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灰姑娘

国庆节当天,陈茉下楼时见佣人把整个桌子都摆满了。

袁家早饭时间跟着主人走,随吃随有,一般不会弄这么大的阵仗,这东西摆出来就意味着袁太太要一起用饭,她略等了一会儿,果然见袁太太、袁睿思相继下楼,袁太太笑道:“起的这么早?”

陈茉乖乖嗯了一声,他们一到就开饭了,袁太太是南方人,早上喜欢吃粉、吃面,粉要粗,面要细,今天吃的酸汤鱼肉面,佣人一端出来香味儿冲鼻。

陈茉跟他们吃饭有点紧张,不自觉发散思维,她记得袁先生祖籍川西,好像很能吃辣,大早上还要吃炒辣丁。

他们儿子袁睿思却没有继承父母的口味,胃口大,不挑剔,吃的也很杂,不管哪一顿都要吃肉,今天是小米粥配牛肉盒子,陈茉一碗胡辣汤还没舀几勺,他都已经吃两盘了。

每次跟他们一起吃饭,陈茉都想当袁家的厨师也不容易,不管天南地北的,反正主家想吃什么都要有,还要会做,精不精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能做的难吃,好吃几次主家不一定记得住,但难吃一次可真的能记住。

这份胡辣汤跟她在老家喝的不太一样,有点浮油,看着像是香油点太多了,但厨师也没有拿速成料包糊弄了事,黄花菜、木耳该有的都有,显得诚意满满,就是汤里还有面筋……

有点奇怪,陈茉吃到一个,嚼了嚼继续喝汤,吃到一半见袁睿思起身去厨房要了一碗胡辣汤。

袁太太看过来,就听见袁睿思淡淡道:“看她吃的香,我也想尝尝。”

袁太太倒是没多想,这段日子以来陈茉什么秉性她也冷眼看的七七八八,乖巧听话也聪明,不会跟外面的小女生一样瞎搞。

而且她私心里也觉得自己儿子瞧不上人家,心里那根弦早就松了,当下笑道:“真这么好吃?那改天我也尝尝。”

袁睿思喝了两口,学着陈茉的样子吃一口茴香油条,仅凭陈茉对他浅显的了解,他表情仿佛就在说一般般,吃到一半甚至还抬头看了她一眼。

陈茉接到这个眼神真是囧,跟自己辜负了他一样,她想说“这也不怨我,我在老家吃的可不是这个味儿”但碍于袁太太在场,说什么都有点跟袁睿思攀谈的嫌疑,也就低头专心吃饭了。

袁太太陪儿子吃完饭自觉挥洒了母爱,直接上楼补觉了。

袁睿思吃完去后院遛狗,一家子都没提他的生日该怎么过,陈茉觉得袁家家长还挺开明的,至少没有按着头让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俩人“兄友弟恭”,合得来就一起玩,合不来就算了,他们不说,陈茉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不值得他们费什么心思。

这会儿袁家没人用车,陈茉喊刘叔把自己送到蛋糕坊,刘叔问:“给睿思准备蛋糕?”

陈茉嗯了一声,解释道:“他跟我说了一声,我想着他也不缺钱,不知道送什么,就弄个生日蛋糕,反正是我的心意。”

刘叔笑道:“都行。”

做蛋糕最花时间的其实是蛋糕胚,陈茉上楼的时候店员还说可以自己烤,他们见多了给另一半准备礼物的小女生,以为陈茉也跟她们一样怀揣着满腔爱意,在蛋糕制作上精益求精。

谁知道陈茉说:“用你们店里的就行。”

她系上店员准备的围裙,正准备做的时候发现岛台前面是一个全身镜,女生都拒绝不了镜子和体重秤,她突发奇想拍了张照片发给王思思:【正在做蛋糕。】

正巧这时候店员捧着蛋糕胚上来,陈茉说:“放这里!”

但等店员靠近,陈茉却发现蛋糕胚上有杂质,她一说,店员辩解道:“这是蛋糕胚制作工艺问题,涂上奶油不影响美观跟食用。”

店员轻飘飘一句话,送完东西就要走,陈茉都要被气笑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掏了钱就不能反悔了?我还偏偏不吃这一套!”

