只有一支签字笔,可见他对区区月考多么不放在心上。

巩桐眉目微动,偶遇的窃喜正在蔓延,宁筱萌夸张地拉住她,莫名其妙地说:“快,拜拜!拜拜!”

“什么?”巩桐不知所云,呆愣住。

宁筱萌见她不动,好心地扶住她的后脑勺,帮她往下压:“拜考神啊!”

江奕白稳居年级第一,习惯了大家在考试之前把他当做考神拜,寻一个心理安慰。

刚才来的路上,也有几个同学老远就在冲着他作揖鞠躬,求他保佑,他通常视若无睹地走开。

但江奕白从来没有见过谁像巩桐一般被动、呆傻的。

她一脸茫然地被同学强迫往下弯腰,动作弧度之大,弄得她再度抬起头时,短发乱飞,糊去了脸上。

江奕白忍不住停下来,唇角弯了弯,一双梨涡若隐若现。

他这一笑,巩桐瞬间烫了双颊,直觉自己出糗出大了,恨不能撕开一条地缝,一头栽进去。

江奕白瞧见她增了色彩的脸蛋,自觉失礼,即刻收敛了笑意,嗓音清朗地冲她说:

“那个,考试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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