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手腕上金表带子折射着窗外进来的阳光,刺了宣怀风一下。

  宣怀风骤然想起白云飞戴的那个金表,心里大不舒服,脖子往后一摆,林奇骏顿时吻了一个空。

  他正惊诧,宣怀风已经直身站起来,说,“不行的。”

  林奇骏也站起来,一脸受伤地问,“怎么不行?你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难道都是骗我的吗?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说不行,为什么你从前那么讨厌白雪岚的,倒和他可以了?”

  宣怀风被他问得又痛又狼狈。

  那种乱纷纷的心境,竟是什么形容词也用不上。

  正难堪地沉默着,房门忽然被人敲了几声。

  宣怀风借着机会,赶紧过去开了门,掩饰着脸上的神色问,“要问点菜吗?等一下,就快点好了。”

  那饭店的服务生露着笑脸说,“不急,您慢慢点吧。是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找林奇骏先生的,说是有急事。”

  宣怀风便把头往后一偏,看林奇骏一眼。

  林奇骏也感到愕然,“谁知道我在这里?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留华夏饭店的电话啊。”

  宣怀风正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不愿服务生一走,又要和奇骏就着那些难堪的事纠缠,怂恿道,“电话都打到饭店来了,恐怕真的是急事。你快点去接吧。”

  林奇骏也正惊疑,就跟着服务生往电话间去了。

  林奇骏到了华夏饭店电话间,随手掏了一张五块钱出来,服务生收了,笑笑就顺手关门走了出去。

  他拿起电话,喂了一下,说,“我是林奇骏,请问您哪位?”

  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夜枭似的怪笑,“林少爷,您贵人事忙啊。”

  林奇骏脸色顿时青了,下意识看看左右。

  饭店给客人预备的小电话间,连窗都没有,门也掩上,哪有别人在。

  他捏着话筒的手有些微抖,把唇抵近了点,压着声音问,“怎么是你?”

  对方冷笑着问,“我要派个兄弟上门找你,你说不行,怕泄了机密。要你出来见个面,你又推脱说病了。没想到你倒快活,养病养到饭店去了。”

  林奇骏忙道,“真的病了,因为有些要紧事,出来见一位旧朋友。你怎么把电话打到饭店里来了?”

  那男人十分倨傲,说道,“别说小小一个华夏饭店,就算是躲到天上,我也能翻你出来。我问你,你那朋友是海关总署的?大模大样坐着海关总署的轿车,身边还带着护兵。林少爷,你不会是想卖了我吧?你要这么做,先摸摸自己有几颗脑袋。”

  林奇骏听他作狠的威胁,六神无主起来,软着声音说“周当家,你误会了。实在只是一位故友,恰好在海关里做事,他只是沾了上司的光,坐着海关总署的轿车来。我怎会告发你?拼着这条命不要,难道还敢拼着全家性命不管吗?”

  周当家又在电话里冷笑了几声,转了话锋,“少废话。我问你,东西什么时候上船?”

  林奇骏情不自禁,又看看左右。

  虽然连蚊子都没有一只,胆却还是寒的,声音也发虚,踌躇着说,“你那时候说,只是一两箱,怎么如今变成几十箱了?”

  周当家不在乎地说,“你们林家货船这么大,多出几十箱东西,算个鸟?时间不多了,你聪明的,就立即给我运过来。那咱们还有朋友当当。”

  林奇骏既不能答应,又不敢反对,勉强壮着胆子和他分辩,“现在海关风声正紧,东西太多,目标这么大,要是一被查到,你我都了不得。不如先试着一两箱,等情况清楚了再商量别的。不然万一被扣了几十个箱子,我纵然闯祸,你损失也不少。”

  “呵,”周当家阴阴地笑,“你以为回去了,平安大吉了,就挺起腰杆和我谈判了,是不是?这种奸商说的话,也拿来糊弄我们混刀子的人?”

  “不不,我只是想……”

  “想你个屌!”周当家猛地一喝,恶狠狠道,“姓林的!别不识好歹,能绑你一次,自然能绑你第二次。你有种,只管和老子支吾。先提醒你一句,下次再被带到野地里去,可不保证你能完完整整地回来。缺只胳膊少条腿,别怨老子!”

  林奇骏想起被人架到郊外,五花大绑,那种黑风暗月,性命像别人手中捏着的一条小虫时的恐惧,浑身打颤。

  这姓周的混的是黑道,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如今的政府,警察,都是一群废物,有谁真敢和黑道上的人硬顶?