她随手撂下手机,撸起袖子下楼跟店长理论。

这一番耽搁置换蛋糕胚、做好裱花的时候,陈茉腰都快断了,她捶着腰本想拿手机拍个成果图,然后……发现刚才那张照片竟然发给了袁睿思!

他还回个:【嗯。】

陈茉头皮都要炸了,这段对话夹杂在他们日常“你几点回?在哪?要不要接?”这种公事客套又简短的聊天记录里面显得十分诡异。

人在强烈的尴尬情绪之下,只能不断借助其他事件分散自己注意力,达到解脱的目的。

陈茉接下来就一直扯着头发分析自己为什么会发错,袁睿思十分简洁且突出的黑色头像,她就是闭着眼也不可能搞混,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她用相机拍完直接去图库点了分享给微信好友,手机跳到选择界面,然后呢?好像……置顶的群太多,只能不断往下扒拉,再加上王思思和袁睿思是她最近经常联系的人,所以他们在选择页面挨的很近。

是粗心不在意,也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手滑。

手滑!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手滑?

为什么确认发送的时候她不看一眼名字?

陈茉点到两人对话框,她发了很傻的对镜拍图片,今天为了参加袁睿思生日会特意穿了一身白色蕾丝裙,裙子非常保守,袖长过肘,裙长过膝,只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她比着老套的耶的手势,场景乱糟糟的,放大还能看见岛台上的工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袁睿思发的这个【嗯】好像跟平常的语气不同,有点怪怪的,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多想,他只是不好意思对她的热情太过冷淡,毕竟这段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挺正常的,称不上朋友也能说一句熟人,这才做出点反应不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显得太过尴尬。

老天啊。

陈茉捂着脸仰头□□,最后冲洗了无数遍手,直到手指开始发皱,这才略微平静下来。

她又是羞愧又带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不在意,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消息又撤不回来,再发消息解释好像自己没话找话,故意跟人家套近乎一样。

再说她平常做的那么好,怎么可能因为一次错手转发的图片,造成什么不可挽回影响吗?不会,不会。

陈茉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叫了计程车直奔四季酒店,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下车的时候真的有点胆怯了,一是自己做出的尴尬事,另一个就是,袁睿思请的这些同学啊朋友啊,她全都不认识。

到时候人家问起来,她说什么?

遇事不决,先上厕所。

陈茉把包装好的蛋糕盒子交给服务生,让他帮自己看一会儿,这才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自己一脸纠结的模样,不过稍后有人进来,她立马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梳子整理头发。

进来的是两个女生,跟陈茉差不多的年纪,一个穿百褶裙露出修长的美腿,另一个穿的粉色蓬蓬裙,显得甜美可爱。

不过蓬蓬裙说的话就不是那么甜美了,她跟同伴说:“……袁家收了个养女,跟他坐一辆车一起上下学。”

百褶裙惊讶:“不会吧?袁先生这都多大了,还收养女?这养女多大了?”

蓬蓬裙:“听说是十五,在十六中。”

百褶裙听到十六中就切了一声,“那你吃哪门子歪醋,让她去十六中,能有多看重?”

蓬蓬裙这才发现卫生间有人,她看着陈茉年纪跟她们相仿升起些警惕,陈茉敏锐的察觉了,立马从包包里拿出一块粉饼,这是王思思托她买的,说是要学化妆,现在为了继续听八卦,陈茉决定拆封,回头再给她买个新的。

她对着镜子仔细补妆的样子安抚了蓬蓬裙,看着就像一个路人。

于是她们继续嘀咕,蓬蓬裙说:“我就是看不惯她,凭什么呀,你没看睿思多烦她吗?放学一直待在篮球场,要不就是跟着他们一起去外面逛,上次竟然还去网吧……熬到晚上才让司机过来接,这不明摆着不想跟那养女一起回家吗?”

百褶裙若有所思,对蓬蓬裙说:“袁睿思脾气也挺好的,怎么都不至于到这一步,明摆着嫌弃,那养女要羞死了吧,哎,你说会不会……”

她们俩对了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那女的不要脸勾引他?”

