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出重围后的第一件事,耿志军立马接通了卫星电话,与另外两支小队取得联系,并通报了此次行动失败的全过程。
另外两支小队的行军很不顺利,或许是运气不好,他们在丛林里遇到的危险比叶欢他们多了很多,不但受到多次毒蛇猛兽的侵袭,而且几天前宿营时何平那支小队竟然遇到了瘴气,一名队员中毒身亡,其他的队员身体也受到了影响,行程慢了下来,耿志军问了他们的位置才知道,另两支小队现在离他们居然还有两天的路程。
现在的形势很严峻,两支小队未能按原定计划会合,便意味着耿志军小队必须孤军面对数百名穷凶极恶的毒贩武装分子。
耿志军应该觉得很幸运,因为这次行动恰好带上了叶欢,如果不是叶欢临战前恰好抓住了脑海中的那一丝直觉,现在整个特战小队的下场恐怕很不妙。
这是一次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圈套的目标自然指向了整个特战小队,从今天四面八方的枪声来判断,这次毒贩至少动用了三四百武装分子,对特战小队形成了完全的包围,目的是要将他们全部歼灭在丛林中,其心可谓歹毒。
天幸特战小队虽然有几人受了枪伤,但伤势并不重,更没人牺牲,中了埋伏却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这是个天大的奇迹。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望向了奇迹的创造者,跟之前叶欢要求分兵时大家失望的眼神完全不一样的是,现在大伙儿的表情充满了感激,把他们从死亡的深渊里硬是拽了出来,这份恩情不可谓不重。
同一个锅里舀饭吃的战友,自然不会把救命大恩之类矫情的话挂在嘴上,脱出困境的战士们若无其事的互相包扎着伤口,没受伤的战友们则嘻嘻哈哈的勾住了叶欢的脖子,这个敲他一下,那个捏他一把,弄得叶欢脸上的油彩黑一块绿一块,刚从茅坑里钻出来似的。
叶欢任由他们敲着捏着,脸色很淡定,只是扭过头对豺狼道:“你看看,早说别救这帮孙子出来吧,瞧瞧他们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一名特战队员站起来狠狠敲了他一个爆栗,笑骂道:“你狗日的来晚了几分钟,害得老子手臂上被咬了一口,老子还没跟你算账,你倒好意思称救命恩人了。”
此时距离刚才中埋伏的地点已经好几公里,大家窝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灌木丛中休养,耿志军统计了一下队员伤势情况以及弹药消耗数据,然后将大家召集起来,肃然道:“兄弟们,刚才那一仗打得多凶险,你们自己都体会到了,这里我要向大家做个检讨,是我错误的估计了情报的真实性,没想到那个情报根本就是毒贩们对咱们下的套儿,差点儿害得大家全军覆没,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我向大家道歉,回去后我会把我的错误写成书面检查,上报军区首长和党委,自请处分。”
众人一愣,接着笑嘻嘻的连连摆手。
“政委,情报真不真实不关你的事,本来也是上级给你的,就算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你头上。”
“就是,政委你干嘛非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兄弟们心里有数呢。”
“……”
众人七嘴八舌为耿志军开脱,事实如此,责任原本不该由政委来负,金三角本来是个很复杂的地区,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金三角地区的人员成分变得复杂起来,中国人,缅甸人,泰国人,各占地盘,各称将军,贩卖毒品,走私军火,这里几乎成了犯罪者的天堂,如此复杂的形势里,错误的判断某个情报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谁知耿志军是个喜欢较真的人,他执拗的摇摇头,肃然道:“带兵的人是我,在叶欢提出质疑的时候,我不但没有充分重视他的意见,反而以上级的名义责骂他,打压他,然后把大家差点儿带进了黄泉路,这个责任我无法逃避,都别说了,责任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扭过头看着叶欢,耿志军的眼中充满了歉意和感激。
“在这里我还要当着大家的面感谢叶欢同志,是他提前对虚假情报提出了质疑,并且不惧上级训斥,勇敢坚持真理,坚持自我,当战友们陷入绝境时,也是他和红狼豺狼三位同志拼死解围,帮助大家突出重围,避免了我们全军覆没的悲惨结局,这里我代表特战小队所有队员,向叶欢同志敬礼!”
