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白雪岚看过了右手,又要了左手来看。

  每只手足足看了有五六分钟。

  也不掩饰,难过伤感之情尽写了在脸上。

  宣怀风反倒不好意思,劝他说,“不是什么大伤,何必放在心上。”

  白雪岚勉强听了入耳,才松了他的手,自己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色泽极美的玉盒子,很小,圆形的玉盒盖只有大拇指甲那么大小。

  “这据说是清宫里皇后妃子们用的药,连慈禧老佛爷也用的,擦在伤口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你坐过来,我帮你擦一点。”

  宣怀风一向都不怎么愿意坐白雪岚的床边。

  不过刚才他那么难过,拒绝的话,恐怕他又疑心自己还在为此事怀恨在心,反而显得自己太小气计较。

  宣怀风就在他床边坐下了。

  白雪岚让他把两只手掌打开,掌心朝上,自己靠着那只没绑绷带的手,单手旋开盒盖子,露出里面晶莹如雪的药膏来。

  那药膏不知是什么做的,一开盖,香味扑鼻,人不由有些熏熏。

  白雪岚用指甲勾了一点,涂在宣怀风掌心,指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轻揉开来。

  宣怀风原本想也许会弄到伤痂,结果全没这回事,这男人动作轻若羽毛,疼是绝对不疼的,但掌心是很敏感的地方,这样轻轻揉着,若有若无地微痒,反而更难平静。

  他觉得手腕有些颤,情不自禁往后一缩,被白雪岚手急眼快地抓住了,扫他一眼,低声说,“动什么?正给你擦药呢。你要是不听话,以后你要我好好养伤的时候,我也不听你的了。”

  一边说,一边挪着床上的身子,整个人凑过来。

  宣怀风和他靠近,额头几乎抵着额头。

  脸上热热的,都是白雪岚熟悉的气息。

  宣怀风再三想着,自己一定要把持得住,不要露了怯,但这身体好像早就回忆起过去不堪的那种种纠缠,全部自动反应,该红的红,该热的热,心脏扑腾扑腾,狂跳得让宣怀风不知所措。

  短短几分钟,倒像熬了几十年。

  他简直熬不住了,又讪讪地要把手抽回来。

  白雪岚哪里肯让他缩回去,掌心一拢,摁住他几根修长白皙的指头。

  宣怀风问,“你这是干什么?”

  肝胆无端颤着,斗志提不起来。

  很轻。

  声音沾着古香的墨汁一般,就那么一滴,滴进两人之间微小空间的缝隙中。

  瞬间,化得无影无踪。

  “怀风,宣怀风……”白雪岚将他的名字,含在唇间,念了几遍,叹了一口气,“你可不要让我这些心事,到头来,全化了一阵风,只剩下一个怀字?”

  宣怀风听得胸口一阵酸闷,迟疑了一会,咬着牙说,“你再这么胡说八道,这个副官我就当不下去了。”

  白雪岚原本满含柔情地瞅着他,目光蓦然转厉。

  仿佛恨不得用目光把眼前这没心没肺的人刺出两个透明窟窿。

  房里顿时冷飕飕,死寂寂的。

  好一会,白雪岚才勉强扭过脖子,把视线从宣怀风脸上移开。

  宣怀风再抽手,他也不强拦了,松开掌心。

  宣怀风借机从床边站起来,按他一向做法,应该就此出房,可看看白雪岚默默地,只别着脸看那头窗外,心里难受得很,怎么也下不了离开的决定。

  他犹豫片刻,反而又坐下了,叹了一口气,“你这么古怪的脾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打交道。”

  白雪岚以为他必逃走的,没想到他居然留下来了,刚才痛极的心,骤然又暖热起来。

  一个人,可以这般左右另一个人的心境,实在是天公造化。

  白雪岚也长叹一口气,回过头来,“我这不好的脾气,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我何尝不明白,小半辈子下来,结怨多,结缘少,终有一日是自作孽,不可活。”

  宣怀风脸色微变,止住他道,“受伤的人,心情低落是常有的事。你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

  “这是大实话。红尘走一回,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白雪岚不理会,自顾自往下说,“我们白家,先祖是恶匪,后代们翻身拉一帮兵,抢到地盘,就成了军阀。我不像你,有个大家出身的母亲,传承一身书香贵气。我身上这点霸气,是祖宗们传下来的,你看不惯,讨厌我专横,我明白得很。没什么,我们就这么耗着。也好,我当权一日,就留你一日;你陪我一日,我就快活一日。等我败了,没本事拦你了,你尽管跟别人走。”