  就是电话里这人,那夜一边拿着血淋淋的刀子抵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笑着说,他的兄弟们连白雪岚的埋伏都打了,白雪岚护兵死了几个,连白雪岚本人也挨了枪子,几乎丧命。

  此事尚未得到确切消息,不能尽信,但海关总长一连许多天不露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自己大家子出身,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未享够,要真和这些人玉石俱焚,绝对不划算。

  识时务者为俊杰,少不了先虚与委蛇一阵。

  林奇骏沉默了半天,用力咬了咬牙,“我尽量给你办到就是。”

  周当家这才算满意了点,笑道,“这才是聪明人做的事。五天后,给我把货运进来。我可警告你,别给我耍花招,该到的货少了一两,你是有头脑的人,自己想想自己的下场。”

  林奇骏挂了电话,脊背上湿漉漉的,一阵发凉。

  走出电话间,服务生在远处看见,忙迎过来,问,“林先生,电话打完了?刚才宣副官从包厢里出来,要我给他传句话,说他有事,今日不吃饭了,以后再聚。”

  林奇骏听着一僵。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人倒霉起来,处处撞着黑。

  他本来还打算趁着这机会,再问问怀风白公馆里的事。

  白雪岚是不是真中了埋伏,怀风必定再清楚不过。

  没想到连相识多年的怀风也如此绝情,往日那般甜蜜亲昵,雷打也不肯离自己一步,如今狠心起来,一点旧情也不念。

  林奇骏嘴里苦苦的,干巴巴应道,“知道了。”

  那服务生不禁多瞅他两眼,“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林奇骏瞪他一眼,话也不说,转身霍霍上了包厢,门口护兵早没影了,开门进去,空空如也,只剩着一份菜牌在桌上。

  心里那份难受、抑郁、窝囊、嫉愤,腾地升到极点。

  大步走进去,两手一伸一抬。

  轰!

  铺着西式餐巾的四方形饭桌立时掀翻在地上。

  带着旁边椅子也乒乒乓乓接二连三倒下。

  走廊上几个服务生赶紧小跑过来看怎么一回事,正遇上林奇骏怒气冲冲往外走,看见他们,站住脚,横着眉说,“看什么?翻了你们一张桌子,赔不起吗?”

  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往地上用力一扔,头也不回地下楼走了。

  宣怀风看林奇骏出去接电话,一个人待在包厢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油盐酱醋浸着,一股受不了的味道直冲鼻尖。

  今天见面说的这些,有的在他意料之中,但更多的是在意料之外的,奇骏离开后,他才能让自己喘一口余气。[!--empirenews.page--]

  可即使喘着气,仍是在梦中一般怔然。

  隐隐约约想道,和奇骏,那是真的完了。

  就算奇骏说着温柔的话安慰自己,也不觉得一丝甜蜜,宣怀风倒不自觉地有些惊惧,但是,究竟惊惧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大概,是世界变得太快了吧。

  他从前只盼着和奇骏相处,现在一想到奇骏接了电话回来,两人又要相对,就满心的不安。

  想想,羞耻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而一点点嗅着它的,却是奇骏。

  宣怀风左思右想,干脆从包厢里出来,交代了服务生两句话,就带着护兵下楼。

  上了车,司机问,“宣副官,现在去哪?”

  宣怀风本要随口说回公馆,猛地煞住了,觉得不行。

  出门的时候,白雪岚病情已经好转,自己巴巴地请了一天假,出门才一会就赶着回去,更坐实了白雪岚的猜测。

  那个人,少不了又说出一些得意洋洋的话来羞辱自己。

  宣怀风思忖着,便打算是不是去一趟年宅。

  但是,昨天才见过姐姐,现在忽然跑过去,姐姐不知道会不会瞧出什么来,万一被姐姐抓住,细细地审讯起来,那更不好。

  况且,昨天姐姐提的一些话,他实在很不喜欢。

  林宅,那更不用提了,打死了他,他也不去。

  宣怀风左左右右想了半日,竟无一处可去的地方,方感叹自己交际圈子狭窄,把脚在车厢里轻轻踱了一下,“哪也不去,你随便开着逛逛吧。”

  司机应了,踩着油门,沿着街一路往下开。

  宣怀风就坐在后座,闷闷看车窗外的风景行人。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刻钟。

  猛地。吱!

  车轮发出一声尖叫,急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