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宣怀风举手拦道,“别白跑一趟,拿了来我也不喝的,这样辣的菜,再加酒,胃也受不了。”
白雪岚一听,也对,就叫听差不要去了。
他自己帮宣怀风夹了一尾大虾,放到碗里,也不知为何,忽然叹了一口气,缓缓说,“我刚才说你的话是人生至言,也不是吹捧,实在是有感而发。你说风花雪月、罗曼蒂克,不是人生的全部,那当然没错。只是人生若少了这些,又有什么瘾头呢?用外国人的话来说,其实爱情和事业都是要的。这两样,还都和香辣虾蟹差不多。”
宣怀风开始还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一时失笑,“这前言不搭后语,怎么和香辣虾蟹对比上了?”
白雪岚说,“难道不是吗?譬如我,就是这道香辣虾蟹,缺点是辣,优点也是辣。如果保持原味,唯恐你这个爱温和清淡的人嫌弃。可如果少一点辣味,那就不够香,不够地道了,失了精髓,还成个什么玩意?所以你有勇气吃这道菜,又能说出前面一番道理,我这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欣慰。”
他提三带五,扯出这么一番话,虽然匪夷所思,却不能说完全没一点可听可感之处。
宣怀风怔了一会,脸上渐浮出一丝赧色,把头略略低了,不自然地说,“我已经澄清了,刚才那些话,仅仅对这道菜而言,并没有别的意思。你硬要扯上别的,我也没法子。不过,要这样,我以后也不敢再在你面前乱发议论了。”
白雪岚说,“我自说自的真心话,如果说了,反惹得你以后在我面前说话拘束,那算了。大不了以后我心里想什么,一字也不在你面前提就好。若你觉得我露出那种高兴的笑容,也是一种陷阱,大不了我以后连笑也不笑了。”
两人对了这两句,一时俱沉默下来。
目光也不相触,垂着头,对着满桌菜,似乎都心事重重,又都若有所思。
心里五味杂陈,那种有许多话,却一字也不出口的滋味,并非总是冷漠嫉恨,而是带着点酸酸涨涨的暖意的。
半日,宣怀风才提了筷子,在砂锅里轻轻一搅,见虾子只剩十来只,想着白雪岚没吃几个,不能自己独食了,便不拣虾,夹了一只蟹钳到碗里,低头默默地剥。
但大螃蟹壳硬,虽然厨子下锅前已在壳上敲开一条裂缝,他用力掰了几次都扳不开,反而险些被壳边划着手指。
正弄得两手油淋淋,无可奈何时,白雪岚伸过手来,不做声地把那块蟹钳拿过去,双手拿着,做个拗的姿势,大拇指压在平壳处,顿了顿,猛一灌力,壳就顺着原来的裂缝分开了。
白雪岚把露出来的半红半白的蟹肉用筷子完完整整挑了,都放宣怀风碗里。
宣怀风不好意思地问,“你自己不吃吗?”
白雪岚说,“我自己再弄。”
也夹了一块螃蟹,如法炮制,自己吃了一块,再又剔了小半碗蟹肉,给宣怀风吃。
另外砂锅里两个大螃蟹顶壳,里面香香的蟹黄,也一块块拣出来,堆在宣怀风碗上头。
宣怀风说,“我吃不了这许多。”
白雪岚说,“吃不了就倒了,也不值什么。”
语气虽是淡淡的,里面意思却有些硬。
这是典型的白雪岚绵里藏针式的霸道了。
宣怀风想想,毕竟不忍辜负他一腔心血,何况这又是自己爱吃的,实在犯不着呕他,拿起筷子来,香香甜甜地吃了。
白雪岚这才欢喜了点,和他闲聊起来,“对了,今天你打枪挣了彩头,要什么奖励呢?”
宣怀风早想好了,说,“奖我一天假吧,我明天想出门。”
白雪岚问,“去看年太太吗?”
宣怀风说,“是要去看姐姐的,不过我要先在外头见一个人,办好一件心里早想办的事,再过去年宅。”
白雪岚留心起来,“出门去见谁?办什么事?”
宣怀风和他眼睛对着眼睛,反问他,“你这是盘查我吗?”