  说到后面,不知不觉真的触到伤心处。

  脸上倔强地冷笑着,一滴热泪却藏不住,微颤颤挂在眼角。

  眼睑一闪,惊心触目地直坠下来。

  宣怀风见着这一幕,像心口被人划了一个大口子,麻麻痹痹地痛。

  下意识伸过手,想帮白雪岚拭泪,到了面前,才发现自己连条手绢也没有,就这么直接触他面颊,似乎不妥。

  指尖停在半空中。白雪岚就那么一低头。

  在匀称好看的指甲上,蜻蜓点水一般,非常虔诚地,轻轻一吻。

  像有什么,就此倾泻在小小的指尖上。

  轻如鸿毛,又重若泰山。

  宣怀风蓦地一出神,痴了几秒,抽了长长一口气,才把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手缩回来。

  “你……”

  刚说了一个字,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把沉浸在此时此刻的两个人,完全惊醒过来。

  “谁?”

  “报告总长,年太太来了,说想见见宣副官。”

  宣怀风大梦初醒一般,正梳理着起伏的情绪,忽然一听姐姐来了,心跳更乱。

  不禁看向白雪岚。

  白雪岚沉吟片刻,“她大概是记挂着你了。快去吧,陪她坐坐,要是她高兴,留她在公馆吃饭也好。”

  宣怀风答应一声,生怕姐姐干等,赶紧去了。

  宣怀风从白雪岚那里出来,径直往花厅那头去。

  到了门外,恰听见里面有个男人说话,不禁在门边停了停脚步。

  “……多蒙关照,正该去府上请安的。”

  里头一个女子立即笑道,“请安的话可不敢当。不过,我这些天听戏入了迷,正满心想请您给我讲讲戏呢。要是肯答应,那可再好不过了。”

  正是他姐姐的声音。

  宣怀风好奇地走进去,一看,宣代云正坐在小圆桌旁,低头写着什么,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和她聊天的,竟是白云飞。

  白云飞行事很谨慎,到了海关总长的公馆里,处处都极礼貌,一看见宣怀风,马上就站起来了,含笑道,“宣副官,打搅了。”

  他穿着一身绿哔叽长袍子。

  这颜色寻常人不容易穿得好看,偏他肤色白皙,身材高挑,穿这一身倒显得人更纤长秀气。

  问好的语气和神态,也透着一股常人难及的俊逸风流。

  白雪岚说他是贵族后裔,倒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宣怀风见着他,难免想起白雪岚说的那些闲话来,心里不知该是什么滋味,不由自主朝他手腕上一瞄,可白云飞垂着手,宽口长袖子遮住腕间一块,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好对白云飞微微一笑,“白老板,难得你上门,有失远迎,请坐。”[!--empirenews.page--]

  打个手势,请白云飞坐下。

  又叫了一声姐姐。

  宣代云拿着笔正在纸上写东西,只低着头应了一声。

  宣怀风看她忙着,先坐下来和白云飞寒暄。

  又叫听差再送热茶和点心上来。

  闲聊了两句,宣代云已经完工了,在一张香喷喷的信笺上写了年宅的电话和地址,笑盈盈递给了白云飞,说,“答应了和我讲戏的,可别托辞不来,让我白高兴一场。”

  白云飞连忙双手捧了,“哪里的话,这是年太太赏脸,绝没有推辞的道理。”

  宣代云待他极和善,又向他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回过头来和宣怀风说,“好些天不见,你怎么不去看我?”

  宣怀风说,“最近事情多,没空,过几天等闲下来了我再过去吧。”打量了宣代云和白云飞一眼,不禁问,“对了,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我们是刚好撞上的。”宣代云把涂了牡丹红的指甲往绛色小袄弹了一弹,眼神从正襟危坐的白云飞身上悠悠一晃,“汽车开到公馆大门,就瞧见白老板也下了黄包车。你说,是不是巧?”

  显然很高兴和白云飞这番巧遇。

  宣怀风知道姐姐迷上了白云飞的戏,可爱看戏却是姐姐的自由,自己完全干涉不得,目光又转回白云飞处,道,“还没请教白老板的来意。”

  白云飞落落大方地说,“今日过来,一是给白总长请安。平日常常得他提携,这些天没见,听说身上有些不舒服,过来问候一下。”

  被伏击中枪的事,因为不想闹得满城风雨,白雪岚命令外面封锁了消息。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去这些天,有些小道消息传开也是意料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