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争执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二天,事态非但没有得到控制,还因为邓母带着邓诗玉找陈茉道歉再次升级。

邓母比袁太太年轻一点,“时髦”一点,喜欢做指甲做头发,一天到晚不管出不出门都是一身职业装,初见时,陈茉真以为邓母是那种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因为忙于事业没时间顾及女儿,又担心女儿一个人在家出问题,只能把邓诗玉放到袁家给老朋友看。

但后来遇见一次邓母摸着栏杆扶手,说有灰,是下人没打扫干净,要他们立刻、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重新打扫的场景后,“女强人”形象稍微破裂。

去除这个滤镜,陈茉慢慢发现,这个“女强人”从来不出门,很少打电话,一天到晚待在家跟下人跟王姨找麻烦,根本没忙事业的基本条件。——邓诗玉喜欢挑下人的毛病应该也是朝自己老妈看齐。

如果前面两次还都能勉强说是成功人士某些吹毛求疵的怪癖,那邓母出门叫司机接送,司机说自己接下来还有什么行程婉拒,她面上不说,下次见到袁太太总要给他们上一回眼药,比如略带笑的讲:“你家的车我还不能坐啦?”

陈茉就开始反思,她以前是怎么想的?穿什么衣服就是什么人吗?

相较之下,哪怕同样没有出去工作,手指上带着鸽子蛋,一身阔太太装扮的袁太太,身上偶尔展露的领导者意思也比邓母多的多。

有袁太太在前,陈茉实际不怕邓母,真要说起来,她对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还有些不得不交际的厌烦。

就如这一次,袁太太要去基金会走一趟,人刚走,邓母就变脸,说要跟陈茉谈一谈。

陈茉看着一副“我靠山来了!”的邓诗玉,真觉得槽点太多,她以为这是小学生打架吗?打不过就回家喊妈妈?怎么着,妈妈也讲不过自己,是不是还要去找袁太太评理了?

邓母喜欢在身上喷香水,离得近了,香水味儿都能把人冲的头晕,她带着邓诗玉轻声细语的跟陈茉讲自己一个单身母亲带孩子的不易,说没把邓诗玉教好是她的不对,让陈茉大人有大量别跟邓诗玉计较。

这是道歉吗?这是给陈茉戴高帽。

没看见邓诗玉站在邓母身边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吗?

邓母说:“你们两个相逢也是缘分,不应该为了一点小事伤了感情,这样,我让诗玉给你道歉,你也跟她讲声对不起,盖过这一章,小姐妹以后还和和气气的好好相处。”

“你别以为我偏袒诗玉,我这个人做人做事最是讲理的,诗玉她讲话难听,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跟人斗嘴吵架也不必做的这么绝吧?丢花瓶下来多吓人啊,要是把人砸出个好歹来,你有钱赔吗?不会连这个钱也想要袁家帮你出吧?”

说到这里她突然捂唇停顿,一副自己说错话的样子,不过那眼角眉梢的轻蔑实在惹人生气,可惜在座三人,一个是她自己的女儿,正脸朝着陈茉握拳愤慨,听到她停顿还扭头示意“怎么不说了?”,一个是跟泥菩萨一样不动不接腔的陈茉,她这番表现都喂了狗。

邓母只能清清嗓子继续道:“我身为一个母亲,其实对此十分生气,不过后来听说你父亲为袁家工作去世,欸,可怜见的,没爹娘教确实是人生遗憾。”

邓诗玉就站在一边附和:“让你道歉你听到没有?聋了?哑了?昨天不还挺厉害的吗?”

邓母柔柔呵斥:“诗玉!怎么跟姐姐说话呢?”然后劝陈茉,“你们相互赔个不是,我就不跟你袁阿姨讲了。”

陈茉跟母女俩相对而坐,她全程腰背挺直,低头看着水杯的花纹,不论邓母怎么说,就是一言不发,在外人看来颇有点孤立无援的意思。

王姨站在一边干着急,既觉得邓母欺压孤女吃相难看,又碍于自己身份,不敢插进去帮人,只能催促着下人摆盘上菜,喊道:“开饭了,开饭了!”

邓母了然一笑,说:“你这孩子倒是招人疼。”

谁知道陈茉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邓母这才发现她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完全中和了少女脸上的娇憨,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坚定,就如花团锦簇、热闹之地中的一块留白,只要看过一眼不说难忘,却绝对能在脑海留个印象。

这样的人,被袁家小少爷看在眼里似乎也不奇怪。

陈茉被压到绝地反而凭空生出一股胆气,她忍耐退让是感恩袁家给自己容身之地,是怀着忍耐一时幸福一世的期待和信念,中间或许掺杂着惹袁太太厌烦后处境尴尬的担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一个软弱的人。如果邓家母女每次只拿着她开刀,她再生气也能劝自己忍下来,反正她们也住不长,又是袁先生袁太太的朋友,何必闹到不可开交?