“说哪里话呢?像现在这样,你肯容我同桌吃饭,我已经阿弥陀佛了。我天生是看你脸色做人的,哪来盘查你的资格。”白雪岚稍一顿,接下去又说,“我过问一下,不过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也知道的,如今外头已经有人出三百根金条来要我的命,依我看,你宣副官说不定也在他们的悬赏榜上头,就算不值三百根金条,至少也值个一百五十根金条的。所以,请你行动谨慎些,就算不为我,也为了你自己;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了你姐姐,还有你姐姐肚子里小孩子……”
宣怀风冷着脸听,后来却绷不住,露了一丝微笑,说,“停了吧,越说越起劲,连我姐姐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孩子都抬出来了。我可不打算让自己和一百五十根金条划上等号。”
白雪岚便不说话,瞅着他轻笑。
宣怀风说,“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明天去见谁吗?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我想去见见我一个朋友,叫谢才复的。记得吧?从前和你说过的,他妻子去世了,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儿,日子很不好过。那天我们在街上碰巧遇到,因为太仓促了,也没有说上多少话,只好给了一些钱让他应急。不过,我看他们住的地方,实在太破旧了。”
白雪岚的神态,开始只能用掩藏的平静来形容,听他说完这个,转眼就变成轻松了,眼神也明亮多了,笑着说,“那可巧了,我在城里有一处房子,如今正空着,可以请你朋友和他女儿住进去。”
宣怀风正头疼不知道是否要去看报纸上的租赁广告,为谢才复筹谋这件事,见白雪岚忽然自己提出来,也很高兴,想了想,细细地问,“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白雪岚说,“是一套单栋小洋房,一楼是一个大客厅,带一个大厨房,一间佣人房,楼上两正两副的四间房,还有一个铁镂栏杆的阳台,很别致的。”
宣怀风一听就摇头,“这个不好。他们才两口人,既不会请佣人,也不必住这么大的客厅和四间房。”
白雪岚说,“有佣人房,又未必一定要请佣人。房间多了,空着就好。”
宣怀风还是摇头,说,“这一点,我和你意见不一致。”
“我知道了。”白雪岚说:“你这种大家出身的公子,总是与别人不同的清高,定是嫌我的地方铜臭味太浓,在你心里,要另寻清幽雅致的地方,才配得起你的朋友。”
宣怀风叫道,“这是哪来的想法?竟是莫须有之罪了。”
俊脸上露出无辜,份外的悦目。
白雪岚一边欣赏他颊上一缕淡红,一边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你不说出个究竟,我明天就不放你的假。”
“真是假公济私。”宣怀风抗议了一句,才答他这个问题,说,“我这个朋友,你知道,是在民办学校里当先生的,一个月收入并没有多少。我想找一处房子,要求不过是干净一点,人住着不要生病,至于房租,我是打算暂时先帮他付着……”
白雪岚不等他说完,已笑起来,“你竟是在算计钱吗?开玩笑,我的房子,还要你给租金不成?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非罚你不可。”
握着宣怀风的手腕,慢慢往自己这边拉。[!--empirenews.page--]
宣怀风唯恐又被他拉到怀里去,忙一手抵着桌沿,一边挣开,嘴里说,“快放手,我话还没有说完,凭什么罚我?”
白雪岚此刻心情好极了,很享受这罗曼蒂克的气氛,便带有君子风度地松了手,朝宣怀风做个手势,“好,你请说吧,我洗耳恭听。”
宣怀风怕他随时兴起,又搞起突袭来,往后离了他两步,才说,“我算计的,并不仅仅是钱,还要为被帮助的人日后着想。以他们父女的际遇,所求的只是安身之处,并不是什么豪华的住处,像你所说的洋房,标准过高了。”
白雪岚一哂,“过高又怎样?”
宣怀风说,“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又有一说,叫量入为出,都是很有道理的话。人要是经常置身在和自己不相符的奢华环境中,享受着自己供应不起的东西,那享受就不是享受,反而是一种折磨了。”
白雪岚沉吟着,后来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在城西还有一处,两间房,也带一个小院子,就是破旧了点,索性要你朋友打扫一下,就搬进去住吧。”
宣怀风仔细问了一下房子的情况,心下一想,果然挺合适,不禁为谢才复高兴,又问白雪岚,“你的房子也多,怎么东一处西一处的?难道以后不当总长,想转行当土地主?”
“那都是别人送的,多着呢。”白雪岚扬起眉,上下打量他两眼,“怎么?你这是要盘查我吗?”
一句话,把宣怀风问得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