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其实他不久前已经逛过一大圈,现在跑去后花园,只是因为在白雪岚面前有些不可言的羞赧。
话既说出了口,只能装模作样地在水边石径上踱了一个来回,没多久就腻了,身上原不舒适的地方,大概因为动弹过,渐渐也消了大半的辛楚。
于是就想起白雪岚来。
自己不在房里,白雪岚多半不会在房里吃早饭的,宣怀风便打算去小饭厅走走,不料半道上遇见一个听差,一问,听差说,“总长传唤,早饭端去书房吃呢。”
宣怀风就折回来,也不经菱花门,另穿一条僻静的花柳小径,往书房方向走,
到了窗下,恍惚听见白雪岚的声音。
宣怀风不禁站住了脚,仔细一听,不是白雪岚还有谁?正在书房里不知对着谁吩咐,“……太少,再加两千送过去。”
接着,又听见管家的声音了,说,“是,这就叫个听差的把钱送白老板家里去。”
宣怀风一怔。
白雪岚在房里面爽快利落地说,“不用别人,叫司机开轿车,你代我走一趟,也给白云飞在家里人面前长长底气。”
宣怀风以为这话是对管家说的,不料倒听见孙副官应了一声,“好。”
这才知道竟是让孙副官亲去。
不一会,管家从书房里面出来,看似去账房取现钞,宣怀风站在花荫下,又是在另一侧,管家丝毫也没瞧见他。
宣怀风僵立了好一阵,心像被一股文火微灼着,既委屈,又感羞辱。
他竟不知白云飞在那人心里地位如此高的。
五百块是严重委屈白云飞了,枉自己还傻瓜似的出头料理,白担个越俎代庖、吝啬小气的罪名。
一时想着,手足都一阵冰凉。
又听见管家走后,书房里只剩了白雪岚和孙副官两人,白雪岚轻描淡写地问,“昨晚听见了什么没有?”
孙副官很坦然地说,“是那枪声吗?怎么会听不见?幸亏我来得快,见有个护兵端着枪想踹门进去保护总长,赶紧制止了。再一听里面的动静,果然是好好的气氛。所以我就要他们安静的都散了。”
白雪岚笑了,“这好好的气氛几个字,真是用得极妙,亏你想得出来。”
宣怀风听他这一笑,掌心便又更冷一层。
仿佛一把小刀子割着心。
想来在白雪岚心里,自己不过也就是优伶一类的角色,身价未必就比得过白云飞了。
不然这种私密的事,怎么拿来和别人谈笑呢?
真是瞎了眼!
他越想越气,心里便想象着昨晚,本该如何斩钉截铁的拒绝,又如何痛下狠手,一枪把这恶棍杀了,方不至于受这样的玩弄侮辱。
一边想,一边沉着脸转身,沿着长满爬山虎的青溜溜的墙根往后走,也不回房,知道要出大门,没有白雪岚同意是一定会被拦住的,便索性去了后花园,往假山下面黑黝黝的石洞里走。
到了尽头,触手都是带着湿气的石壁。
他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背靠着石壁,坐在地上,默默的气愤难过。
永远待在这里好了。再也不想见白雪岚。
白雪岚因为孙副官要出门,顺道交代他办别的几件事,孙副官答应着就走了。白雪岚把手头十来份不得不亲自签字的文件一一看过,批了回复。
歇了笔,想起宣怀风已逛了半日的园子,便到后面来找。不料找了一圈,压根不见宣怀风的踪影,问了路上撞见的几个人,有说没瞧见的,有说早上恍惚见过一下,后来却不知道的。
到宣怀风房里,也不见人影。
白雪岚听过宣怀风说今天要练枪,既然练枪,应该找自己拿子弹才对,不然就只有护兵领队那边有一些子弹,于是找了从东边调来,新上任的护兵领队宋壬过来问。
宋壬却说,“总长,我和宣副官还没说得上一个字的话呢。”
管家也过来报告,“饭厅、小书房、侧厅都找过了,不见宣副官。也问了门房,都说没见宣副官出门。”
见白雪岚脸沉着,管家便试着宽慰,“总长,您放宽心,这么一个大活人,公馆里总不会平白不见的。我看多半是宣副官好清净,躲在我们一时想不到的地方清闲去了。等一会吃饭的时候,自然就会见着。人总不能不吃饭吧?”
