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辞完全不知他竟也会这把戏。
正讶异着,听闻他的问句又是一怔。
回神摇头,实话道:“不是,这是我很小的时候,一个大哥哥教的。”
这个回答,归遇意外也不意外。
复又垂眸下去,自嘲一般轻笑着,着重复述:“大哥哥......”
没再接着问,他抽松绳结往旁边一放。
从袖中摸出一个圆瓷瓶,置于桌上,低道:“化瘀膏,早晚各用一次,一两日就能好。”
他不提起还好,听他一说师辞顿时觉得脖子上被掐的那处又开始灼伤一样的刺痛。
不自觉伸手摸上去,但她高估了自己对疼痛的耐力,甫一触及立刻缩颈,疼得猛吸一口凉气。
归遇被她的动静引得偏首看去。
她的脖颈白皙如雪,青红血瘀指痕印在两侧,每一处指痕前端都有个血肉模糊的弯月型口子,分外刺眼。
他此前只是听暗桩报说她为纪允平所伤,却不知竟是伤成了这样。
他倏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到她面前,隔着衣袖牵住她的手腕就将她往桌前带。
眸光里藏着肃杀,语中也不由冷下几分:“对着我不是挺机灵?同他你硬碰什么?”
师辞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他压着肩坐上了他原先坐着的那张座椅。
老木留有余温,她抿着唇,略微有些尴尬地往外挪了挪臀,他却误以为她犟着不肯上药,便用脚勾着她的椅子腿往里一使劲,转瞬她连人带椅被带到他身前不足一臂远处。
他俯身靠下,强势地将她圈在了座椅之上。
师辞呼吸凝滞。
头脑都是昏的,不明白怎么事情突然就发展了这样。
她怔然仰面看着他。
此时她洗净了一张脸,肌肤不覆半分铅华看着却反而愈加莹润婉曼,卷翘睫羽下是一双似含秋水的灵俏双眸,再往下,鼻尖泛红,朱唇紧抿。
分明是一副妩媚姣丽的皮囊,却因着不自觉间的憨态而现出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快性。
归遇喉间一紧,反是他,先移走了视线。
直起身时微僵的背脊诉着他不为人知的狼狈,他暗舒一口长气,恢复平静道:“在这儿等我,我去取伤药。”
师辞犹在出神,隔了半晌方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声“好”。
见此,归遇心中郁结散开些许,快步去将伤药取了来。
好在他曾往莫嫂这儿送过不少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膏啊药啊都是归家祖传的方子,效用极佳,比外头市面上的要好用许多。
他揭开瓶盖,闻了闻味道,确保尚且能用方才用指腹绕圈,将面上一层凝结的油膜化开。
随即他在她正对面坐下,弯指取出厚厚一坨药糊,没抬头,淡道:“头仰起来。”
归遇做事向来不紧不慢,效率却高,一举手一投足都赏心悦目。
师辞正看得舒心,闻言听话地仰面,将颈间痛处侧到他眼前。
归遇抬首时,入目即是她细腻而白净的修长颈项,半根绒毛都不见,他难得地有些迟疑,顿了会儿方才倾身靠近,将药糊仔细敷上她的伤处。
药膏本是冰凉,却因在他指上停留而沾染了他的体温,变得略微温热。
酥麻感自颈上四向蔓延,师辞偏首望野,努力忽视那异样的感觉。
这才涂完第一处。
沉默蔓延开来。
浓重的夜助长隐晦的悸动。
两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气息相缠,难舍难分。
第二处伤处,他这指头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蓦地,归遇抽身拉开距离,起身向外走:“......我让莫嫂过来。”
师辞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摇头道:“别麻烦莫嫂了,屋里有铜镜,我自己来吧。”
适才为了取药,他把宽袖挽了上去,她情急之下也没留心,等说完话才意识到,此刻她掌中握着的,竟然是他无甚阻隔的两指。
不知怎么,她第一个反应是仰头去看他的神情,他的尾指似乎无意识地牵了牵,恰恰好好勾动她的掌心。
痒意伴着酥麻顷刻铺散。
师辞突然想起,这不是前世,他们不该这样亲密。
她忙松开手,看他衣袖滑落,咬了咬唇,歉道:“大人见谅。”
归遇至此都没转头,良久方道:“......小事。”
说过之后,却是一声轻叹。
他回身注视着她,说话声几乎低得听不见:“罢了。”
话落他复又屈腿落座,重新执起药罐,伸指取了些药糊,不解释而只令她:“抬头。”
师辞仰面看他,归遇垂眸看她。
对视良久,不由双双勾唇。
很多年后两鬓斑白的师辞回忆起这天,仍觉得心动如初。
许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少些疼痛,归遇主动开口:“说说那个教你戏法的大哥哥吧。”
师辞眨了眨眼,回忆道:“那时我初来京城,对繁华的京城满是好奇,便总缠着阿姐带我上街玩。有一回我与阿姐走散了,就是那个大哥哥陪着我玩,一直等到阿姐回过头来找到我。
“中间我哭个不停,大哥哥便用这个戏法来哄我,还将我教会了。”
归遇闻言轻哂,心想果然是他那烂好人大哥会做的事。
继而手一顿,又问她:“阿姐?”
“嗯......就是如今清坪坊的鸨母,”师辞点点头,笑得腼腆,“我自小跟着她,连姓氏都是随着她的,与亲生姐妹也差不了多少。坊间有新来的姐妹会认为我是她女儿,其实不是,阿姐她好像才比我大不足一轮生肖。”
归遇看着她,却问:“所以……连你都不知她的姓名年纪与来历?”
这个问题,师辞还真是被他问到了。
噎了瞬,稍有些困窘道:“确实了解不多。”
“不过!”怕他误会,她着急解释,“阿姐待我一直都很好,这些年来她供我吃供我穿,养育我教导我,若我当真有阿姐,也不会做得比她更好了。”
说着,恳切地望进他眼里,“不止是我,她待坊里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都很好,她为我们挡下的腌臜事数也数不清。我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她,但她当真是个好人。”
归遇也没想到他随口一问竟会惹得她如此激动,当即无奈地笑道:“我没说她不是好人。”
指尖落在她颈间缓缓涂抹,耐心地等待药力沁进去,他淡淡道:“只要她不做有损大尧国本之事,秘密多与少,我没兴趣管。”
听闻这话,师辞微微有些晃神。
他这人就是这样,心中划有一道底线。
底线之前他袖手旁观,可若真有人触及了这道名为家国的底线,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可有些时候,她真的很希望他能活得稍微自私些。
“她不会,”师辞垂下眼,语调平稳下来,“我肯定她不会。”
归遇见她这样严肃,不由失笑。
下一刻,却是说:“我虽不知她底细,但你既信她,那我信她一回也无妨。”
师辞听了这话愕然抬眸,他神情仍是淡淡的,说的话却莫名温柔:
“你身上似乎也有着许多秘密。我不会强求什么,但如若有一天你想说,我希望最先听到的那个人会是我。”
“这个请求,你能否应我?”
作者有话要说:直球选手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