但她们偏偏每一次都把陈父牵扯进来!

在她身上占不到便宜,就要去欺负一个死人吗?

陈茉再也不想掩饰自己对她们的厌烦,问邓母:“为什么不跟袁阿姨讲呢?阿姨,你跟她说吧,没关系,我正好也想听听袁阿姨怎么说。”

“你这孩子……”

“什么孩子?十五、六岁的孩子?那是巨婴吧!我是真受够你们了!不仅话多,还惯喜欢颠倒黑白,我嘴笨,跟你们纠缠都是徒劳,我也不想为自己分辨了。你不用拿这个威胁我,你不问,我去问,你们要是不搬出去,我就出去住。”

邓母原本以为陈茉崩溃、作壁上观的笑慢慢止住了,被一个孤女如此嫌弃,她心中又恼又恨,见王姨探着身子朝这里看,心思一转,冷眼看着陈茉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袁阿姨就是这么教你的?”

一个成年人、带着富家太太骄横气息的人发怒,给人的压迫感远比一般人强的多,因为前者掌握了一定程度的社会资源,她的怒气是可以化为实质的。

陈茉感到不适,却不想向她低头,只觉得自己牙都咬紧了,反应过来甚至发现自己不自觉握着拳头,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道白印,再僵持一会儿,自己一定是一副在猛兽面前无力抵抗的狼狈模样。她当机立断,捧着杯子站起身,居高临下:“这句话应该还给你,阿姨,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她看看邓诗玉又看看邓母,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能教出邓诗玉这样的女儿,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竟然把两人撂下,自己走到餐厅眼看着要吃饭去了。

徒留邓诗玉在身后气的跳脚,不断大喊:“陈茉,你给我过来,狗娘养的东西……”

最后一句话刚脱出口,突然消音,陈茉回头只见邓母面色难看的捂着邓诗玉的嘴,低声训斥着什么,邓诗玉愤愤不平地朝这里看,那眼神好似在盯杀父仇人。

陈茉回了一个假笑。

不管是“女强人”邓母、千金大小姐邓诗玉还是在别墅默默无名的下人,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捧高踩低、欺软怕硬,如果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家境优渥、有父母做靠山的女孩,哪怕只有九岁,谁敢看轻她?谁敢像对自己一样,同样对她呢?

身份地位能为人赢来尊重——这些陈茉都没有。

她无数次在被欺负之后,都会想要是我很有钱就好了。但稍稍清醒之后,又不断提醒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她把邓母噎的无话可说,本应是个胜利者,本应该胃口大开,但陈茉瞧着一桌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

一想到以后都要跟这么个人纠缠下去,她就觉得天地失色。

恰巧这时邓母又扬声要王姨准备饭菜:“送到小客厅,我可不想跟这么一个白眼狼一起吃饭。”

陈茉捏紧筷子,她真的想报复!想爆发,想扇她们的脸,想打到她们跪地求饶道歉!但是,她捏紧筷子缓缓舒了口气,直到王姨面带担忧的问:“小茉?”她才强撑着露出一个笑,说:“我没事,我就是累了,先上去睡一会儿。”

陈茉躺在床上,用书盖住脸,刚刚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反正袁睿思喜欢我,我要是故意跟他接触,邓诗玉看见肯定会疯吧?

但等王姨敲门说炖了梨汤,陈茉那条告状的消息还是没编辑出来,她略带挫败的狠狠拍了一下抱枕,即使邓诗玉母女“珠玉”在前,她还是不容许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就是不提自己的自尊心,要是真这么做了,袁睿思那种聪明人能看不出来?

他要看出来怎么办?陈茉一时还真想象不出来,他对自己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冷淡到如今的模糊,应该不会太为难她吧?顶多跟她划清界限,再不往来?

于是开门,跟王姨交谈,接过梨汤,一字一字的把告状消息删除,只拍了张喝梨汤的照片发过去,问袁睿思还用不用寄什么东西。

袁睿思这会儿似乎不忙,很快就回道:【甜吗?】

陈茉还没回复,他就拨了视频,她大概被那些如麻线团缠缠绕绕的思绪弄晕了,非但没挂还接了起来,隔着网线跟袁睿思对视半天,最后只记得他低声说:“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