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师辞蓦地偏头看过去。

这是......

就在她默自计数时,莫嫂从屋里迎出来,招手将她往回赶,“姑娘快进到屋里去。”说完又朝霜儿竖指嘘了下,叫她先别出声,也别开门。

师辞却恍若未闻,顿在原处只管仔细地听着数着。

五停一,三停二,九停一,七停三......

不错。

她望着大门,忽是一怔。

这是沙河卫的暗号。

是他的人。

这一会儿功夫,莫嫂已经走来,见她一动不动急忙又低唤:“姑娘,快进去吧,叫人瞧见了不好。”

师辞回过神来,见眼前莫嫂满面忧色,她愣了瞬,又转过头去看了眼大门。

眉心不觉一皱。

来人统共敲了两遍,应当不存在没留心到的可能。

莫嫂仍旧这样紧张,那只能是因为她并不知晓这个暗号,她不知道来人是他的人。

可是,如若莫嫂不知,那来人敲它给谁听?

师辞眼眸微凝。

怀揣着疑惑,她最后望了眼大门,而后对莫嫂微微颔首,顺从地往屋里走去。

她未发一言,可若有心留意,就会发现她的步伐不紧不慢,昭显出她全无紧张担忧之意的心。

既然确定是他的人,管他为了什么而来,反正不会是恶意。

就是这暗号,敲得蹊跷。

不过也无须纠结,终归这时候的师辞不应该听得懂。

敲暗号或是不敲,也不应该改变她对之作出的应对。

且先避开就是。

等师辞回屋关好门,莫嫂将霜儿拉到身后,与她一起移开了门栓。

好的坏的预想做了一箩筐,开一条门缝却意外见得来人是个邋里邋遢的女乞儿。

就见她伸出手中空碗,颤颤举到莫嫂眼前,声音哑得活像几日几夜没饮过水:“行行好,嫂子,给口水喝吧。”

说着,却好似无意地微侧了侧脸,露出凌乱发丝里系着的一根蓝绳。

莫嫂一怔,脸色随即变得凝重了些。

“有有,水管够,”将门开得大些,侧身迎人进来,莫嫂有意拔高音量,“正好家里还有些饭菜,姑娘进来吃些吧。”

“谢谢......谢谢!”乞儿带着泣声回道,随莫嫂进了门。

门一关,却立刻变了副模样。

腰杆直了,声也不哑了。

衣衫依然褴褛落拓,却丝毫不见窘迫。

正面面向莫嫂,先不开口,而是用双手打了一套手势,而后方才亮明身份:“归家军沙河卫第七营,宁萝。”

沙河卫共有八营,每一营都有一套独特的手势暗语,便于行隐秘任务时互相辨认。

这一套手势,独属第七营,而莫嫂的丈夫与两个儿子,军籍正属第七营。

莫嫂瞬间鼻间酸涩,但她知道,眼前不该是她伤心的时候。

宁萝接下来所说的也正印证了这一点:“事出紧急,还请莫嫂子带路。”

抹一把脸压下不合时宜的感伤,莫嫂二话不说引着人去见师辞。

老木头筑的民宅隔音并不好,方才宁萝说的话师辞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心下不由一紧。

她毫无征兆地出现,语中还如此急迫,看来是有意外骤降。

思及此,师辞坐不住了,起身打开房门,主动迎了出去。

在转角相遇。

才打上照面,宁萝只愣瞬息,很快反应过来,直言道:“天家派人往这里来了,奉都督之命,请师辞姑娘速速与我对换身份。”

话落越过师辞,放眼一望找到开着门的那间屋子,率先步了进去。

边走,边对回头对莫嫂道:“辛苦嫂子,取些煤灰碳灰之类糟污的来。”

说罢,又对师辞说:“委屈姑娘,外面有人盯梢,须要做些伪装。”

师辞眉头紧锁,在原地顿了会儿方才抿唇跟上。

门虚掩着,她推开进去。

迎面就是一团衣裳被扔进她怀里,抬眼一看,宁萝已然脱剩了一身里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师辞一愣,有些迟疑地翕动唇瓣,似乎有话要说。

宁萝却抬手打断她,自顾自将都督叮嘱给她的话语转达:谁都不会有危险,叫她不必担忧也不必自责,只管听他安排去做就是。

稍顿,宁萝继续说:“时间不多,来不及解释了。先换衣,到时另会有人与姑娘详说。”

师辞抱着衣裳,短暂犹豫后到底是点了头,与宁萝互换衣服。

之后宁萝去里间洗漱妆点,师辞则由莫嫂帮着拨乱头发,并将露在外面的肌肤抹得灰黑。

两人身量上差不太多,一经调转,几乎看不出真伪。

不多时,宁萝撩帘出来,露出一张洗净污迹的脸。

师辞看见莫嫂蓦然怔滞的神情,顺势看过去,这才发现宁萝的下半张脸,居然布满了烫伤后凸起的褶皱疤痕。

宁萝察觉到她们的打量。

那目光里有惊讶,有疑惑,有遗憾,甚至有敬佩,唯独没有她讨厌的怜悯与厌恶惧怕。

她舔了舔唇,莫名有些不自在。

片刻后,宁萝摆正心态,一边由莫嫂帮着簪发,一边与师辞道:“一会儿姑娘从大门出,一路往西一直走去兰溪街,寻到名为葆春堂的药铺,进去喊掌柜,向他求药。”

“之后掌柜会带您到右侧边第二根圆柱后边,那里构成一处视野盲区,药铺外的人探不见。在那里,将有另外一人作乞儿装扮等待与姑娘调换,换过之后掌柜会作势将她赶出去,而姑娘您,由接应之人带领,走侧门离开。”

师辞神情凝重,听罢点点头示意自己都记住了。

很快,完成对调。

宁萝送师辞到门口,低道:“虽说乱发污迹能挡去大半容颜,但尽量还是能低头便低头,稍佝偻些,步伐慢些。我适才来时也是这样走的,盯梢之人不会察觉异样。”

师辞接过她手中的裂口碗,轻点了点头。

沉默半晌,抬眼注视宁萝,真心道:“多谢你,保重。”

边说着,边往人怀里塞了样东西。

宁萝一愣。

下意识低头看去。

原是一块正面雕福字背面绘荷叶的平安玉颈坠。

她怔然抬眸,就见师辞带有几分抱歉地笑笑,俏道:“保平安的。”

宁萝看着师辞的笑颜,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乱发污迹果真遮挡不掉这绝美的容颜。

她复又垂眸去看手中玉坠。

拿惯了刀枪的手竟莫名有些发颤。

她其实知道面前这妍丽的姑娘是在为什么感到抱歉,她想说不用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久旅军中的她其实早就习惯了依令行事,不管再艰难再危险,只要一声令下,前路便是刀山火海她也照闯不误。

更凶险的场面她见的多了,眼前这趟,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偏偏就是这次任务,那么不同。

前有将军召她去问她意愿给她选择,后有师辞临行前向她道谢送她平安玉。

坚硬如铁的心突然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走神间,赠礼之人已然走出了很远。

宁萝遥望着她佝偻柔弱的背影,到底是将平安玉戴到了颈间,随即唇边不觉升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