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他酒喝多坏了脑子,总觉得盛家受人陷害,他才会受拖累丢了官。”邱盛氏试着去拉盛姝的手。
盛姝不动声色躲开:“这次又要说骗我是为我好,对吗?”
邱盛氏心虚地道:“姝儿,姑姑知道你不能接受,姑姑当初也无法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不是你我信与不信就能随意更改的。”
脸颊上已经布满泪水,盛姝颤声道:“你们究竟还瞒了我什么?”
邱盛氏连连摆手:“没有,真的没有了。”
看到盛姝不信,她又道:“姑爷对你的好,大家有目共睹,你不信我,连姑爷也不信了?”
盛姝喃喃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信。”
这么多谎言,一环套一环,她早已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吸了口气:“夫君说我们定有亲事,后来盛家出事,他担心我受牵连,便与我提前完婚。
现在看来,也是假的了,因为我的未婚夫一开始就不是他吧。”
漏洞一个接一个出来,邱盛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圆,她急得手心发麻,甚至想今日该怎么敷衍萧霁瑾。
盛姝抹掉眼泪,抬脚往外走:“事实如何,我自会分辨,无需再由你们告诉我。”
她推开门,只见浣青等人紧张地站在台阶下,邱志则蹲在回廊后,露出一双黑亮的眸子打量着她。
浣青见她要往外走,上前道:“夫人,主君不在京中,你且再等等。”
盛姝迟疑了一下,又想起萧霁瑾也是这些谎言的缔造者,愈发坚定地往外走:“盛家的事,不好总劳动夫君。”
浣青跟着她往外走,心念电转,连忙劝道:“夫人切勿冲动,这京城里太多人蠢蠢欲动,他们都等着主君露出破绽,而主君唯一的弱点就是您,万不可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邱盛氏站在檐下,听得连连点头,心想自己若有小丫头这嘴皮子便好了。
盛姝已经走过垂花门,她看着那道紧闭的院门,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夫君何时才能回来?”
浣青松了口气:“半,半个月。”
“好,”盛姝转身往屋里走:“夫君一日不归,我便一日不吃不睡。”
她绕过屏风,坐到梨花木圆桌旁的扶手椅上,秾丽的脸颊微微绷着,怒容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忐忑和犹疑。
浣青哄道:“夫人,主君远在雍州,尚有要务在身,一时半刻回不来的。”
若是平时,盛姝一定会就此作罢,体贴地待在家里,等着萧霁瑾回来,可这次她道:“那你们就放我出去,让我自己去查个清楚。”
浣青这才明白她为何这么轻易就回来,萧霁瑾不可能放着雍州之事不管,就算如此,至少也得五天五夜,他们就是再大胆子,也不敢让盛姝五天五夜不吃不睡。
她对邱盛氏使了个眼色,邱盛氏就只能过来,弯着腰劝道:“姝儿,方才这位姑娘说的对,姑爷在京中树敌颇多,你那酒鬼姑父未必拿了谁的好处,故意跑来挑拨,好把你骗出去,用来威胁姑爷。”
盛姝已经有些拿不准了,不知该不该继续无理取闹下去,毕竟她自有记忆以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外面很危险。
铃铛走到她脚边,蹭了蹭她的裙裾,伸了个无忧无虑的懒腰。
盛姝把它抱起来,抬眸时看到站在檐下的邱志,就道:“让表弟进来吧,我有话想与他说。”
邱盛氏干笑着,正要去叮嘱,盛姝道:“现在就要,立刻。”
她没办法,只好对邱志使了个眼色,就把人拽了进来。
盛姝打量这个表弟,才十岁左右,骨瘦如柴,单薄身躯上挂着一件华丽的深蓝色圆领长衫,头发用玉色发绳扎起,发绳尾端缀着一颗打磨圆润的白玉珠。
她把一盘糕点端到邱志面前:“饿了吗?”
邱志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试探着捏了一块,见没人打骂,就站在桌前大快朵颐起来,还不时偷看盛姝一眼。
盛姝又把另外几盘糕点都挪到他面前,抬头对邱盛氏和浣青道:“你们出去罢。”
两人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只好满腹狐疑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盛姝才倒了杯水,递给拼命往嘴里塞糕点的邱志:“慢点吃。”
大概是怕她不给吃,邱志放慢了动作,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盛姝看着他吃了一会,人也完全冷静了下来,柔声道:“我给你糕点吃,你回答我问题可好?”
邱志捏着糕点点头,把目光分给她一半。
盛姝问:“外面是什么样的?真的遍地都是恶人,处处都是陷阱吗?”
邱志摇摇头,腮帮子因为糕点而鼓囊囊的:“街衢上熙熙攘攘,人们各行其是、互不相干。”
盛姝随着他的描述,想起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竟也能拼凑出外面的大致景象。
盛姝扳过他的肩膀,道:“接下来我问你的事很重要,你要认真回答。”
邱志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那几盘糕点上收回来,看向这个貌若天仙的表姐,点了点头。
盛姝问:“你与姑姑现下住在何处?素日可见过我……我夫君?”
她面对这个才九岁的表弟,“夫君”两个字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邱志看着她的眸子,里面像是有璀璨星子一般:“住在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院子里,被接去的那日我看过,叫……‘萧府’!”
盛姝捏着茶盏的指尖一颤:“萧府?”
她放下茶盏:“夫君平日都住在萧府?那里还有什么人?”