说罢耿志军啪地立正,向叶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所有被救出来的队员们此时神情也变得肃然,纷纷站起身,同时朝叶欢敬了一个军礼。
叶欢眼眶有点湿润,心中涌起万千感慨。
叶欢在福利院长大,小半辈子活过来,被人鄙夷过,被人奚落过,被人欺负过,也被人打骂过,这些坎坷的经历里,唯独没有被人如此郑重其事的尊敬过。
众人的这个敬礼,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尊敬的滋味儿,原来这种滋味如此暖心,感受着那些纯净清澈的目光同时,自己的心灵仿佛也得到了某种升华。
叶欢满面沉肃,站直了身子,朝大伙儿回了一个军礼,众人相视而笑,一种心灵上的默契仿佛愈发刻骨。
“见外了,见外了……”叶欢放下手之后又恢复了一脸的不正经,嘻嘻笑道:“都免礼,别举着啦,原本琢磨着大伙儿欠我的人情欠大发了,回去后还不得一人请我喝顿酒呀?结果你们一敬礼,人情全抵了,以后老子喝酒照样还得自己掏腰包儿,你们说我卖命卖得冤不冤呐……”
众人一愣,接着纷纷气笑了:“这狗日的一张嘴准吐不出象牙来。”
一脸严肃的耿志军这会儿也露出罕见的笑容,拍着叶欢的肩笑道:“我那里有两瓶藏了十五年的茅台,回去后全送你了。”
叶欢乐得眉眼不见,一个劲儿的道谢,笑闹一阵后,叶欢看了看天色,道:“政委,事儿办砸了,直升机也该来接咱们回去了吧?”
耿志军的笑容渐渐敛起,瞟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谁说咱们要回去了?”
叶欢呆了一下,期期道:“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干嘛?”
耿志军淡淡道:“出发前何大队长和我已向沈司令立了军令状,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现在不但任务没完成,还在这丛林里狠狠栽了个跟头,差点让人包了饺子,你说,咱们有脸回去吗?”
叶欢脸一垮,差点哭出来:“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吧,生命这个东西很重要,不能不要,但是脸皮这种东西真的很虚无飘渺,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耿志军气结:“刚刚夸过你,你又故态复萌,你这贪生怕死的模样哪像个坚定的革命战士?敌人如果抓到你恐怕用不着对你动刑,你自己就什么都招了……”
“胡说,不准侮辱我的人格!”叶欢气得面红耳赤:“……至少也得使个美人计再招吧?”
……
“军人的神圣使命是完成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不把那伙毒贩收拾了,咱们死也不回去!”耿志军斩钉截铁道。
众人仿佛也受到了感染,纷纷大声赞同,一时间群情振奋,战意昂扬。
叶欢缩着脖子四下环视,哭丧着脸喃喃道:“这他妈哪是军人呀,分明是一伙亡命之徒,就他妈剩我一个正常的……”
“报告政委!……我可以请个病假先走不?”拼过一次命的叶欢胆怯了,于是厚着脸皮申请当逃兵。
谁知耿志军这回很大方,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以,你一个人先回去吧,作为你的政委,我有责任告诉你,这个丛林很大,而且危机四伏,你一个人如果能活着走出去,我以后跟你姓!”
叶欢欲哭无泪,这一刻他有一种被人绑了票的感觉,而且绑匪不要赎金,铁了心想撕票儿…………
“政委,说说吧,到底打算怎么收拾那伙毒贩,我这一百多斤今天撂这儿了。”叶欢有气无力的叹息。
十一个人端着几把破微冲对付几百个武器精良的武装分子……叶欢严重怀疑耿志军出发前是不是刚失恋,有一种找死的心态,顺便拖着大伙儿一块垫个背……耿志军从随身背囊里掏出一幅军事地图,仔细瞧了半晌,指着地图沉声道:“大家看看,咱们现在处于丛林的西北位置,出发前我仔细研究过地图,根据卫星地图标示,这个地方,西南方的深林里,有一个小村落,军区参谋部分析过卫星拍下的照片,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村落很有可能是毒贩头子,当地人称为‘猛古将军’的大毒枭洪巴的驻地,而这个洪巴就是我们这次任务中要消灭的毒贩头子,也是他布置了埋伏让咱们栽了大跟头。”
“猛古……洪巴……政委,这狗日的到底姓猛还是姓洪?”
