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却不是杀人时。
一只洁白的鸽子晃晃悠悠的飞到皇宫十里外的一座破落庙宇中,状似无意的啄食着无意被风带到此处的草籽。千疮百孔的幕布在夜色里浮动,一双黑色皂靴踩断了树枝,打破了宁静。
来人从白鸽的腿上解下来一截小拇指长的字条,看后便团成一团,扔在下雨的积水里,看着水将那些墨字晕散开来后才举步离开。
颜浊带着夜色而来,身上的凉意与肃杀将他雕刻成一颗静谧的树。
十三从不会失手,任务也从来不会失败,世家和皇权的争斗还未曾掀开帷幕,倘若到时他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护住心尖尖上的公主。
所以,他会做好师父安排的一切计划,他会披荆斩棘,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哪怕是怕也会爬到她的身边,保护她。
凤池吟。
仲夏蝉鸣响了一季,临到夏末才渐渐消停,□□里稀稀落落的种了几棵桂树,还是颜如凛和颜如缺小时候玩乐随意载下的树苗,如今已都长高了。颜如凛因着月神祭的事来找妹妹商讨,他知妹妹心性,贪玩爱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前些日子颜如凛去母后那里请安,听说这个惯爱胡闹的妹妹要带上她从东厂救出来的小侍卫去参加月神祭,可把他给急坏了。
妹妹还小,皇家身份尊贵,就算是成婚晚一些也没什么,要是任她带了那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小侍卫去了月神祭,还不知道那些言官们会如何的胡言乱语。颜如凛倒不会把妹妹往坏里想,他只是怕流言蜚语如刀似箭,怕如缺受委屈。
如凛是只身来的凤池吟,约见的地界正好是他于如缺儿时栽的那片桂树下,昔日幼苗,如今来看早已成阴。
颜如凛看着如今亭亭玉立的妹妹,看她细长的眉,艳红的唇,端庄又舒雅的仪态,竟瞧出来几分母后的影子,这才惊觉,原来妹妹已经不是那个他印象中整日里调皮捣蛋疯玩的小丫头了。倘若是小时候,如凛还能张口斥责,装模作样的训两句,可如今妹妹已经这样大,少女情事他又不懂,若是话说重了,伤了如缺的心可怎么办。
面是见了,如缺见哥哥面露难色也不出个声,在那里不知道兀自纠结什么。颜如缺也不扭捏,正好她确实有事找哥哥,好巧不巧,也是月神祭的事。
如缺寻思不能直接提起月神祭的事,她也头疼朝堂上那些一本正经的言官们,那些老顽固没什么实权也并非是世家或皇家的人,但为人处世确是又臭又硬,自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凡事不合礼仪制度的,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少不得张嘴说上几句。不能直接提,如缺只好旁敲侧击,从旁的事上引入。“皇兄,今年沈路当了状元郎……王谢林秦唐那边没什么情绪吗?”
颜如凛正为她月神祭的事头疼,如今又被她如今的言论吓一跳,心脏蹦蹦跳,激发的头也开始疼起来。颇有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月神祭的事还没解决,这个妹妹怎么又敢掺和提起来五大世家的事。“如缺,慎言。朝堂之事,你我怎能妄言。”颜如凛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见着周围并无人迹才安下心来。妹妹颜如缺向来都是娇憨天真,又恪守公主本分,从不谈论这些涉及朝堂之事。因为皇家和五大世家的交情淡漠近五,妹妹也没有在世家之中交好的人,如今怎会突然问起来这种事情?倘若被有心人得知,那还得了。
乱世之中,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五百年前的皇室虽然是百家商讨出来的结果,虽不能以一扛百,但也确实是尊庞然大物,颜家鼎盛过的,盛世之时就连五大世家也要避其锋锐。可如今,终究是没落了,世家在上如五座大山,即便是父皇不说,他也不想,颜如凛也知,颜家天下,怕是守不过百年了。如今他和父皇正合计全身而退的法子,如凛来之前刚在父皇那里听了满耳朵的‘五大世家’,怎么来妹妹这还是要听这一套言论。
当年跟随颜家打天下的从龙之臣,只剩下一个陈家还在,旁的武将要么功高盖主,被前几代的颜家祖辈收了兵权,要么是历经岁月,门厅衰落了。只剩下一个陈家忠心耿耿,愿世代效忠于皇家,可惜陈家满门忠烈,仅剩下一员年近五十的老将军,陈靖之了。陈靖之儿子有三个,老大资质平庸从的商,老二早年随父出征的时候受了腿伤,不良于行,老幺是年少成名的惊才艳艳之辈,可惜当年南蛮之乱的时候以一敌千,死战拒北城,马革裹尸于疆场。
