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姝和他四目相对良久,而后将那根长发翻了出来,低下头递给他。
萧霁瑾看到后了然于心,是梁语心的头发。他耐心解释:“昨日我被同僚拉去饮酒,席间有舞女侍奉,大概是不小心粘上的。今早又赶着来见你,就没注意到。”
盛姝想要理解萧霁瑾的话,却陡然发现,她对眼前这位夫君,其实一无所知。
萧霁瑾是做什么的,接触些什么人,不回家时又去了哪,她竟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种浓雾散开,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悬崖峭壁旁的错觉。
她想起了染云说过的“外面”,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她的夫君、父亲、母亲、兄长在外面时又是怎样的?
萧霁瑾见她面露不安,就揽着她的肩膀,道:“姝儿在想什么,同我说说可好?或者姝儿在迟疑什么,都可以问我。”
盛姝抓住他的手,红唇微启,千言万语却发现竟无从开口。
她要问什么,又能问什么。
从前那些记忆模糊不堪,剩下的记忆全在这座精美的院落里。“外面”于她而言陌生又危险,散发着巨大的诱惑,却也让她怯懦畏惧。
温热的手心突然贴上她的脸颊,她心头的迷茫不安暂且退却。
萧霁瑾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姝儿,昨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日后不去便是。”
“我从来只有你一个,莫要胡思乱想。”
盛姝喃喃开口:“那舞女好看吗?”
“没你好看。”萧霁瑾笑道,“姝儿是吃醋了吗?”
盛姝谈不上吃醋,既然夫君这么说了,她相信便是,她只是想知道,外面的人都是什么模样。
萧霁瑾见她神思不属,就又安慰了一会,而后把她抱到浴房里,准备让浣青侍奉她沐浴。
盛姝却突然自浴桶中伸出手,抬眼望着他,试探着问:“夫君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萧霁瑾以为她的醋意还没过去,就按着桶沿,道:“姝儿,我委实没有乱来,你不信我了吗?”
盛姝低下头:“我……信。”
萧霁瑾注视她觳觫着的眼睫,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不如这样,我把那舞女寻来,姝儿自己问问我可有碰过她。”
盛姝眸色微亮:“可以吗?”
“当然可以,”萧霁瑾拂过她的鬓发,“但你不许再疑我。”
盛姝从未见过外面的舞女,心中觉得稀奇,脸上也有了点笑意。
萧霁瑾道:“我会让母亲也陪着你。”他需要知道盛姝的所有想法。
盛姝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母亲,高兴得圈住萧霁瑾的脖颈,主动亲吻了他的薄唇。
萧霁瑾拍了拍她的雪白的后背,而后示意浣青侍奉她沐浴,自己转身出了门。
婢女暗卫已经等在外面,铃铛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萧霁瑾看了一眼:“拿出去扔了。”他那一下摔得狠,若直接丢出去,无人照料,这狸奴必死无疑。
“是。”一名暗卫立刻拎起狸奴,小跑着出了垂花门。
萧霁瑾对跟他来的随从道:“去找一名舞女,聪慧识相点的,带回府里等着。”
随从不敢耽搁,当即出府去寻。
萧霁瑾不爱女色,府里寥寥几名歌舞姬都是梁语心的人,随从只能去秦楼楚馆里找。
可纵然他行事低调隐蔽,此事还是惊动了梁语心。
梁语心让人把婳婳娢娢领出去,才和绯烟商议起来:“他一向非那贱人不可,怎么又转性找起舞姬了?”
绯烟是梁丞相亲自教过几年的,一向聪慧,只稍加思忖就道:“今日主君去了别苑,又突然遣人寻舞姬,应是盛姝那里出了变故。”
梁语心问:“莫非盛姝惹他不快了?”
“夫人不如让人去别苑周遭探看,至于那舞姬……大公子深谙此事,无论主君要做什么,这舞姬还是我们的人好。”
梁语心颔首,向绯烟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你去和哥哥说,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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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瑾陪了盛姝一整日,到晚饭后看着盛姝喝了坐胎药,才道:“姝儿,我该回去了,后日再来看你。”
盛姝本以为他会留下过夜,闻言抬头问:“夫君要去哪?”