邱志点点头:“表姐夫每日都回来,但我们不敢去他院子里打搅,更不敢四处乱逛,因此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至于人,”邱志思忖着道,“我基本都待在院子里,见的人很少。只有一次,见到两个特别好看的妹妹在玩,我想一同去玩,被她们的奶娘推开了。”
盛姝肩膀微微颤抖,她曾见过的那根头发,当时萧霁瑾解释了,她信了,迢迢她也见过了,可事实真的如萧霁瑾和迢迢所言吗?
整整一夜,她坐在那里,把从前和萧霁瑾的一点一滴反复思索,这不是她初次追忆往事,却是初次感受到细思极恐。
婚约、父母、兄长、府邸都可以是假的,那么陪伴她两千个日日夜夜的夫君,又是真是假?
天亮时,浣青在旁边求道:“夫人,您的脸色很难看,我扶您去床上歇会吧。”
盛姝思绪混沌地抓着扶手:“夫君回来了吗?”
浣青道:“没有。”
盛姝:“那我可以出去了吗?”
浣青眉头深锁:“夫人,京中太多人居心叵测,您……”
盛姝抬手制止,她不想再听那些推脱的说辞,这次她要自己去看。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盛姝一直被娇养着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她两眼发花,腹部空空,手指麻木无力,整个人虚脱地靠在椅背上。
浣青让小厨房不停地做各种吃食,盛姝只是坐在椅子上,始终不肯尝一口。
中午,日头上来,为防屋里闷热,侍女照例将一大盆冰块搬进来,又用团扇不停扇动。
微风从敞开的窗牖吹进来,盛姝原本快要昏睡过去,被带着凉意的风一吹,缓缓睁开了眸子。
浣青端来才做的酥山,对盛姝道:“夫人,雅墨斋的厨子做的,您吃一口罢。”
盛姝低头看了一眼,酸酸甜甜的荔枝膏水,覆着一层碎冰,入口一定清凉酸甜。
浣青已经顾不上她会不会吃坏肚子,又让人端来几种样式,“贵妃红”、“眉黛青”等十几种一价难求的酥山在面前一字排开。
盛姝这两天两夜只喝过一点茶水,她朱唇微启,还未说出声就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快传信给主君!……”
盛姝晕倒之前,只听到浣青在她耳边喊叫。
·
从雍州到京城的官道上,萧霁瑾一路上心急如焚,昼夜不停地疾驰。
微凉的夜风从脸上拂过,他眉头微皱,不停想起盛姝和宋端两个人。
宋端,宁远侯世子,盛姝曾经的未婚夫。如今在雍州揭竿而起,他此次带着招安的旨意前往雍州,便是和宋端会面之后,收到了盛姝的消息,而后马不停蹄往回赶。
八年前,他对盛姝一见倾心,当下就让人去查,却查到盛姝早已和宋端订了婚,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宋端此人,曾是太子伴读,温润如玉、学富五车,在京城中追求者众多。
和当时的盛姝一样,耀目至极。
他当时制造了许多机会,假装和盛姝偶遇,试图引起盛姝的注意,可惜始终比不过宋端在盛姝心中的地位。
他永远记得,那次敌袭,队伍被冲散,他护送盛姝十几日,终于跟上部曲,却只看到盛姝和匆匆赶来的宋端紧紧相拥。
他晚到十几载,那十几载的陪伴,无论如何都是他比不上的。
后来,盛家被诬陷通敌叛国,太子一党倒台,宁远侯府也被抄家流放,他才终于趁虚而入,把盛姝抓进手里。
他原本不必骗盛姝,说一开始定有婚约的就是他们。他只是一想起宋端便醋意上涌,他比谁都希望,那个从始至终陪在盛姝身边的,都是他。
他把盛姝从教坊司赎走时,觉得自己不过是得到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只想将盛姝一点点驯服。
可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尤其再次见到宋端,他才愈发清晰地明白,盛姝绝不仅仅是他豢养的一件可有可无的玩物,而是他绝不可能放手的人。
他在雍州见到的宋端,虽然落魄,却依旧温和从容,如松如月。他几乎能想到,盛姝有多喜欢这样的宋端。
可他怎么能容许呢?无论宋端还是别的谁,都别想把盛姝从他身边带走。
马蹄踏碎了夜色,终于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京城,萧霁瑾一身常服进了城,而后直接前往别苑。
等他到时,盛姝已经昏睡了小半日,苍白的脸颊陷在柔软锦被里,牙关紧闭,始终不肯吃东西。
萧霁瑾眉头微皱,他在床边坐下,把盛姝抱进怀里:“姝儿,我回来了。”
盛姝终于有了反应,泛着凉意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虚弱地道:“夫君,盛家是被冤枉的,对吗?”
“对,”萧霁瑾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办法为他们洗刷冤屈,你再等我些时日。”
盛姝轻轻抚摸萧霁瑾的眉眼,滚烫的肌肤还带着薄汗,宽厚的胸膛里,一颗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
这样一个人,好像永远不会骗她。
盛姝道:“我要出去看看,夫君,我不想总待在这里了。”
她本做好了再次争吵的准备,谁知出乎意料的是,萧霁瑾一口应允:“好,等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出去。”
萧霁瑾从浣青那里接来清粥:“先吃些东西,我喂你。”
盛姝抓住他的手腕,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夫君,你真的是我的夫君吗?”
萧霁瑾低头看着她的眸子,明明方才是迷濛的,现在却已经带着光亮,直直望着他。
“嗯,”萧霁瑾顺着她的话道,“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他看着盛姝疑惑的神色,想:“若如今让你再选一次,宋端与我,你会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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