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瑾回来得晚,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才肯罢休。
盛姝身上带着黏腻的汗渍,睡得并不安稳,恍恍惚惚到中午醒过来,萧霁瑾已经离开了。
簪雪在浴房里备好热水,慢慢扶着她进去:“夫人,主君临走时说,晚上会回来陪您用饭。”
“我知道了。”盛姝浑身酸痛,双腿还有些发颤,她半倚在簪雪身上,小步挪到浴房里,“让厨房提前备好晚膳。”
簪雪帮她褪下衣裳,只见白皙滑嫩的肌肤上布满痕迹,手腕和脚腕上那几圈淤青尤其明显。
盛姝将身子浸入热水中,这才觉得舒服些。
她闭着眼睛,浑身柔软无骨,任由簪雪摆布。等清洗干净,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簪雪看她疲惫得紧,就没忍心叫醒她,只在绣墩上坐下,静静守在一旁。
浴桶里的人脸颊上带着薄薄的红晕,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并不太舒服。
簪雪看着盛姝姣好恬静的面容,时常忍不住想,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盛姝甚至几乎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没有欲/望,没有需求,没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没有对未来的幻想,就像一个没有感情、任人摆布的玩物。
她五年前来到这座院落时,盛姝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而她之所以能来这里,就是因为人机灵,嘴也紧。所以虽然心中好奇,她从不表露一分一毫。
等水有些凉了,簪雪才起身,轻声把盛姝叫醒,开始侍奉她更衣。
盛姝眸子里带着水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却依旧很配合。
簪雪为她涂抹香粉,指腹碰到她蝴蝶骨下那块拇指大小的、蝴蝶形状的胎记,这块胎记很特殊,簪雪每次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等换好衣服、梳妆完毕后,已经是午后,盛姝只喝了碗酥酪,就又坐回玫瑰椅上,桌子上还放着她昨夜下到一半的棋局。
簪雪道:“主君特意嘱咐留下的,说晚饭后陪您下完。”
盛姝点了点头,便不再去看那棋盘。
簪雪去稍间里拿来一只竹篮:“夫人,我们去采些海/棠花吧。”
“好。”盛姝便伸出手,被搀扶着到了院子里的花树下。
午后的日光有些刺眼,浣青在一旁撑着油纸伞,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盛姝摘下花瓣,一片片放到篮子里,她挑剔得很,稍有破损的都不愿摘下,一条枝桠上摘不了几朵。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三人辗转腾挪,不一会就来到垂花门前,盛姝却根本没看那扇敞开着的门,目光全落在花瓣上。
似乎在她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出去这个念头。
盛姝把一朵开得正盛的花瓣掐下来,刚要放进竹篮里,却突然看到眼前晃过花枝。
簪雪和浣青连忙护住她,又呵斥道:“快下来,不许胡闹!”
染云站在凳子上,手里还握着花枝,她不过十四五岁,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看着很是纯真可爱:“姐姐,这束花开得最绚烂,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将花枝压下来,明亮灵动的眸子看着盛姝,像是在鼓舞。
簪雪还欲呵斥,却被盛姝拦下了,她上前两步,抬手去够花枝,染云就将花枝压得更低些,用轻快的声音道:“夫人放心,我帮您压着呢!”
盛姝抬眸看向她,微微勾了勾唇,然后开始挑选花瓣。
染云看得愣了,忍不住道:“夫人你笑起来好美。”
盛姝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染云见她不生气,就更加放肆起来,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欣赏和喜欢。
簪雪和浣青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见染云没有再乱说话才放下心来。
采摘好海/棠花后,浣青去将花瓣摊开晾晒,簪雪则扶着盛姝往屋里走。
踏入房门前,盛姝突然回过头,看向忙着搬凳子的染云:“可以进来陪我说会话吗?”
染云受宠若惊,连忙丢开凳子,冲上前去,笑着道:“可以!”
她跟着进了屋,盛姝在软塌上坐下,她就不客气地用脚勾来绣墩,托着下巴坐在盛姝面前。
盛姝被她这样看着,有些不习惯,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年岁几何?”
染云答了自己的名字,又道:“我今年十五。”
盛姝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觉得这个女孩子有趣,才把人叫来的,可说了一句话就沉默了。
好在染云性子开朗,起个话头就能自己说下去:“我娘去世得早,我爹是卖炭的,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只能将我卖给人牙子。”
盛姝有些好奇:“卖炭?”
“对呀,”染云忽闪着大眼睛,“夫人读过《卖炭翁》吗?”
