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姝脸上的笑僵住,她回头看去,只见盛济眸子里也隐隐露着杀意。
簪雪顶着萧霁瑾如刀的目光,对盛姝耳边低声道:“禁军来得这样快,很明显萧霁瑾早有准备,他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盛济为救你自愿跳入圈套。
萧霁瑾不可信,他把您养在别苑,只是为了让你活在他为你营造的假象里。”
萧霁瑾没有阻止,只是对盛姝道:“姝儿,你信我还是信他们?”
盛姝仍抱有一丝侥幸,这或许是个误会,她看着萧霁瑾:“夫君,他是我二哥,只是来看望我。”
萧霁瑾摊开手心:“过来。”
盛姝望着他深邃的眸子,想要在这慌乱之中奔向他,却又觉脚步沉重,走向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很困难。
盛济握着匕首,脸颊上的青字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别听他的,来二哥这里。”
盛姝想要抬起的脚顿住,萧霁瑾的脸色也随之阴沉。
三人之间似有一根弦,只要有人一动,随时都会断裂。
簪雪扶着盛姝,带她往萧霁瑾走去:“夫人,主君在等您,二哥见您过得很好,也该回去了。”
盛姝已经分辨不清局势,她今夜经历太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关于盛家,关于父兄母亲的离世,关于二哥,关于夫君,她六年来深信不疑的事实,难道都是想当然?
簪雪扶着她走到萧霁瑾面前,又迅速退回去,挡在盛济面前。
盛济此时双眸赤红,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紧紧盯着萧霁瑾,像是要将后者碎尸万段。
簪雪握住他的手,将他紧绷的手臂按下去,又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这次要带走盛姝是绝无可能的,但只要盛姝能配合,以后还有机会。
萧霁瑾眸色微凉,拇指摩挲着掌中冰冷的弓箭。
巷子里一片寂静,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禁军都在等他一声令下。
都虞候裴煜见此情景,上前道:“大人,陛下有旨,盛济若无贰心,驱逐出京即可。”
他声音故意提的很高,说完后用眼角余光瞥了盛济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萧霁瑾布局时,枢密正使和副相竭力担保盛济与雍州之事无关,皇帝则因愧对盛家,只下令围堵盛济,若盛济确无不臣之心,驱逐出京便可。
裴煜手心捏了把汗,只希望盛济能暂且收收脾气,不然上头那两位也保不了他。
萧霁瑾冰冷的目光扫过他,又对两步远的盛姝道:“姝儿,过来。”
盛姝回头看了一眼盛济,才向他走过去,伸出微凉的手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上。
萧霁瑾握住她的手,手腕一用力,就将她拽到怀里。
盛姝惊呼一声,抓紧他肩膀的布料,惊魂犹未定,微凉的薄唇就吻了下来。
盛济额头青筋暴起:“放开她!”
簪雪才到他胸口,只能一把抱住他的腰,低声道:“你冷静些,他就是在故意激你,若你今日一时冲动被他抓住,以后谁还能救你妹妹?”
裴煜眼见盛济要把持不住,干脆豁出去命令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驱逐出京!”
那些禁军以为耽误了萧大人的好事,正犹豫不决着,听到命令就要动手。
萧霁瑾松开钳制盛姝脸颊的手:“他旁边的是萧府的婢女,给我留下。”
盛济一把攥住簪雪纤细的手腕,抬眸看向萧霁瑾:“别太过分。”
萧霁瑾冷笑:“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她。”
此时盛姝已经有些回过神来了,她贴在萧霁瑾怀里,脸颊上的红晕还没消散:“夫君,我想回家。”
萧霁瑾低头看向她,方才光线昏暗,此时借着火光才看清她衣裙上的红点。
方才的冷峻和挑衅陡然一转,变作担忧和急切:“姝儿,是不是伤到了?哪里不舒服?”
盛姝双手圈住萧霁瑾的脖子:“夫君,我心里好难受,我不想待在这里,你快带我回家。”
她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湿润,眸子里充斥着伤心,像是有什么碎掉了一样。
萧霁瑾知道她这一夜定是受了不少惊吓,把她抱紧了些:“我这就带你回去。”
萧霁瑾把弓箭扔给一旁的禁军,道:“夫人身子不适,此事由都虞侯处理。”
他说完一手抱着盛姝,一手勒住缰绳,驱马离开了。
裴煜松了口气,下令道:“立即将他们逐出京城,不得有误!”