……

剩下的内容陈茉就没继续听了,她走出卫生间用湿巾擦脸,一边擦一边想今天真是智商不在线,离得那么远,蓬蓬裙能看见她沾没沾粉底吗?拿着粉扑意思意思就行了,何必真扑的自己满脸粉。

但等脸擦干净,看着前台服务生想往这边看又怕刺激到她的眼神,陈茉又莫名笑了一下。

要是这点难堪都忍受不了,她搬到袁家这段日子估计早就哭死了吧?

虽然王姨没说,但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陈茉自己也能听到那帮佣人里面对她的言语。

人性这东西可比印在教科书上的知识点晦涩多了。

原本陈父去世、陈母改嫁,袁家佣人好多还可怜她这个昔日同事的女儿,她住在出租屋的时候,有两个还拐弯抹角的托刘叔给她带点吃的什么的,但等袁先生拍板把她接进袁家,原先那些慈爱、怜悯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变了。

陈茉刚来袁家的时候比现在拘谨的多,也抹不开脸说狠话,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时常常有女佣直接推门进来,要么在她屋里闲聊偷懒,要么就挑剔她的穿衣打扮,每次都是以“要是你爸还在”为开头,“绝不会怎么怎么样”为结尾,摆着长辈的谱说教。

她们在袁家待得时间长了都成了老油条,偷懒也很有技巧,门从不关严实,一是防着袁家主人召唤,另一个解释起来就拿陈茉当挡箭牌。

有一次陈茉要换衣服出门,先把门关了,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又重新拉开,她刚套个裙子还没把裙摆拉到大腿,就听见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陈茉从半开的门缝里看见袁睿思篮球衣的尾巴,一时间轰的一声,脑袋充血,整个人都要炸了,她几乎要晕厥过去,立马跑到门口“砰”的一声摔上大门。

摔门声震的在小客厅闲聊的女佣都噤声了,良久才有一个年纪大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样啊……”

袁家的连栋别墅很大,袁太太分给陈茉住的房间是个套间,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小客厅,小客厅后面就是浴室,右手边是一个步入式衣帽间,衣帽间后面才是起居的卧室,空间通透,除了浴室别的都没有墙,分割功能区的是那种磨砂割断,晚上开着灯隐隐约约能透出人影的那种。

门半开的时候刚好能够遮住小客厅的女佣,但与此同时为了避开这帮女佣正在卧室换衣服的陈茉,身形全都被磨砂玻璃显露出来。

虽然知道袁睿思快速路过很可能根本没看见她在换衣服,但那种巨大的愤怒跟羞耻还是逼得陈茉几乎哭出声来。

她恶狠狠的看着女佣,明确的告诉她们:“我会把你们这段时间的事全都告诉太太,现在,从我的房间滚出去,立刻,马上!给我滚!”

现在回想起来,陈茉都觉得袁睿思那次拿厨师发难真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她一个寄居在袁家的孤女,主人表态明显比她撒泼更管用。

至于百褶裙和蓬蓬裙,陈茉推测她们应该是袁睿思的同学,B市国际学校收人门槛高得很,不仅学生要面试,连家长也要跟着做各种考察,钱不够、没身份地位的根本进不去,这两位至少是某某大公司的高管之女。

她们身份比袁家佣人高贵的多,但再高贵再有钱也是人,是人都会有嫉妒心。

袁睿思的皮相还是很能吸引女生的,他沉着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是那种平日几乎不听课不写作业,每次被老师点名批评,但最后考试次次名列前茅的人。

这么一个人,没有人喜欢他,才会让人感觉奇怪吧?

她这个能跟她们心上人朝夕相处的“养女”,被动承担了青春期女生最深沉的恶意。

陈茉想明白就不打算进去掺和了,她直接走向刚才帮自己看着蛋糕盒子的服务生,服务生见她过来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陈茉塞给他一张红票,拉着他说:“帮我把蛋糕送到二楼宴会厅。”

她拿出请柬交给服务生:“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事,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