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125 章

  自那日起,白雪岚越发打定了主意,叫管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个箱子过来,但凡换洗衣物,私人用品,都整整齐齐占了一个矮柜子,俨然一副要在病房长陪的模样。

  宣怀风知道自己拦不住,况且心底其实也盼着换药时有他在身边,便没说什么,后来一看,他竟然白天也不走的,不禁奇怪,问,“你连公务也不做了吗?那怎么成,传出去,我倒是罪魁祸首。”

  白雪岚说,“没什么,我受枪伤那阵子,难道我也天天上衙门办事了?已经和孙副官打过招呼,公务不要紧的先压着,要紧的把文件拿过来,我在这里签也是一样的。看,我把海关总长的印章也带在身边了。”

  拿出印章,在宣怀风眼前扬扬。

  果然,接下来几天,白雪岚寸步不离,外面宋壬领着护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来探望的人不管张三李四,通通回绝了,宣怀风在里面躺着,也不知道。

  这一里一外,两道水泼不进的屏障,成全了白雪岚和宣怀风的甜蜜小天堂。

  渐渐的,宣怀风略为习惯,有贴身的事让白雪岚帮忙,也不那么要命的别扭。越做下来,越生出另一股旁人无法企及的亲密,竟似比亲人还亲了一分。

  和林奇骏那些所谓罗曼蒂克的记忆,就更微不足道了。

  宣怀风偶尔想起,心下也会感叹,当日总觉得柏拉图的爱恋才是最美的,其实人自出生之日起,就免不了装在臭皮囊里,少不了口腹之欲,只建在精神上的感情,又怎么比得上有血有肉,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情呢?

  譬如换药时,没有白雪岚握着自己的手,倒真不敢想象自己怎么能抵抗那酒精擦在伤口上的痛苦。

  像那护士说的,接下来几天,每日都要换药,每次换药,又都要用酒精消毒一番,宣怀风每次都疼得眼睛湿湿的,恐怕白雪岚心疼,总不肯喊疼,咬着牙苦忍。

  慢慢的,伤口换药时的脓血也没那么重了。

  但是,发烧还是常常有。

  这一点让白雪岚很烦恼。

  有时候早上不烧了,下午就烧起来,若是下午不烧,说不定半夜又额头变热。

  白雪岚把宣怀风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禁不起一点意外,所以略有个发热,就要医生打针,居然把贵比黄金的盘尼西林当白开水一样的用了。

  到后来,连德国大夫也忍不住规劝,说,“白先生,这个,盘尼西林,是非常贵重的药。病人烧得并不厉害,不需要频频……频繁地注射,也许坚持一下,不注射盘尼西林也可以……”

  白雪岚哼道,“别人用不起,所以要坚持。他嘛,用得起。你少罗嗦,只管按着最保险的方式给他用。”

  于是不到四天,十支花钱买也买不到的盘尼西林就这样用光了。

  孙副官来病房,把这事和白雪岚报告了一下,又说,“医生说了,宣副官的伤势现在很稳定,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大概也就不需要盘尼西林了。”

  白雪岚说,“这个未必,如果到时候又出点意外感染起来,临时找不到药倒是急死人。”

  孙副官问,“那怎么办呢?”

  白雪岚说,“还是再去弄十支过来,备用也好。”

  孙副官也清楚这是军用药,对这东西伸手,比对公款伸手还危险,踌躇了一下,便建议道,“这一次,依我看,您还是亲自去一趟总理府,和总理说说,过了明路比较好。”

  白雪岚笑道,“我说了这次又要冒名写纸条吗?上一次是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怀风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好吧,我过去见见总理,帮他讨这十支药来。我不在的时候,把他拜托给你。里面你看着,外头叫宋壬盯紧点。”

  孙副官也笑了,“哟,这可不就是内事问张昭,外事问周瑜?走开这么一点功夫,您也太细致了。”

  白雪岚说,“反正给我看紧点,等他好了,自然犒赏大家。”

  叫司机备车,亲自往总理府去一趟。

  到了总理府,恰好总理在,白雪岚不是别人,自然用不着先通报了再在外面接待厅里呆等,和门卫略一颌首,径直上了总理的办公室敲门。

  开门进去就说,“我今天可是有求而来。”

  白总理正看报纸看得两道眉头直拧,瞧见白雪岚进门,把报纸往桌面一放,说,“来来,你来得正好。我问你,最近海关总署频频动作,一下子加强抽查船只,一下子提高舶来品关税,是不是你捣的鬼?”