簪雪握住盛济的手,拉着他往城外走。
城门缓缓打开,裴煜看着他们二人出了城,又上前几步,低声道:“副相和枢密使大人让我转告你,莫要逞一时之能,盛家只剩你自个了,莫冲动。”
裴煜的五官是很平易近人的那种,说起话来总有一种苦口婆心的感觉。
盛济微微颔首:“替我谢过两位大人,来日必涌泉相报。”
“某一定转告,”裴煜道,“我也该回去复命了,就此别过。”
盛济:“就此别过。”
等城门关闭之后,簪雪才发现盛济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匕首割破了,鲜血流了一路。
夜色中,簪雪拿出手帕给他包扎:“以我对萧霁瑾的了解,他不会真的伤害盛姝的。我们再想办法,总能将她带出来。”
盛济:“我知道。”
宫将离带着五六个人从夜色里跳出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盛济对他伸出手:“先回去。”
宫将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
盛济接过来递给簪雪:“你能陪我闹这一场我很感谢,接下来路途遥远,我不便带着你,你拿着这些盘缠尽快离开罢。”
簪雪低下头:“我不会为了这个才帮你的。”
盛济:“我知道。”
簪雪抿了抿唇:“你去哪我就去哪。”
宫将离深吸一口气,而后抬手捂嘴,和身后几人眉来眼去。
“都一边去,”盛济把起哄的几人赶走,才对簪雪道,“实话说了吧,我要去雍州,而且我和宁远侯世子关系匪浅。”
“我不怕。”簪雪毫不迟疑地道,“只要跟着你,去哪里都可以。”
“那就一起。”盛济不是犹豫不决之人,他把银钱放到簪雪手里,“你拿着罢,宫将离大手大脚的,指不定哪天就弄丢了。”
盛济转身,对蹲在草丛里的几人道:“萧霁瑾或许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现在就动身去雍州。”
宫将离把嘴里的草吐了:“我去牵马!”
·
别苑已经烧毁了,好在无人受伤,五色鹦鹉和狸奴也被及时拿出来。
盛姝缩在萧霁瑾怀里,看着黑夜中巷子两侧的屋舍,回想着今夜听到的话。
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盛济脸上狰狞的青字,战死,流放,那她又是谁呢?
她就像一座孤岛,萧霁瑾是消息的所有来源,现在突然有人带她逃离孤岛,让她亲眼见证一切,她反而有种不真切感。
马儿在一座陌生的院落前停下,萧霁瑾下了马,又把她打横抱起,直接进了院子。
这院子比之前的别苑大了些,布局几乎是直接复刻的那座别苑,就连院子里摆放的莲花数目都是相同的。
盛姝觉得很压抑,她抓紧了萧霁瑾的衣袖。
“别怕,这是我之前就命人建好的,”萧霁瑾道,“本想着以后我们有孩子了再搬过来,现在提前搬来也好。”
浣青将房门打开,萧霁瑾进去,把盛姝放到拔步床里,又去解她身上的寝衣:“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盛姝抓紧衣带,求助般望着他:“夫君,我的双亲究竟如何去世的?这些年,我的两位兄长又都在何处?我又是谁?”
萧霁瑾眸色微沉:“一定要问这些吗?”
盛姝:“一定要。”
“好,”萧霁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父兄是战死的,盛家因为结党谋逆被抄家流放。
这就是你耿耿于怀的真相。”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盛姝声音哽咽:“为何要瞒我?”
萧霁瑾把她揽进怀里:“别哭了,待在我身边,我会一直护着你。”
盛姝身子轻轻颤抖着,她不知道,萧霁瑾究竟还瞒了她多少事,那些她以为的一切,又有多少是假的?
在她还沉溺在萧霁瑾为她营造的假象之中时,她早已家破人亡,她以为的那些亲人早已不在人世,还是以那样的方式。
——结党谋逆?父兄吗?那他们又是如何战死的?
萧霁瑾以为她是哭的太伤心,手臂又收紧了些,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让她知道这些事情也好,免得日后总是想着念着其他人。
纵然已经知道了答案,盛姝还是忍不住问:“夫君,我可以出去吗?去盛家,去祭拜父兄,去找二哥……”
萧霁瑾:“不可以,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更何况,盛济和乱臣贼子勾结,是朝廷钦犯,我更不能让你去见他。”
盛姝的手抓紧了被褥:她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不想再待在假象里,不想只听萧霁瑾说,她想走出去,想去祭奠父兄,想要自己亲眼去看。
她更想知道,她的夫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