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宣怀风自从当了副官,并不大出门,出门吃的也多了西菜,这里是一次也没来了。倒很有趣地看了两眼,虽然知道这里贵,但一则并不缺钱,二则看小蓉儿神色,对这里很是好奇的,小脸上兴致勃勃,倒有了一丝孩童可爱的颜色。
便不肯另选,说,“别家未必就比这家好,就这一家吧。”
领头走进去。
跑堂的见他们三辆汽车过来,又许多护兵围着,都不敢怠慢,赶紧把他们领到楼上一个大包厢里。
宋壬还嫌吵,要再找一个清净的。
跑堂的呵腰笑着说,“军大爷,您瞧这吃饭时分,楼子里生意最旺的,幸亏您来得巧,这包厢还是有人定了又临时退的。不然,断不会有包厢的,连楼下大厅里都找不着位置呢。”
宋壬叫个护兵上下走了一圈,果然生意好,到处坐满了,只好作罢。
幸好这里包厢还颇大,宣怀风在包厢里开了两桌,一桌小的,他和谢才复父女坐了,另一桌大的,就叫宋壬带着几个护兵坐下吃。
菜牌送上来,宣怀风扫一眼,多半是外面难见的菜式,都想让谢才复父女尝尝,便挑着名贵的点了五六个。
谢才复阻了又阻,说,“才三个人,吃不完的。你这样做东道,我们做客人的怎么心安?”
宣怀风只好从六个菜里划掉一个。
这京华楼虽然价钱高,却真的很不错,点完菜,跑堂先送了两碟冷菜来,请他们边吃边等。不到一会,热菜就送上来。
一尝,味道果然非常好,烤鸭子皮香而不腻。
小蓉儿开始还有些拘束,后来胆子大了,吃得十分酣畅。
宣怀风略吃一口,边和谢才复闲谈旧校里的新闻。
正聊着,隔壁一直闹闹的声音忽然拉高起来,传来一阵起哄,还有男人们肆无忌惮谈笑的声儿。两人不由停了停,一同看向右边。吃中国菜的地方和吃西菜的地方不同,总是比较热闹的,而且隔着包厢的墙板,似乎又是木板,隔不了多少声音。
宋壬走过来问,“宣副官,要不,我过去叫他们安静点?”
宣怀风摇头说,“算了,何必扫别人的兴?兴许一会就消停了。”
果然,过了一会,隔壁包厢里静了下来。
宣怀风一笑,又和谢才复接着话头聊。不料才说了一两句,就听见隔壁又响起来了,只不是闹的,竟是极好听的曲调。
唱道,“西施女生长在苎萝村里,难得有开怀事常锁双眉……”
宣怀风一愣,这不是《西施》里的唱词吗?那嗓门又很熟,似乎是白云飞的腔调。
再仔细一听。
可不是!正是白云飞的声儿!
宣怀风这就知道,白云飞多半是在陪饭局,也真巧,就恰好撞在他吃饭地方的隔壁。想起上次把白云飞打发走的事,心里还有点内疚,思忖等一下饭局了了,是否要趁这机会和白云飞说上几句。
正想着,忽然听见隔壁哐当一声,不知谁砸了什么东西到地上,唬得正吃饭的小蓉儿筷子一缩。
白云飞唱的曲儿也当即断了。
一把粗粗的男声骂起来,“你家富贵的!唱的什么鬼玩意儿?”
宣怀风暗暗诧异,怎么这声音听起来,也依稀有些印象?
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隔壁那个男人,大概有人在他身边低声和他说了戏名,不一会,便又呸了一声,“你娘的!你是西施,本司令岂不是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夫差?老子刚到这地头,叫你过来陪陪小酒,你就存心给老子找晦气是不是?”
只听见白云飞忍着气说,“是我不周到,司令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众人也附和了几句,也有劝那司令另点曲子的。
那司令嘿嘿笑道,“那些斯文的曲子不好懂,本司令就爱听个俗的。嗯,你唱个《我将这纽扣儿松》吧。”
这名儿,一听就知是青楼里姑娘们唱的***曲了。
一说出来,周围一阵瞧好戏似的哄笑,偶尔夹着女子娇声在啐,“司令好坏,您要他一个男人纽扣儿松,我们姐妹们又怎么办呢?”
白云飞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声音也微微颤了,“司令,您别见怪,小的是唱戏的,只会定下的这几个本子,别的曲子,并不会唱。”
“那就学啊。小银铃,你不是最会唱楼子里的曲儿吗?来,你教这名角一把子。”
白云飞说,“这会儿学,来不及的,小的本来就愚笨。况且,饭后小的还另约了人……”
话未说完,就听见巴掌着肉,“拍”地一响!
