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皇子

身为赵皇后的义女,姜韫曾见识过一次后宫诸妃前来请安的场景,没记错的话,其中一个后妃的面貌与这说话的贵女足有七分像,姜韫一时记不起是谁,直到方才有人叫了声纪娘子,她才恍然想起宫中的那位纪妃娘娘。

纪家向来以宋氏为首,也怪不得她会这般为宋如意出头。

“我敬纪老将军以身守城之举,若不想丢老将军的脸,纪家姐姐还是闭嘴的好。”

纪娘子脸色一白,顿时惶然无措的看向身旁的宋如意,却见对方脸上也是一片铁青,她刚要说话,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丝竹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就听一个男子遥声道:“今日京淮河好生热闹。”

这是一艘比宋家画舫还要高许多的船,船身足有十余丈,顶上漆着黄漆,除了几名男子外,另还有数名侍女舞姬穿梭其中,而为首之人衣袍上绣着四爪巨蟒,此刻正眼角含笑的打量一众人等,最后落在了姜韫身上。

宋如意忙带着众人向男子行礼。

天下人都知道,赵皇后稳坐中宫的原因,除了是皇帝在民间时的嫡妻外,还育有太子,四皇子和七皇子,是以哪怕贵如宋氏,也撼动不了赵家的地位。

而其中太子敦厚,四皇子多狡,七皇子则最是肆意洒脱,三人性情天差地别,却难得有着天家罕见的兄弟情谊。

七皇子让众人免了礼,这才道:“不知能否让我也凑一凑。”

内侍早就与他说了前因后果,一听说是姜韫,原本正在听曲的他几乎是弹坐了起来。他对这个义妹可太了解了,三岁时她就会骗自己带她出府玩,虽说九年未见,前几日再见到时已经变成了个温柔乖巧的小娘子,但他深知姜韫那不愿意妥协的性子,万一把事情闹大,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么。

但…此时见到姜韫脸上不仅毫无跟人吵架的怒意,还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七皇子知道他又想多了。

柳长郁尴尬的站在原地,堂弟刚从奄奄一息中缓过气来,他能怎么解释。

倒是宋如意福身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事关贵妃娘娘,又涉及宋氏名声,还请七表兄替如意做主。”虽不是嫡亲表兄,但宋如意曾在钟粹宫陪宋贵妃住过一段时日,一来二去在贵妃的授意下,皇帝便默认了这个称呼。

“哪里只是‘事关’,明明就是出言不逊。”纪娘子此刻也回过神来,忙补充道:“妄议宗室可是大罪,她根本就是不将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姜韫也不辩解,李元英登时大怒道:“你们可真会避重就轻,我和韫儿明明是为了救人……”

纪娘子冷哼一声:“人家兄弟吵架不慎落水,轮得到你多管闲事,不信你倒是问问柳小公子,到底是他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还是他堂兄推的。”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长霄身上。

姜韫眯了眯眼,这问题就有些诛心了,刚才只有她们一群人,大家心照不宣,可七皇子是宗室中人,事情到了他面前可不是一句玩笑能揭过的。

要是柳长霄说是不小心落水,这事便成了姜韫的过错,可若说是堂兄推的,陷害同宗子弟,还被扯到皇子面前,那影响的是整个家族的仕途,柳长霄承担不起,整个柳氏更承担不起。

柳玥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她唯恐堂弟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想到这,柳玥突然有些埋怨纪娘子,这不是把柳家架在火上烤么。而柳长郁更是死死盯着柳长霄,急得眼睛都红了。

少年靠着船架,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其中有恶意,有同情,也有不屑一顾。

就在他低垂着头,自暴自弃的生出还不如刚刚就这么被溺死的想法时,姜韫却突然开口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是如何落水的我不在乎,但你再多说一句话,下一个落水的就是你。”她理了理袖子:“你能站在这里与我做些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是因为我念在纪老将军的面上放你一马,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亲自送你下水,让你也尝尝被推下去是什么滋味。”

纪娘子没想到七皇子在场后,姜韫不但不收敛,气焰反而愈发嚣张,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疯了不成!”

事已至此,七皇子知道再这样下去就不好收场了,真眼睁睁让纪娘子落了水,姜韫不会怎么样,自己可要被母后骂的,于是他拿着扇子轻轻咳了两声,瞪了姜韫一眼示意她别太过:“阿韫真是长大了,要是母后知道你这样这般为人着想,一定会很欣慰。”

话音一落,若说其她人和柳氏兄妹是惊愕,纪娘子就是震惊了,就连宋如意都直直愣在了原地,她僵硬的抬起头,就见到七皇子正好朝姜韫眨了眨眼。

宋如意握紧袖中的手,再看向姜韫的眼神时就多了几分复杂。

先前没说话的贵女们也脸色大变,正当她们猜测姜韫的身份时,七皇子已经再度开口:“今日之事,既已说明缘由,我不希望以后再听到有人提起此事,若被我发现乱嚼舌根的…”他警告道:“那就是与我宗室作对。”

竟扯上了宗室…众人大惊失色,柳长郁更是面如死灰,他看着姜韫,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至于柳小公子么。”七皇子摇着扇子,本想说由他送回柳家,但见少年似乎还没从中反应过来,只呆呆的看着姜韫,只好适时改了口:“阿韫就好人做到底将人送回去罢。”

“我们就这样放过她吗。”纪娘子犹不服气,自出生以来,她们就出生于富贵之地,又是家中嫡出的女儿,就是面对一众新贵,也向来只有对方受欺的份,此次被人压了一头,纪娘子只觉得怒火中烧。