“猛古是缅甸的一个地名,洪巴是他的名字,而且是音译名,外国人取名跟咱们中国人不一样……总之他叫洪巴,但他不姓洪。”
“洪巴是近几年缅甸新窜起的大毒枭,他的名字大家或许不熟悉,但提起缅甸嚣极一时的大毒王坤沙,相信大家都有印象,这个洪巴曾经是坤沙手下最得力的部下,此人性情阴狠歹毒,而且因为他那个同样是毒贩的父亲丧命于我边防缉毒武警枪下,所以洪巴极度仇视中国人,近年来好几次狙杀我边防武警的事件都出于他的授意,这也是军区下定决心要消灭他的最大原因。”
耿志军指着地图道:“这次行动的情报已被证实是个圈套,所以我们的原定计划全部取消,我的意见是,从我们现在所处的丛林西北面进行大迂回,绕开后方正在对我们追击的武装分子,我们在这个丛林里转一个大圈儿,然后……”
粗糙的手指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狠狠插在地图上的西南方,耿志军脸上露出几分凶悍之气,狞声道:“……我们直接把洪巴那狗日的老窝端了!”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呆呆的看着耿志军那张凶相毕露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耿志军的凶相很快收敛起来,换上一副微笑的表情,一脸的和颜悦色:“大家觉得我的意见怎样?都说说想法,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百花齐放才是春嘛……”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叶欢面孔狠狠抽搐几下,眼眶很快涌上泪花儿,仰头望天带着哭腔喃喃道:“亲爹啊,五叔啊,老天啊……老子八字走背,带兵的是个神经病啊……”
耿志军头顶冒起几缕黑烟:“……”
……
窝在灌木丛里等着和另外两支小队会合显然不现实,毒贩武装分子仍在附近搜寻他们,大家随时都有暴露被人家当枪靶的危险。
于是耿志军思量再三,终于咬牙拍了板,丛林迂回,端了洪巴的老巢!
……
人是群体性动物,所谓“群体性”,就是指当大部分人突然发了疯,决定做某件很二乎的事,那么剩下那个唯一神智清醒的人也不能独善其身,甭管你愿不愿意,必须跟着大家一起干这件很二乎的事情。
八天的丛林行军,一个念头一直在叶欢脑海中萦绕,那就是“众人皆疯我独醒”,然而他却不得不装疯卖傻跟大家一块儿干这件十死无生的二乎事。
不是他不想当逃兵,而是当了逃兵也是死路一条,因为这个丛林靠他一个人是绝对出不去的。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叶欢只好跟着大伙儿一块儿死了。
十一个人端着破微冲进攻大毒枭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的老巢……叶欢这几天感觉自己也快疯掉了。
老天爷很给面子,八天的丛林行军后,特战小队十一个人居然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洪巴所驻村落的外围地带,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望远镜里,村落内戒备森严,无数端着各式武器的武装分子来回走动巡梭,村落外的田野间,种植着一大片红紫相间的美丽小花儿,颜色鲜艳亮丽,搭配上那紧凑有致,极具异域风味的农家小屋,这幅宁静怡然的画面唯美得可以当成文艺青年的电脑桌面了。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那些美丽得近乎妖艳的红紫小花儿,正是世间万恶之源,所有毒品的制造原料——罂粟。
而那些看似宁静怡然,与世无争的农家小屋,里面住着的却是一个个杀人不眨眼,性情歹毒如蛇,凶悍胜狼的毒贩武装分子,这些武装分子到底有多凶狠叶欢不清楚,他只知道这帮家伙吃荤不吃素,如果落到他们手里,恐怕真会被他们连皮带骨活活煮着吃了。
村落背山而据,沿着外围设有好几处高塔观察哨,西南两面的制高点上架着四挺高射机枪,机枪后面的射手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吸着烟,好一派“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神态。
更让叶欢胆寒的是……村落正中的一块空地上,居然他妈的停着两辆涂着迷彩的装甲车!
叶欢颤抖着放下了望远镜,递还给耿志军,表情仿佛死了亲爹一般怆然……这仗……怎么打呀?用“螳臂挡大车”来形容他们吧,好像都是严重抬举了他们这帮“螳臂”。
“政委,最后问你个问题……”叶欢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问吧。”
“……出发前你是不是真的失恋了?所以导致你有这种找死的想法……”
“我儿子三岁了,而且我和老婆也很恩爱。”耿志军看都没看他,淡淡回答道。
“那就是你被小三儿甩了,或者你突然发现你儿子长得像隔壁的王叔叔……”叶欢固执的为耿志军的找死行为找理由。
其他几名队员闻言噗嗤一声笑开了。
“叶欢,你狗日的嘴也忒损了,当心回去后嫂子冲进军营拿擀面杖揍你……”
耿志军气得脸都绿了,狠狠指了指叶欢,怒道:“等着,回去老子好好收拾你!”
扭头环视众人,耿志军沉声道:“同志们,经过八天迂回行军,我们顺利的到达了洪巴村落的外围,如果能端掉这个村落,击毙大毒枭洪巴,我们这次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现在大家都说说,有什么办法能端掉它?”
众人互视一眼,挠着头半晌没人吱声儿。
一旁的角落里,叶欢那欠揍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建议政委同志脑袋上绑根红布条儿,然后抱着炸药包冲向洪巴,高喊几句口号后与洪巴同归于尽,一个小时后我们会向世界媒体宣布,蓝剑特种大队对此次袭击事件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