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进医院了。
上次进医院是什么时候来着?忘记了,反正医院这地方叶欢很不喜欢,甭管有事没事,谁也不会喜欢这种地方,永远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医生护士永远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更重要的是,这里永远是烧钱的地方,一个小小的感冒都得几百上千块,背部中了一枪该花多少?
叶欢昏过去之前,脑中迷迷糊糊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这笔医药费国家该给我报了吧?
叶欢被推进了手术室,耳边朦胧只听得周媚三女焦急的哭声,以及手术室里主刀医生“镊子”“止血钳”“血压指数”等等冰冷的命令声。
再次醒来时,叶欢发现自己躺在重症观察室里,身上插了无数管子电线,病床边只听得周媚三女轻轻的抽泣,叶欢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周媚和柳眉搀扶着穿病号服的高胜男,三女哭成一团,又不敢大声,只好拼命地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水……”叶欢感觉嗓子像火烧似的,又干又痛。
“啊!叶欢醒了!醒了!”三女愣了一下,一齐欢呼起来,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表情却已一片狂喜。
“水……”叶欢虚弱无力地道。
周媚忍住喜悦,从病床旁的柜子上取过一杯水,用棉签沾湿了,小心地涂到叶欢干枯的嘴唇和舌头上。
“你现在还处于观察期,医生说不能喝水,只能这样涂湿,忍两天就好了。”
叶欢点点头,又看到病床另一头,高胜男挂着吊带,穿着病号服,情深款款地注视着他。
叶欢心一颤,朝她露出一抹微笑。
高胜男使劲擦了擦泪,嘴上却道:“祸害活千年,你命真大,子弹打穿了背部都死不了。”
周媚在一旁柔柔地解释道:“射中你背部的那颗子弹穿透了你的肺叶,断了两根肋骨后贯穿了前胸,万幸的是,那颗子弹并没有破坏你内脏组织的血管,而且由于距离近,子弹贯穿而过,体内没留下弹头,给抢救你的医生省了很大的麻烦,不然后果很严重,说不定……”
叶欢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道:“也就是说,那颗子弹就像根竹签,而我他妈就像被竹签穿过的羊肉串?”
周媚眼角挂着泪花儿,闻言噗嗤一笑,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贫嘴,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了?”
说起疼,叶欢此刻终于发觉整个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痛,痛得钻心彻骨,叶欢眉头紧紧皱起,轻轻呻吟出声。
三女顿时紧张起来,急忙叫来了医生。
医生检查了一番,又给他注射了一支杜冷丁暂时缓解痛苦。
盯着医生离开的背影,叶欢龇牙咧嘴道:“我发现做医生真的很有前途,职业高贵,又有钱赚,更重要的是,人家在你身上动刀子,你不但不能恨人家,还得千恩万谢……”
三女哭笑不得,这家伙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清醒了一会儿后,叶欢很快又昏昏沉沉了。
强打起精神,叶欢拉开了病号服的裤子,朝里面瞅了一眼,然后失望地闭上眼睛,喃喃道:“这医生真没眼力见儿,既然已在我身上动了刀,干嘛不顺手把二弟包皮割一下?”
说完叶欢便沉沉睡去。
三女:“……”
叶欢睡过去后,周媚三女坐在豪华病房的沙发里,三女互视一眼,不知同时想起了什么,三张俏脸一齐红了一下,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神情充满了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欢还在沉睡,室内三女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她们都知道对方,更知道彼此的心思,在这间病房里,她们的身份都是平等的,她们都深爱着病床上睡着的那个男人,她们也一直努力想让自己融入这个男人的生活,然而这个男人心里却只有一个乔木。
高尚的爱情,却在黑暗的夹缝中卑微地成长,尽管看不到曙光,仍咬着牙努力生存着,她们相信自己总会看到曙光。
其实,她们都是倾城的女子,任何一个人走出去,都能引来无数回头惊艳的目光,世上那么多男人可以爱,可为什么却偏偏选择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方向?
三女痴痴注视着病床上沉睡的叶欢,各自陷入了纷乱的思绪。
良久,周媚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尴尬难捱的沉默。
“胜男,你的伤没事吗?”