白雪岚理智上,何尝不如此想。
但情感上,却万分的焦灼起来。
一时不知道宣怀风在哪,就无比的心慌难受,想得也多,一是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虽然在公馆里,也保不定有仇家派进来的奸细,要是眼睛够毒,瞧准了怀风是他的心肝,把怀风怎样了,那真是比往自己身上捅一刀还厉害;二是怀风死心眼,心又太软,从前和林奇骏那样好得如胶似漆,如今跟了自己,心里多少还有疙瘩,对林奇骏必然也有愧疚,如果林奇骏学自己这样,来上一招苦肉计,或者摆出一张可怜的脸来,恐怕怀风又会动摇起来。
可不管怎样,这么多的护兵听差待在公馆里,总不能怀风就能无声无息离了公馆。
如果在公馆里,怎么又不见人呢?
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怀风耍性子,故意藏起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耍性子?
白雪岚半眯着眼,坐在沙发里,把指节扳得咯咯直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又做了什么惹怀风不满,昨晚确实激烈了点,可能让他不舒服了,但要发火早上碰面就该发了,怎么等到现在闹一出失踪记?
其他人,像他这么心焦,多半已经在公馆里乱翻乱搜了。
但白雪岚却不。
他是善于分析和筹划的,譬如猎人,要想捕捉极想到手的野豹,光性急不行,先看地形,再分析豹子的习惯脾性,甚至常走的路径,爱捕食的地点,都齐备了,才能下个百发百中的圈套。
白雪岚硬是牢牢坐定了,把今天的事情,从早上和宣怀风分开起,到此刻眼前,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心里猛地动了一下。
赶紧把管家重叫回来,问他,“你刚才去账房取钱,路上有碰到宣副官吗?”
管家说,“没有。”
白雪岚说,“要不就是账房先生口风不紧,把这事对谁说了,却传到他耳朵里去了,或者门房看见孙副官备车到白云飞家去,乱嚼舌头。”
管家想了想,赔着笑说,“门房不敢担保,但现在这两个账房先生,还是不大乱说话的,再说,宣副官很少到账房那头去。总长,依小的糊涂想法,未必就是白老板的事,或者宣副官正在哪儿看花赏雀呢,公馆园子大,房子多,保不定他在哪儿找到一本旧书,看得入迷了。”
白雪岚心里便有一丝苦涩的笑意泛起,叹着气说,“你这样想是好的,只是太不明白这个人了。真是要我的命。”
不然,就是怀风隔墙偷听到了。
也不需要什么证据。
反正他此刻,心里已笃定宣怀风是知道了给白云飞送钱的事,故此耍一番脾气。
不必问,定是躲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想着怎么和自己一刀两断了。
怀风就像他掌心里一颗摩挲欣赏多年的心爱珠子,大小、形状、重量,那对应着不同时辰发出的光芒,和贞洁无比,敏感易损的质地,都一清二楚。[!--empirenews.page--]
原由一想清楚,白雪岚也犯不着惊天动地的搜公馆,自己站起来出了书房,慢慢地往后花园踱去。
他知道宣怀风生起这种感情上的气愤,是谁也不想见的,待在房子里总容易被找到,多半会选偌大的后花园藏身。
白雪岚散步似的,着意挑偏僻的小径,一边走,一边用犀利的眼神查看。
走了小半个时辰,又挑了一条小径,一直前去,荫影渐浓,把头顶上正耀武扬威的太阳遮了大半,真是一条很不引人注意的幽径;再往里,才知道是直通到假山后面的,山石下凿开一个黑阴阴的洞口,只容一个人进的大小。
白雪岚也不知为何,直觉这就是宣怀风爱挑的地方。
他探身进去,摸着冰冷嶙峋的石壁,一步步往里走,越走,越觉得潮湿难受,连空气里也一股病人似的冷味。
这如宣怀风目下的心境,又让白雪岚无端地冒出一股恼火,要耍脾气,什么办法不能用,偏要挑这种伤身子的地方躲着藏着,是故意以此让自己心疼吗?
可恼的是,自己确实心疼了。
再一想,初时被关进公馆,这人也是不问青红皂白,首先就自己灌了自己一肚子烟土水,险些连小命也送了。
这样不爱惜身体发肤,真是太可恨了。
就只为了天上的宣司令宣夫人,也该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这样一来,竟翻起旧恨,白雪岚眸子里那股光即刻就吓人了,无声无息地摸索进去,到了洞深处,若有所觉地蓦然停下。
狭小的半封闭似的洞里,有细细的呼吸存在。
白雪岚站了一会,适应里面的黑暗,慢慢看见一个身影坐在角落里,背挨着墙,一只胳膊靠着一个膝盖般高的石墩,枕着头,见有人进来,一点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