说完又觉不妥,自己不该过问这些的。
萧霁瑾没想到一整日过去了,她还是被那根头发搅得心绪不宁,就道:“还有些事没做完……罢了,我先哄你睡着再走。”
萧霁瑾起身将她抱到床上,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轻轻拍着她的腰道:“睡罢,姝儿。”
盛姝贴着他的胸膛,纵然时常畏惧他,但还是感到一阵心安,阖上眸子不多时就睡去了。
等人睡熟了,萧霁瑾才缓慢收回手,又将被子给她盖好,这才悄声出了门。
马车回到府上已经亥时中了,萧霁瑾径直回了院子,去见侍从找来的舞女和邱盛氏。
那舞女姿容妖冶,身披红纱,见到萧霁瑾进来立刻起身,步步生莲地走向他,娇滴滴地行礼:“奴家迢迢,见过大人。”
萧霁瑾停步注视她。
迢迢便抬眸一笑,自是风情万种,勾魂摄魄。
在她的勾/引下,萧霁瑾抬手抚摸她挽成高髻的长发。就在她想顺势贴上去时,萧霁瑾却突然松了手,大步走到太师椅前坐下。
迢迢被晾在原地,有些怔愣地转过身。
萧霁瑾的声音有些冷:“你可曾见过我?”
“不曾。”迢迢不知他这是何意,只能据实回答。
萧霁瑾道:“昨日,我与同僚饮酒,你曾为我斟酒,仅此一面之缘。”
迢迢早就在风月场上练出了七窍玲珑心,当即道:“是啊,大人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萧霁瑾对她很满意:“明日你会见一个人,除了方才的话,其余的一概不许多说——先下去罢,会有人教你什么不该说。”
迢迢知道这便是要送她去见养在别苑里的那个外室了,她笑着退下去,就有人引她进了一间厢房。
而萧霁瑾则对勉强能看些的邱盛氏道:“姝儿这几日心绪不稳,你替我好生劝说。明日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要一一复述。”
盛姝如今就是邱盛氏的摇钱树,她一听连忙应下,表示自己一定会办好差事。
萧霁瑾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则去了书房,去处理今日积攒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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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盛姝起了个大早,梳洗装扮后特意到垂花门前等待。
不到巳时,便听到马车辘辘声,片刻后,就见母亲带着一名女子过来了。
她先是握住母亲的手,和母亲寒暄一番,才看向那名妖娆多姿的女子。
邱盛氏道:“这便是那位舞女,我们先进去说。”
“是,母亲。”盛姝扶着邱盛氏进屋,又忍不住偷偷瞥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衣着模样和她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让她觉得很是新奇。
到了屋里,盛姝刚坐下,女子就朝她屈了屈膝:“奴家迢迢,是燕馆里的舞女。前两日大人被友人拉去饮酒,奴家曾给大人斟酒,却不想惹得夫人误会,故来向夫人证实,那日大人确实未有出格之举。”
盛姝看了眼她的发髻,昨日那根头发应当就是她的。
邱盛氏则附和道:“姝儿,姑爷确实从未沾花惹草,你可莫要胡搅蛮缠,惹得夫妻不穆。”
昨日萧霁瑾解释后盛姝便已消了疑心,今日见到迢迢,心里的疙瘩自是完全解开了。
她让迢迢坐下,好奇地问:“燕馆是何处?”
迢迢一时语噎,这外室怎么像是个傻的?
她用帕子掩唇,娇羞道:“自是寻乐子的地方。”
盛姝面露疑惑,邱盛氏道:“姝儿,不许乱问。”
盛姝便不敢再乱问。
邱盛氏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就让姑娘离开罢。”
盛姝却有些不舍:“母亲,我很喜欢迢迢姑娘,可以同她多说会话吗?”
之前被找上时,迢迢以为这外室是个惯会勾人的狐媚子,却不想又傻又单纯,而且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全然不知。
她心生一计,对盛姝笑道:“夫人,奴家既来了,便给您跳支舞,再讲讲这舞曲的典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