宣怀风正竖着耳朵听动静,听见那一耳光,心也猛的一蹦。
那司令恶狠狠地说,“你娘的!给脸不要脸!不耐烦招呼老子是不是?饭后约了人?你约了谁?说!本司令把他蛋黄掐出来!”
宣怀风眼眸沉下来,朝谢才复打个手势,要他和小蓉儿呆在原处,自己站起来,领着宋壬和几个护兵就出来,到了隔壁包厢门口,直接推门进去。
里面坐了满满一屋人,有男有女,男人有的穿军装,有的穿短褂,都一副普通人不敢招惹的悍相,女的似乎都是妓女,一个个穿着艳丽,涂脂抹粉,有四五个都围着中间一个光头吊眼的男人。
白云飞站在桌边,垂着脸,木头人似的发僵。
烟味、脂粉味、酒味、熟荤菜味混在一起,令人眉头大皱。
那当司令的也带了护兵,七八个人站在四周,忽然见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是司令的朋友,原来还不怎么理论,后来发现宣怀风身后跟着几个带枪的,顿时紧张起来,刷地举起长枪,都对准门口,吼着问,“谁?通报姓名!”
宣怀风这边,顿时也把长枪对上了。宋壬把了匣子枪,在宣怀风身边一站,冷喝一声,“别乱来!我们是海关总署的!”
偌大包厢,猛地安静下来。
片刻,那光头司令冷笑起来,“又是海关总署?屁!本司令在这吃饭喝酒,干你海关总署屌事!干你娘的!”
宋壬见他站起来,匣子枪往上端了端。
宣怀风唯恐真闹出枪战,一抬手压住枪口,“不许莽撞。这里都是熟人。”
转过头,对那司令说,“展叔叔,你还认得我吗?许久不见,你已经是司令了。”
怪不得刚才在隔壁的时候就觉得这声音熟,他见了面,才想起来,这人是他父亲当年的一个师长,姓展的。
现在多半是父亲死后,把军队自己接管了,便从师长升成了司令。
展司令听他这样一叫,也是一呆,上下打量了宣怀风一番,才认出来,“小少爷,原来是你啊。没想到宣司令死了,你倒抖起来了。哈,喝过洋墨水就是不同,混到海关总署去了。你现在当的什么大官?”
宣怀风谦道,“并没有当大官的本事。在海关总长底下当副官,给他跑跑腿罢了。”
展司令嗤笑,“那也很有出息了。”
说完,对周围紧张兮兮的护兵打个手势,“放下枪,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宣司令的少爷都不认得了?放枪。”
宋壬见对方放下枪,就叫自己这边也放下枪,自己也把匣子枪挂回去。
却仍站在宣怀风身边寸步不离。[!--empirenews.page--]
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们松了一口气,气氛这才活络一点。
展司令不再站着,大模大样地坐回位置上,问宣怀风,“小少爷,你们海关总署消息很灵通啊。我才刚到,你就找上来了。有什么事吗?”
宣怀风看看白云飞,还硬在当场不敢动弹,微笑道说,“我原不知道的,来这里,也并不为什么公务。只不过这位白老板,和我约了吃饭后见面的,我饭已经吃完了,还不见他,又听说他在京华楼这里陪客,怕他耽搁时间,所以过来问问。要是展叔叔不见怪,我想先带他去赴约了。”
“这有什么?”展司令正眼也不瞧白云飞一眼,大方地摆摆手,“这家伙连一首曲子都不会唱,中看不中用的。你带走就是了。”
宣怀风想不到他这么好商量,忙说,“如此就多谢了。”
招手要白云飞过来,正要带他出门,席上一人忽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叫了一声,“二哥。”
宣怀风一愣,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宣怀抿,惊讶地问,“三弟,怎么是你?二娘也来了吗?”
宣怀抿笑嘻嘻说,“娘还在广东,她把钱拿去开丝绸铺,起了一场火,亏得连老房子都卖了。”把手往席上一指,“我现在也不读书了,跟着展军长混饭吃。二哥,你看,你当副官,我也当副官了,竟是同一个职位。”
宣怀风不禁奇怪,刚刚还说司令的,怎么又变成军长了。
顺着三弟指头一看,才知道他指的并不是光头,而是坐在光头旁一个身着军官服装的男人,腰里束一条皮带,皮带头银光闪闪,很威武神气。
人也颇年轻健壮。
只是英气中带了一丝无礼的傲慢,目光又非常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