高胜男摇摇头:“子弹穿过了肩胛骨,医生说要休养几个月……”
说着高胜男脸色有些黯然:“……以后我的这只手,恐怕提不起什么重物了。”
周媚安慰道:“没关系,好好养着,伤筋动骨本是大事,当时那么危险,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了,胜男,幸好有你,帮叶欢挡住了那颗子弹,当时我也动了起来准备挡的,可你比我快了一步……”
高胜男笑道:“这很正常,我在警校接受的训练,以及这么久以来当警察锻炼出来的反应,肯定比你一个普通人要快一点。”
柳眉幽幽叹了口气,道:“胜男,你知道我是黑帮出身,你是警,我是匪,以前其实挺看不顺眼你的,直到你为叶欢挡子弹的那一刻,我才真正对你改观了,那一刻我原本以为天都塌下来了,幸好,幸好有你……”
柳眉说着说着,眼眶顿时泛了红。
高胜男被捧得有点不好意思,俏脸一红,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不能让他死,他……也是我的天。”
三女顿时又陷入了沉默。
周媚瞧了瞧二女的脸色,薄薄的红唇悄然一抿,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话说到这份上,有些事情也该面对了,以往三女偶尔见到面,都不自觉地逃避一些敏感话题,出了这件事,想必时机和火候已经成熟了。
“胜男,柳眉,今天这病房里没有外人,有件事我们是不是该拿出来说一说了?”周媚看着病床上的叶欢,语气很平静地道。
二女一愣,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一齐红了脸,垂头低若蚊蚋道:“……什么事?”
周媚不满地白了她们一眼,道:“都不是外人,装什么?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床上躺着的那个家伙呗。”
二女仍旧垂着头,默不出声。
周媚叹了口气,道:“这家伙也不知道哪点好,害得咱们这么多大美女喜欢他,怪就怪他不该来招惹咱们……”
柳眉抿嘴一笑,红着脸小声道:“似乎……似乎是咱们招惹他的吧?”
周媚和高胜男一愣,接着噗嗤笑出了声。
仔细想想,叶欢这家伙还真没招惹过她们。
跟高胜男认识,是她一定要把碰瓷失败的他铐回警局;跟柳眉认识,是她主动登门向他道歉,并且不管他愿不愿意,非要他来红虎公司上班;跟周媚认识就更不关叶欢的事了,人家千里迢迢去宁海,本就是冲着他去的。
以后发生许多事,三女前前后后跟他产生了不少交集,三女对他的感觉也一天一个变化,最后终于走到如今这一步,对他欲断难断,又爱又恨,却始终无法割舍,越陷越深……认真说起来,真的跟叶欢无关,他甚至从没跟她们有过半句暧昧挑逗的言语。
高胜男笑道:“这家伙其实挺倒霉的,人这么混蛋,却无端招惹了桃花劫,他还真没地方说理去,谁叫他是男人呢。”
三女一齐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与他相识相熟的一幕幕浮上脑海,三女笑着笑着,忽然流下了眼泪,笑声渐歇,病房里回荡着她们隐约的哭泣声。
爱过,恨过,笑过,哭过,爱情里,她们总在卑微的期盼着曙光。
女人不傻,女人只是为了那个特定的人,情愿让自己变傻。
……
不知哭了多久,三女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柳眉瞧着二女,忽然噗嗤一笑:“今天我才知道,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其实哭起来也一样的丑。”
周媚和高胜男大嗔:“你不也一样丑么?”
三女顿时又嘻嘻哈哈笑闹起来,无形中,三颗火热的心仿佛贴得更近,更融洽了。
因为一个男人,将原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三女紧紧连在了一起。
周媚轻轻舒了口气,笑道:“话都说开了,干脆就点透吧,叶欢上救护车前说的那句话,你们还记得吗?”
“来生太远,我无法预料,我能做到的,只有不负你们今生……”高胜男轻声呢喃,眼中泛起迷离的光彩。
柳眉垂着头,红着脸轻声道:“他还说……我们三个他都要。”
周媚捂嘴笑道:“不错,你们倒记得清楚,生怕忘了似的,就差没写成书面文字让他签字了……”
这话又换来二女一齐白眼相对:“你这嘴怎么变得跟他一样损了?”