陈靖之仅有两个嫡系的亲孙子,皆不是将才。陈家后继无人,旁系也人丁凋零,等到陈老将军百年之后,军权旁落世家的话,皇家于军权之上,便只有皇家守卫军了。
世家,不能轻易得罪。
“哥哥放心,这里除了你我,便没旁人了,凤池吟里头……都清光了。”近来如缺性子独,不喜旁人跟着,也是避着那些心非皇家人的假奴才们。世家的线人不能平白少几个,如缺对外说的是近日梦魇多了,见着人影都会心里发慌。这点半夜做噩梦的小事又犯不着让院外头的人知道,也就没什么风声。
颜如凛心里惊疑不定,他定定的看着这个自己和父皇母后放在手心里疼的小姑娘。“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会关心起朝堂的事。”
如缺不想对着嫡亲的哥哥打哑迷,重生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已经告知母后,颜如凛本是局中人,她也不好再同哥哥讲。颜如缺的手臂轻轻巧巧挽住颜如凛的,像儿时那样牵起嘴角,噗嗤一乐,故作轻松的撒娇讨宠,故意打个岔。“哎呀,好哥哥,如缺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我这不是想着月神祭带个侍卫保护我嘛。我同世家的那些女儿们又一向不对付,怕她们也求着家里长辈上书弹劾我呀。”
颜如凛听着妹妹这番明目张胆搪塞的话,心里没有放松半分,他拽紧如缺的手臂,正色又颇含警告意味的低声训斥。“朝堂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后你少往母后那里去……至于月神祭,你会生一场病,就不要去了。”
颜如缺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如临大敌的颜如凛,他满面焦急,渐渐的竟然和上辈子送她出宫前那副模样重叠,她睁大的眼睛突然就溢出了水花。“哥哥,如今在凤池吟里头,你都开始让我谨言慎行,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吗?”
颜如缺小时候和唐家嫡出的女儿有矛盾,小姑娘家家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当年到底因为什么产生的矛盾如缺已经记不清了,但后续的发展和结局,她和如凛都会记得。本是矛盾过后,兄妹间说的体己话,如缺也不过抱怨了几句唐家女儿的娇纵。第二日朝堂之上便有世家的人提出皇家儿女,更应恪守宫规,不可言行无状,咒骂世家之人,挑衅千年氏族的威严。
小孩子间的抱怨,被有心之人说成了“咒骂”。
颜如缺和颜如凛受罚之后,再不能回到那时的无话不谈。身为皇家人,却惧怕周围藏在暗中,如影随形的眼睛。颜如凛当时只是哄骗如缺,那个唐家女儿藏在桂树后听到她讲的话,气不过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唐家长辈。但如缺早就长大,兄长如此拙劣的谎言再骗不了她,唐家小姐那时候早就随父兄回到自己的属地了。
“如缺,你既已是大姑娘,便更应知晓我们的步履维艰。”颜如凛垂着眼,无力又愧疚,若不是自己太过平庸,于朝堂之事有心无力,也不会如此被动。
“十三他,并非泛泛之辈。皇兄,我猜你我身后,即便是有世家的眼睛,但也有我颜氏的影卫。”颜如缺咬了咬嘴唇,略带犹豫的吐露出能让父兄接受的实情。“他曾于暗夜入我凤池吟,此事……父皇不知。”
父兄能接纳十三,可以是因为利益,可以是因为他足够强,如缺必须要想出一个能被他们接受认可的理由。如缺要他的理由,和父兄并不相同,她想要他,只因为他是十三,没有于危难之时弃她于不顾,而是用双手妄图托起她残缺的性命的十三。
没有人能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一位当朝公主的寝殿,哪怕是式微的皇家,世家的眼睛也知晓分寸。可十三曾在那么多的夜晚,陪伴着她,将自己立成一个静默的影子,没有惊动任何影卫。
颜如凛脸上带着怒色,竟然有他不知道的野男人深夜进妹妹的寝宫?
眼见着亲哥要发怒,如缺连忙安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颜如凛的手臂晃悠,声音也娇娇的。“皇兄,他只是守着我,真的。”
怒后颜如凛又冷静下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皇宫寝殿,该是多么高强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