  白雪岚说,“这是正经公务,什么叫我捣的鬼?”

  白总理狠狠瞪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那不怕死的脾气?你不把天给捅塌了,就消停不了!自己瞧瞧,报纸上连篇报道,尽说你的负面新闻。”

  把桌上报纸一掀。

  白雪岚只扫了一眼大标题,入目就不是什么好字眼,无所谓道,“明摆着那些不要脸的记者收了商家的贿赂,在上面胡说八道,你也信这些?”

  “人言可畏啊。”

  “这算什么人言,十成十的狗放屁!”

  “你……”

  白总理被他这宝贝堂弟气得眼睛一鼓,待要痛骂,又觉得这人压根就不怕痛骂的,倒没有好对付他的办法。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我家里人,所以我才劝你。换了别个,早就叫他滚蛋了。你其实也是聪明人,怎么就不为自己将来想想,把周围的人都得罪死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要是往常那样训斥,白雪岚还能嬉皮笑脸顶一两句,这样难得的苦口婆心,反而不好顶撞了。

  强悍如白雪岚,也只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洗耳恭听。

  白总理先把他向来行事的率性妄为,如数家珍般的数了一遍,说,“你堵截毒品,就正正经经在海关那里堵截,我知道你的志向,也不说你什么,但是,你想一想,京华楼闹出这么大一场命案,不能说你办得对吧?如今还要把商人们都得罪掉,我听见风声,连商会会长也忍不住要开口了。你还一副不开窍的样儿,有朝一日撞上了南墙,哭也来不及。”

  白雪岚沉默了半日。

  等白总理告一段落,他才叹道,“堂兄,你说这些是为我好,我知道。但是,如果人人都为自己留后路,这国家会变成什么样?我难道不知道枪打出头鸟?告诉你一句,我早就想过了,世道太黑,黑如浓墨,我白雪岚就算没本事凭个人之力把它刷白,也不能叫它只有一团黑,至少,给它留点血色。那些混账王八毒贩的血,我自己的血,无所谓。”

  脸上冷冽一笑。

  “趁着我手上有点权,有你这个靠山,我索性能怎么整,就怎么整,也不用管规矩,不用管人言可畏,倒要试试哪个够狠。”他顿了顿,磨着细白的牙,“老子就以慈悲心,用金刚力,超度这群狗娘养的。”

  他平日放任不羁,顽劣不化,此刻说出这番话,却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神情之凝重从容,语调之低沉震慑,未尝有之。

  白总理听了,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慨叹道,“兄弟,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这是要割肉喂鹰呀。”

  白雪岚笑起来,“得了,哪里就到了割肉喂鹰的程度,我也没妄想着成佛。要说割肉,我还想割老枭们的肉呢。那群弄舶来品的老板们,每年赚的银钱不少,怎么,提高一点点关税,他们就叫苦连天了?这些钱,用在婊子身上,再多十倍他们也不心疼。”[!--empirenews.page--]

  白总理说,“他们当然要叫苦的,而且打算联合众人上抗议书呢。不过我想,这些人和毒贩子不同,不能一样强硬地对待。毕竟有他们在,商业才繁荣。打压了他们,国家虽然多一点钱,却也有不好的后果。”

  白雪岚解释道,“正是为了商业,我才硬把关税提上去。现在民族资产正在成长,不少爱国商人自己买机器,开厂房,要曲线救国,做我们中国的工业。这种时候,我们能只瞪眼什么都不干?所以,我加强盘查,再把外国货的税提一提,一来,降低一下外国货涌进来的速度,就算进来了,他们成本自然也高一些。如此一弄,也给我们中国出产的东西找点销路,喘口气。你想一想,要是将来我们都能用上中国制造的现代东西,什么暖水壶、留声机、玻璃缸子,都是中国做的,不是很好吗?”

  白总理听得一脸微笑,摆了摆手,说,“你这人,表面上是务实者,骨子里,其实就是天真的理想主义。海关总署这政策一改,难道只得罪商人们吗?真该让你到我这位置上来坐坐,就知道外交上的麻烦有多大。最近许多外国领事都来抗议了,说他们的商品受到了不公道的待遇。可不就是你给我找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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