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池吟”是颜如缺的寝宫,此处载满红梅,但如今正值夏季,便只有亭亭绿树,和一池菡萏。十三被安排到距离公主一房之隔的偏殿,和宫女阿贝的住房是挨着的。
公主身旁的大太监前几日请了假去看望生病的老母,如今刚一回来便得知这事,同阿贝小声的询问。“阿贝姑娘,这……人可净了身?”
谁敢说公主的私事,但这大太监福宝是自己人,他如今多问这一嘴,怕也是为公主着想,阿贝没有多答,而是使了个眼色。都是宫里做事多年的人了,哪里不知道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
福宝和阿贝都有些发愁,古来虽然有公主调养面首的先例,但大楚还不曾有过。并且即便是调养面首,也合该是出了宫,另立公主府之后养在府里的。如今要真是公主对这不知名的小少年有意,又养在皇宫里,这儿人多嘴杂,若是被皇上皇后知道了,公主怕是要挨训斥的。
这些颜如缺早就想到,如今将千岁要过来,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当年……他就死在自己的眼前,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到。没找着的时候还好,如今找到了,便眼里一刻也不能离开。颜如缺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至今还能回想起冷面千岁眼中的遗憾和温柔。在她生命的最后,眼前只有满目的鲜红,耳边只有箭矢破空刺破皮肉时,青年强忍着的闷哼声。
颜如缺必须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将一颗忐忑的心放下,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毕竟人生还长,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去解决那些事情。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颜如缺才将少年叫入……自己的闺房。除了哥哥和父王,他是第三个进入这个地方的男人。
姑娘家特有的海棠香气传来,让十三忍不住屏住呼吸。义父教过他武功,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倘若进了一个姑娘家的闺房,要怎么办。这里的香气和公主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那……他可以呼吸吗。如果忍不住,不小心呼吸了,对于公主是不是一种冒犯?
毕竟,真的好香,就像是自己凑在公主的耳边,细细的闻,沉醉其中。
他一走神,呼吸没有管住,一下子呼吸了一大口。十三涨的脸色通红,眼神慌不择路的乱飘,这一飘更是了不得,透过纱质的屏风,落在一截随意搭在上头的衣衫上。
那是……什么衣服,谁的衣服。
哦,公主的。
这下好了,呼吸屏住,眼神紧闭,就连耳力都在下降,哪里还能听得到公主在说什么。
“哎,放轻松。”颜如缺瞧他这副模样可爱的紧,忍不住的便想逗逗他。
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他的耳垂,海棠香气凑的更近,一股热气好像就吹在十三的鼻翼间。“喂,你的耳朵怎么这样红。”
黑衣少年分明应该害羞的,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后退,可是公主没有命令让自己退下,便只能强忍着,强忍着让公主捏自己的耳朵。
怎么办,好想问一问。
公主的手为何在夏季,还是如此的冰冷,虽然触感很舒服,巴不得她多摸一摸自己。但姑娘家,体凉是不是不太好,义父有位朋友好像精通医术,要不要改天去问一问。
十三憋了好久,他知道应该一问一答,但就是嘴笨,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回公主……我,奴才也不知道。”
“你不必自称奴才。”颜如缺皱着眉头,有些恼意的将手收了回来,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还不曾问过千岁的名姓。
少年正在懊恼自己说错话,就连耳朵上的触感都远去了,一股子酸涩漫上心田。
是自己嘴太笨,她才不摸他的耳朵了吗?