宋如意瞥了她一眼:“你莫不是气坏了脑子,能让七表兄替她撑腰的,能是普通人么。”

“不过是一时攀附上了殿下,如意你才是陛下认可的皇子妃呢。”

赵皇后与皇帝贫时就做了夫妻,彼时赵家不过是村子里的普通乡绅,听说□□父时是读过书的,后来因为家中实在贫困,便只考了个秀才,而后给人做账房,积累了一小份家财,这才开始做起生意来。

外戚式微于皇室来说是好事,可赵氏也太微了,于是皇帝有心提高皇后母族的地位,不但给她的父亲封了侯,更是有意让七皇子娶宋氏女,此事众人皆知,宋如意就是宋家按着皇妃的标准培养的。

当然了,她出生时家族的效忠对象还是前朝皇室。

“那可未必。”宋如意道:“表兄言语之中提及皇后娘娘,她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这头七皇子屏退众人,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姜韫:“真是…今天要是我不在你该怎么办。”皇后没有女儿,他们兄弟几人少年时又是整日和姜珩姜琰一同爬山狩猎的,当真是把姜韫当亲妹子看。

姜韫吃着果子,闻言微微挑眉,无辜道:“她们还能打我不成…哦,她们连松兰都打不过。”松兰是从暗卫里提上来的,算是明面上的保护人员。

七皇子瞪她:“你还想在京城揍人。”

姜韫笑眯眯的看着他。

七皇子沉默了,好吧也不是不行,当初大军刚进京时他也揍过几个不听话的勋爵子弟来着。不过,想起小时候那会姜韫还软软糯糯的被皇后抱在怀里,他们生了闲趣逗她玩,结果除了四皇兄外,都被说得憋不出话这件事,七皇子又觉得她不会吃亏,想到这里,作为京城有名的闲散郡王,七皇子笑道:“京城可不像边境,这边的人心眼一个比一个难对付,你平日里多带几个人,遇到骂不过就直接动手,七哥给你兜着。”

当然,这件事还不至于要七皇子来善后,还不等他出手,当夜沈氏已经雷厉风行的派亲兵将柳长霄送回了柳府,顺便意味深长的捎了一句:“贵府的公子和小姐与我们家姑娘一见如故,以后该常常来往才是。”

彼时柳侍郎还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待听得手下说完,当下气得胡子直发抖,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把那两个孽障给我带过来!”

柳长郁惴惴不安的被带到正堂时,柳玥已经跪在地上抹泪,断断续续的道:“孙女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去与宋二姑娘游湖…那是意外…怎会与人吵嘴…当真不认得…”

一旁柳老夫人心疼的看着孙女,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由老嬷嬷扶着就上前,就要将孙女拉起来:“你摆威风倒是摆到家里来了,玥儿做了什么事你要这样罚她…唉哟我的好孙儿,快些别跪了…”

柳玥被老夫人搂在怀里,哭得愈发厉害,抽噎着道:“本就不是我的错…祖母,祖父竟因为一个庶弟罚我,是不是不疼玥儿了…”

她是大房最小的女儿,自小被老太太养在身边,因此甚至比哥哥们还受疼爱,此时见柳玥被老妻护着,柳侍郎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就拿在手中,迟迟打不下去,这会子终于看到门口作为主犯的柳长郁。

“还不滚进来!”柳侍郎大声喝道。

柳长郁忙不迭连滚带爬的跪在了柳侍郎面前,他很清楚祖父的脾气,先认错总是有用的,果不其然,柳侍郎见他主动下跪,面色总算缓和两分。

柳玥没好气的看了堂兄一眼。

“你们可知错在哪里?” 柳侍郎今年已至六旬,看上去精神矍铄,又因常年身居高位,说话时总不由自主带上几分面对下属时的威严。

柳长郁是二房的嫡长子,上头只有一个长房的堂兄,算得上是众兄弟中为数不多受到祖父言传身教的孙后辈,偏偏他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因此很清楚受罚的流程,闻言忙道:“祖父,孙儿知错了,不该没看住堂弟让他差点落水,也不该与人呈一时口舌之快,还累得堂妹受人指责,更不该还将此事闹到七皇子面前,连累家族名声,不论祖父会如何罚我,孙儿绝无怨言。”

一席话掷地有声,说得柳侍郎怒意几乎消了一半,他冷哼一声,总算没有拿起拐杖再打人的意思。

柳长郁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又听柳侍郎道:“你说得不全然对。”

此时正堂的下人已经尽数退了出去,他看着老实认错的孙子和伏在老妻怀中的孙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道:“先不说长霄的事,你可知与你们起争执的是谁。”

柳玥有了祖母撑腰,当下大声道:“一群从北境来的草莽而已,不过仗着和七殿下有几分交情,没有殿下在,就凭她和李元英也想站在我们头上。”用金银财帛堆出来的气派罢了,换在新帝没起事前,这些人连给她们提鞋都不配。

哪知柳侍郎听了她的话,原本消得差不多的怒火‘腾’的一下又上来了:“你给我住嘴!”

柳玥被吓了一跳,柳老夫人忙瞪了他一眼:“你凶玥儿做什么,她说的难道不对么,你瞧瞧自这些北境人进京后,京城都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前儿个不也说他们那些武夫在朝堂上扔靴子砸人简直有辱视听,怎么轮到玥儿这就是放肆,难不成我柳家的女儿还要低人一头,那你做这官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全家搬到乡下庄子去住当个田舍翁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