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画堂春

哪个谢字?

母后的神态坦然,她是岁月宽待的美人,眼尾上扬,更显无端温柔,唇边带着端庄笑意。谢芸的态度全然不像是一个被戳穿身份的人,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倘若不是瞳仁漆黑,仿佛唇边的那点笑意未至眼底,颜如缺甚至以为前世种种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刚才的话对母后来说,也不过是闲暇时的笑谈。

是了,这就是母后,一国之后,她无论何时何地,殿宇森罗或是兵临城下,谢芸总是那样,外柔内刚。哪怕是皇城倾覆的最后关头,她都能用瘦弱的身体为自己和哥哥博出一线生机来。

兴许母后在无人处也曾偷偷的抹过几把关于朝代更迭的泪珠,毕竟再坚强的人也不能遮盖微红的眼眶,也许只有父皇才能见过这个温柔女子的泪眼朦胧。

颜如缺垂眼,怕自己目中的悲悯会伤害到眼前她的至亲,纵观历史者,总会带着高高在上,已知全貌进而评述的方外感,她不能免俗。大楚迟早会化为时间进程里的一个终结的符号,或是史书里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大楚亡”,颜如缺因为经历过,所以接受的时候也可以坦然,但......颜芸是局中人。真相如刀,身为颜芸最宠爱的女儿,颜如缺需要斟酌言语,才不会用语言和真相的这把利刃割伤她。

“是‘宿觉名未谢,残山今尚存’的谢。”颜如缺的语速迟缓,斟酌着用语,语气似乎也带着犹豫和迟疑,尽管如此,这句诗里隐晦含着的意思和悲意,还是毫无保留的宣泄了出去。

“母后,我还梦到了……国祚将倾。”她终于狠下心,干脆利落的将这几个字吐出口。

“阿缺,慎言。”谢芸终于变了脸色,厉声打断了她,即便身份的真相浮出水面,但知道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谢芸一开始是抱着如窥春芽破土的态度来面对如确。可如今,颜如缺口中的那句诗,她含着悲意的叹息,尤其是“国祚将倾”那四个字让谢芸隐隐预感到风雨欲来的恐慌。

她是谢家嫡女,明诗书,懂礼仪,更知道谢家当年不同意将嫡女嫁入颜氏皇家的真相。大楚绵延国祚至今,寿数还剩几何?五大世家同气连枝,又以王谢两家为最,王家有一旁支血脉以鬼谷王诩为宗,尤为擅长卜卦之术。当年因为颜芸同颜家皇族相恋一事,谢家长房凭着过硬的交情请出玄微子的后裔王老先生出山,让王老先生为这片颜氏山河算过一卦。“主卦为坤,卦象是地,客卦为艮,卦象是山。贲者,饰也;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大厦高而倾,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大楚寿数将近啊。”

如今女儿诵读这句诗的语气与十五年前王老先生的语气如出一辙,带着箴言一般的注定和沉重感,谢芸甚至一下子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懂朝代更迭,也知如今奢华生活背后的糜烂,但未必需要旁人言说,尽管那个旁人,是自己的女儿。谢芸闭目塞听,甘愿沉浸在短暂的黄粱美梦中,也不愿意听到丁点关于未来的不宁信息。

鬼神卦算之说,谢芸深信不疑,因此当如缺找来之时,她冥冥之中也是信的,信梦境的古怪,信她的女儿能从破碎梦境中窥见那么一点命运的怜悯与同情。

谢芸闭了闭眼,拉住颜如缺的手,她未戴甲片,青葱的指将如缺的手掐出痕迹来。“阿缺,虽然你父皇心有闲云诗画,但你皇兄是……”

颜氏皇朝已维持两百年,如今外忧内患,异族虎视眈眈也就罢了,偏偏朝中还无人可用。有能力的读书人都以世家马首是瞻,他们宁肯当做王谢两家的幕僚,也不愿意入朝为官。

皇帝不是不想任用贤良,也不是愚昧无知到只会纵享声色,只是如今的世道,世家鼎盛,堪比一国之富,朝中贤良不足,只能将朽木当栋梁。谢芸说了一半,便也说不下去,她的儿子她知道,书读的好,卷气有,但帝王之杀伐果断,却……

“母后,我知我言语大逆不道,有违礼法,只是时局纷乱,激流勇进不如趋利避害。”颜如缺也知父王皇兄的难处,但倘若一味的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临到大军压境才后悔,那已然太晚了。

“阿缺,我和你父王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从古至今,有哪个退位让贤的皇帝能得善终?”谢芸低眉,她身有兰香,寝居亦是前朝留下来的珍惜建筑。殿宇千年古意,色彩不褪,只是它的主人换了又换,变了又变。

“我和你父王如今只能顾得上今朝,我知你聪慧,但身在皇家,身不由己时多,自由时少,真到那个地步的话,我和你父王也为你和凛儿留了一条退路。”

如今虽说朝局动荡,但知道王老先生卦象的人,少之又少,面儿上尚还可以粉饰太平,谢芸自从脱离家族,便没有想过会得善终。

“母后,那条退路里,有你和父王吗?”颜如缺依靠在母亲怀中,眼珠黑的不见底。母亲的退路,便是八年后,将东厂令交与自己手中,再凭借和谢家的关系,送自己和哥哥一条生路。

“现在提这些,还为时尚早,如今东夷还不敢犯我疆土,朝中贤才能臣亦有不少,我瞧着前些日子登科进第的那位状元郎便是个有才学的。你那古怪的梦,也不要全信,我儿,莫怕,天塌了自有父皇和母后为你顶着,再不济还有你的兄长,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姑娘家去发愁。”谢芸眼角湿润,轻轻的拍击颜如缺的后背,未来的事儿谁能说的准,那些卦象梦演之说,不信又有何妨?

颜如缺撒着娇,说了几句俏皮话便将话题揭过去了,她的目的只是想试探一下父皇和母后那边儿的态度,顺便给母后提个醒,让他们并不是毫无准备。颜如缺并不天真,大楚寿数几何,她是历经者,心里最为清楚。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要如何走,她还要慢慢来。

“对了,阿缺,你来时说你想找母后要个人,不知是谁呢?”谢芸同女儿说了些体己话,心情也好了些许,被如缺哄了阵子才想起来她来的目的。

“母后,我听说您宫里有个嬷嬷,擅长做月饼,做出来的月饼很是精巧好吃,如今月神将至,我想借来向她学学手艺。”如缺摇晃着谢芸的衣袖,小声地撒娇。

“好好好,是姓宋的那位嬷嬷吧,她还是母后从……”谢芸说了一半,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颜如缺知道,那位送嬷嬷是从谢家带来的,明面上是给母后做点心的厨娘,实则传递情报,送与世家。母亲对亲族的人没有提防之心,她不如要过来,放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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