没等他懊恼太久,颜如缺的下一句话便问了过来。“所以,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句小哥哥,真的是将十三叫的……不知道手脚放在哪里好,他仿佛整个人都踩在云朵上,落不到实地。他本是一个小小的奴才,如何做公主的小哥哥,定是自己走神,听错了公主的意思。十三垂下来眼睫,掩盖住眼睛中的情绪,他的语气有点儿生顿,似乎是艰涩的说出口。“回公主,我,还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颜如缺挑了挑眉,怪不得前世她不曾知道他的名字,也只以千岁相称,原来竟是无名无姓之人吗。也对,当初睡在天桥底下的小乞丐,倘若不是她心软可能就会丢命的小可怜,没有名字也属于意料之中吧。
“我生于浮萍微末之中,名字都是那些……有家的人才能拥有的。”十三的语气很轻,他垂着眼,眼皮勾勒出来的弧度很漂亮。
颜如缺恍然就想起来前世的零星片段,其实宫里头,也有不少的小宫女,乃至郡主心怡当年的那位千岁的。纵使他那时候,真的是个算不得真男人的太监。顶着这样一副好皮囊,又是杀伐果断的性子,也无怪于会有如此多的小姑娘对他动心。
公主长时间没有说话,十三心里焦急似火,却又不敢流泻出分毫,他怕那点心思被她知道,会惹贵人心烦厌弃。少年浓密的羽睫轻轻颤了颤,终于按耐不住的抬起了眼睛,浓黑的眼珠有些湿漉漉的将颜如缺看着。
莫名的令颜如缺想起来,在她的小时候,楚国还没有如今落魄,也是有小国朝拜,献上贡品的。有一年弹丸之地送上来的小奶狗的眼睛,也是如此的……可怜兮兮,惹人心疼。
十三瞧见公主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一汪春水,温柔极了。倘若不是他认错,分辨得不对的话,这种眼神代表的含义,应该是心疼。
假如有人厌恶他,辱骂他,轻贱他,十三只会心如死水,毫无波澜,待日后以牙还牙便是了。但倘若有人对他好,那个对他好,想要心疼他的人,还是尊贵的公主,十三的内心就只有慌乱了。他有些词不达意的补充,想要减缓公主眼睛中,含着的心疼。
“也不是,是义父曾为我排过代号,行十三,从那以后,十三就是我的名字了。”
十三笨拙的解释,藏着意思的安慰,像是在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可怜。“我其实,还是有名字的。”
说来真的好奇怪,当时瞧见那双眼睛的心疼,十三只想着解释,让公主不要有一丁点儿的难受。可鬼使神差的,为什么还想着,能不能多疼疼他啊。未通人事,不懂爱恨风月的少年把这单纯的归结为,是贪欲作祟。
“这样呀。”颜如缺的眼神依旧温柔,她好像喜欢上了摸他耳朵的感觉,软软乎乎的,手感很好,像什么不知名但很可爱的小动物。克制了许久才忍住再次将手放到他耳朵上的欲望,瞧瞧这位冷面千岁,性子那么硬,可千岁的耳朵,软的像棉花。
据说耳朵软的人,心肠也软。
那上一辈子,他是如何狠着心肠,当一位杀人如麻的东厂千岁呢。
“嗯。”十三握着腰间刀鞘的手收紧了,直到上头的花纹硌疼自己才想起来,常人进贵人寝宫,定然是要缴械的,可如今他竟然忘了,也不曾有人提醒自己。
“那以后你便随我姓吧。”颜如缺毫不在意的用纤长指尖一点桌子。大楚对于皇家姓氏没有那么介意,民间也有几户姓楚的百姓,她贵为公主,还是有赐姓的权利的。
“……”十三刚想说使不得,但能让自己的名字贯上她的姓氏,是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美梦。如今这场美梦化为现实,唾手可得,倘若他拒绝劝阻,万一真的不让他姓了,那真的会后悔一辈子。十三将劝阻的话吞进了肚子里,默默的只允许自己贪心这一回。
“我名如缺,命中有缺总是不好,可母后信奉过于完美的事物,总有跌碎的一天。所以给我命名为如缺是希望,我总也不用完美,这样过得便不会太累。”
“既然你生于微末,都道青莲是出淤泥而不染,浊地亦有丹心。你当纯洁至此,我便以浊字为你命名,这样我们的名字,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啦。”
颜如缺锁着十三乌黑的眸,看着那双眼睛中的冰块碎裂,化为一汪水。
颜浊深深地将她凝视,哑着嗓音说。“好。”
“诶呦。”见千岁应着声,颜如缺一时忘了形容,开心又习惯性的想将手放在桌上,却忘了前天做的女工没来得及收起来。放到桌子上的手被细小绣花针结结实实的扎了一针,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她的手白又嫩,沁出来的那滴血珠就显得格外扎眼。
“公主——”颜浊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伸出来的手又在半空垂落,他只握住了一团空气,公主那样好,自己不过一个奴才,怎么能触碰她。
颜如缺注意到他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她轻轻一笑,将嫩白的柔荑放在十三的掌心,如猫的眼睛眨了眨,狡黠又俏皮。“你帮我看看,到底是哪里扎进了小刺,我自己不太方便呀。”
这种事情,应该去寻找太医才妥帖,颜浊根本就不敢碰颜如缺。
他少时习武,断骨之痛都承受过,也并不觉得身体骨肉之疼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如今,手心扎进去小刺的人,是颜浊放在心尖尖上,看一眼都觉得是上天在施舍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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