周媚笑道:“其实我呀,就是他的一个丫鬟,少爷什么德性,丫鬟只好跟着学了,不然哪天少爷不待见我了,把我赶出门怎么办?说说吧,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高胜男和柳眉顿时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柳眉不甘心地哼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骨子里都盼着三妻四妾,现在早已是男女平等的年代了,想让我给他当小老婆,做梦去吧。”
高胜男红着脸沉默很久,才期期艾艾道:“我……我爸会打死我的,他肯定不答应。”
周媚眨眨眼,笑道:“你爸不答应,你却没意见,对吗?”
高胜男心乱如麻,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跟他在一起,她很快乐,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照在了自己身上,那么的温暖,踏实,离开他的日子,她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窖,每天浑浑噩噩,不知所为,可是,她也是有貌有才,多少青年俊秀求之不得的美女,怎么能给男人做小呢?
爱情与尊严,永远无法两全,永远只能单选。
高胜男有些烦躁地使劲抓了抓头发,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心里太乱了。”
柳眉叹了口气,道:“就算我们愿意跟他在一起,他也不会太接近我们……乔木到现在还杳无音讯呢,他怎么有心情接受别的女人?”
三女顿时沉默下来。
是啊,乔木是他胸口的一颗朱砂痣,一朵红玫瑰,少了乔木,她们做什么说什么都没用。
三女互视一眼,心中觉得有些悲凉,有些失落。
乔木,永远像一座大山,矗立在她们面前,无法超越,无法攀登。
柳眉垂下头,轻轻一皱鼻子,赌气似的道:“如果我早认识他二十年,他也离不开我。”
周媚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还是等他找回乔木以后,我们再好好理一理这乱糟糟的感情事吧。”
注视着叶欢沉睡如孩子般的面容,三女俏脸浮出几许幽怨,几许爱怜。
“我们与他,或许真是前世相欠,今生相还吧……”
……
叶欢再次醒来已是晚上。
病床边,何平穿着军装,眼中露出笑意看着他。
叶欢一见到何平便有种想哭的冲动,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艰难地朝何平竖了一根中指:“真够孙子的,你们早点攻上来,我何至于挨这一枪子儿?”
何平这回破例没揍他,眼中笑意不减,却冷冰冰道:“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按照事先的计划,没快也没慢,是你自己这边出了状况,怎能怪我?”
叶欢一想也是,事发突然,而且无法示警,实在怪不着他们,于是悻悻道:“洪巴死了吗?”
“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那位美国大使馆的黑人武官枪法不错,一枪直接命中了他的脑门,洪巴当场毙命,十几名武装分子也被我们全部击毙。”
“好好的风头让一黑人出尽了,我这脸真挂不住,太他妈羞愧了。”叶欢唉声叹气。
何平笑了笑,道:“你也不差啊,虽然没出风头,听说好歹也发了笔横财。”
叶欢闻言顿时乐了,一想到口袋里那一叠厚厚的支票,他便忍不住眉开眼笑。
“对对对,他出了风头,我发了财,大家各有收获,我羞……但快乐着。”
何平眼中笑意愈深:“乐吧,使劲乐,乐完了我还有一个噩耗告诉你……”
叶欢喜滋滋道:“只要不让我破财,什么噩耗我都不在乎。”
“这个……还真是要破财了。”何平嘴角勾起一抹同情的弧线。
叶欢一呆:“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口袋里那些支票吗?”
“当然……”
“你受伤后,兄弟们把你抬上救护车,顺便脱下了你的外套,发现外套已被血浸成了红色,那叠支票也被血染透,连字迹都无法辨认了,这玩意儿拿到银行,我估摸着银行一准报警把你抓起来……”
叶欢的笑容僵住了:“……”
何平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养伤,钱财乃身外之物,特别是那种不义之财,没了也好……”
叶欢不说话,面对穷凶极恶的洪巴都没眨过眼的他,此刻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模样跟死了亲爹似的。
何平笑着继续道:“……虽然钱没了,但有失必有得,那晚获救的人质听说支票作废了,一个个弹冠相庆,欢欣鼓舞,纷纷表示要给你订做一面巨大的锦旗,上书‘人民英雄,高风亮节’八个大字,实在是可喜可贺……”
叶欢嘴角一撇,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队长,给我把枪行吗?我再去干他们一票……太他妈欺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