盛姝:“不曾读过。”
染云不诧异也不鄙弃,只是向她背着那首短诗:“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注]
盛姝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华丽的衣裙:“那岂不是很辛苦?”
染云一点也不为自己悲哀:“是的呀,所以才把我卖了,希望我能有口饭吃。”
盛姝觉得自己每日吃喝不愁,还有那么多华丽的衣服和漂亮的首饰,实在算得上奢侈了。
她又忍不住问:“人牙子是何意?”
一旁的簪雪咳嗽两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夫人别再问这些了,主君知道会不高兴的。”
“为何不能问?”染云不解地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很多,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呀!”
簪雪看到盛姝露出向往而好奇的目光,深知绝不能再让染云冒冒失失地说下去,语气沉了沉,不容拒绝地道:“出去,不许再进来。”
染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盛姝。
盛姝取下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给她:“你拿去用吧,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染云道:“我不敢要。”
盛姝看向簪雪:“我不问了,只给她这只镯子,可以不告诉夫君吗?”
染云更加疑惑地看着她们,夫人赏个东西为何要先向婢女请求?是这家主人太小气,不许赏东西吗?可明明看上去就很有钱,不应该会在意这些的呀。
簪雪抿了抿唇,终是转过身去:“我什么都没看到。”
“谢谢你。”盛姝道了谢,就把镯子递给染云,“你放好,莫让旁人看到。”
染云稀里糊涂收了镯子,受了恩惠就想要报答:“夫人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就算是女子,哪有整日待在家里不出去的道理?”
盛姝想问为何要出去,簪雪却先她一步将染云连拖带拽弄到了门外。
染云推开她:“姐姐,到底怎么了嘛,我只是想哄夫人开心。”
簪雪低声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回屋去,不许再出来,听到没有?!”
染云被她认真的神色骇住,闭着嘴不敢再说话。
簪雪道:“还有那镯子,得空出去找家铁铺融了,尽快换成现钱花出去,别让人察觉了,免得连累夫人。”
染云嗫嚅着应了是,抱着怀里的金镯赶忙回了屋。
簪雪叹息一声,还是要尽快把人打发走,不然迟早要出事。
她回到屋里,就见盛姝正在喂鹦鹉吃核桃,唇角噙着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有精神了不少。
晚膳前,萧霁瑾准时回来,盛姝站在垂花门前迎他。
他在盛姝额头上亲了一下,才握住盛姝的手,一同回了屋:“时间不早了,先吃饭,我今日要看着你多吃些。”
盛姝随他进了屋,侍奉他净了手:“夫君今日不忙吗?”
“忙也要赶着来见你。”萧霁瑾捏了一下她晶莹剔透的鼻子,拉着她坐下,温柔地道,“前段时日就是太忙了,一直没看着你吃饭,才会消瘦这么多。”
盛姝对他抿唇笑了一下,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萧霁瑾不时给她夹菜添汤,很有耐心地看着她一点点吃完,然后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我不在时也要好好吃饭,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夫君。”盛姝对他笑道。
萧霁瑾让人把饭菜撤下去,等盛姝净手漱口后,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盛姝看着那形状,像是一只镯子。
萧霁瑾当着她的面把手帕打开,盛姝一看到就说不出话来了,那是她今日送给染云的金镯子!
她咬着下唇,胆怯地看着萧霁瑾,正在侍奉的簪雪也跪了下去。
萧霁瑾用指腹揉了揉她的唇瓣,将她的下唇从贝齿下解救出来:“别伤着自己。”
明明还是那样温柔,盛姝却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簪雪更是大气不敢出,主君最忌讳和夫人和外界沟通,甚至不许夫人听到外面的只言片语,今日却将两样都犯了,她定要受到惩罚的。
萧霁瑾摸着盛姝的脸颊,用再平和不过的语气道:“我已经让人把她送走了,一会簪雪也要送走,明日我会找新的婢女来照顾你。”
簪雪听后脸色铁青,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所谓被送走其实都是带到城外乱葬岗处理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不会透露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盛姝不知她们会被送到哪里,只是心里很不舍得,于是攥着萧霁瑾的衣袖,轻声道:“夫君,可不可以不将她们送走?”
“不可以。”萧霁瑾温柔地道,“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盛姝指尖轻颤一下,迟钝的思绪变得十分敏锐,夫君不仅是在罚簪雪和染云,也是在罚她。
萧霁瑾知道她懂了,就握住她冰凉的手起身:“我陪你把那局残棋下完。”
盛姝被带着往屏风后走,她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簪雪,想着等夫君气消了再求情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自唐·白居易的《卖炭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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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he,男c女非,男二和女主和离=互相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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