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张账房见他不接,就问,“不够吗?要是不够,您只管开口,账房里的规矩,您这职位上的人是可以预支两个月薪金的。如果预支的数目超过两个月薪金,嗯,那我们账房就做不得准了,您要问问总长才行。”

  宣怀风回过神来,说,“不是的,都够用了。”

  接过钞票,清点一下,居然有三千四百块,还是不太敢轻信,轻皱着眉,“你没算错吧?我看这金额……不会多给了我吧?”

  张账房反而失笑,“瞧您说的!我们账房里的人,算错钱是要自己赔的,我可一分钱都不敢多给您。您的薪金是按海关总署里定好的职分给的,只是总长说,过年的花红给你补一份,三个月薪金,加上过年花红,还有每个月一些奖金,总共是三千四百块。您要是不信,我可以给您看账本。”转身捧了账本过来。

  宣怀风忙说,“不用了。既然没算错,我就放心了,多谢你。”

  拿着钞票出了账房。

  快到偏厅时,看四周无人,站在雕花石透窗下把钞票抽了两张一百的出来,剩下三千两百放在一边口袋里。

  到了偏厅,就把钱掏出来,认认真真地递给戴芸,温和地说,“戴校长,你数一下,这是到年底的费用。本来说,怕一时凑不及,所以想分期给的,没想到事情异常顺利。”

  戴芸见他进去转了一圈,回来就递了钞票。

  这真是从来没遇到过的顺利,何况款项又大。

  略带羞涩地点算了钱,仔细装在随身的小包里,五指把软软的小包捏得紧紧的,又惊又喜地说,“宣副官,您实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有了这些钱,我今年的烦恼都一扫而空了,这多亏了您。”

  “无须说这些客气话了,只要能帮到新生小学就好。”

  “另外,还要劳烦您,替我向白总长道谢。近期外面都说这位总长很能干,还很雷厉风行地打击烟土,我和家兄都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人。虽然未亲眼见过,但只看宣副官您的为人,我就可以想象出他一二分风采了。”

  宣怀风微愕。

  戴芸原来求助的对象是海关总长,也怪不得她想错了,以为出钱的是白雪岚。

  不过现在澄清出来,说这是自己出的钱,反而大不好意思,很有施恩于人的意思。

  其实,捐助这种事,只要需要的人可以得到帮助,谁出的钱并不重要。

  这样一想,也就释怀了。

  宣怀风没做任何解释,只微笑了一下,“以后再有难处,不要不好意思,只管到这里找我。我一定帮忙。”

  戴芸感激地深深凝望了他一眼。

  两人再聊了几句学校的闲话,因为戴芸也要给学生上课的,虽然不舍,也只好站起来告辞。

  宣怀风亲自把她送到公馆门外。

  戴芸临走前,又说,“宣副官,我有一个心愿。”

  宣怀风问,“什么心愿?”

  “您日后要是闲了,可以抽空到鄙校看看吗?”戴芸说,“您这样又有品格,又有才能的人,足以做学生们的榜样,我很盼望您可以见见他们。”

  宣怀风欣然道,“好。以后有了空,我去打扰你们一番。”

  戴芸喜道,“随时欢迎。”

  两人高高兴兴地道别。

  宣怀风送走了戴芸,头一转,看见公馆门前停着一辆轿车,前面插着小小的政府旗,神气非常,车旁还有穿着警服的人看守着,不禁问身边一个听差,“谁来了?”

  听差说,“那是白总理的车,刚刚到的。大概听说了总长晚上带着伤喝酒,过来探望总长的吧。”

  宣怀风心想,白总理知道堂弟这么胡闹,不知道会不会骂白雪岚一顿。

  若论整个首都,敢教训白雪岚的,恐怕就只有总理了。

  这也不错。

  白雪岚这家伙,也该挨挨骂才好。

  不然总是无法无天,任意妄为。

  他觉得,白雪岚遇上克星是挺有趣的事,返回公馆里,两脚不由自主往白雪岚卧房那方向走。

  到了地方,抬头一看。

  果然,所有听差都被赶了出来,卧房门口站着四个背着长枪的大汉,身上的制服和海关的护兵有些不同,大概是总理的专门护兵了。

  宣怀风悄悄走到窗下,听见里面一个人气恼地数落着白雪岚,“你看看你这样子!受了枪伤的人,还逞能!喝到大醉!”

  “像个总长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三岁小孩子!”

  “我真后悔!把你叫到首都来,早知道你这么胡闹,还不如留在山东,让伯伯们看管你!那你就舒坦了!”

  “你也是留学回来的,有脑子的人,好歹让我消停一下行不行!今天捅个篓子,明天得罪一群痞子,现在更够呛,被人设埋伏,喂枪子。雪岚,你少生点事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

  宣怀风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把白雪岚骂得这么痛快淋漓的。

  可见,白雪岚也不是天底下最大的霸王。

  终有治住他的人。

  一句句痛骂从窗户的红栅格里透出来,好像一出独角戏,白雪岚不知道是伤重没力气反驳,还是被骂老实了,反正一声不吭。

  宣怀风看不见里面情形,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如何了。

  脑中度量着,总觉得病恹恹躺在床上软弱无力的形象,实在不适合白雪岚。

  正琢磨着。

  忽然听见白雪岚的声音在房里响起来,居然还是一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语调,慢悠悠拖着说,“好了,何必气成这样?我现在是海关总长,怎么说也是为国效命,如果死了,就是为国捐躯。你当总理的,有我这样的堂弟和下属,不是挺光鲜吗?”

  “光鲜?”白总理气得更甚,嗓子又提高了,“你死了,我怎么和你家里交代?你倒说得轻巧!年纪轻轻的,也不好好爱惜自己!我问你,你挂着手上的枪伤,半夜三更喝得大醉,算什么为国捐躯?我给你一个耳光子!”

  两人后面一轮对话,都是差不多的调调。

  白总理气愤地痛骂,白雪岚偶尔搭一两句,一会激激他,一会又哄哄他。

  宣怀风暗暗诧异。

  原来白雪岚这种手段,倒不是只用在自己身上,连总理他也是这么肆无忌惮糊弄的。

  只是看来白总理很宠这个堂弟,竟也吃白雪岚这一套,慢慢地,气消下来,说话声音也没那么高昂了。

  两人平心静气说话时,声调不再拔高,外面就听得隐隐约约。

  不知白总理问了一句什么,接着就传出白雪岚一声冷笑,“这还用得着查?当然是那些弄鸦片的干的。小王八崽子,敢放我白雪岚黑枪,都活够了!等我伤好了,看我怎么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白总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答话,又不高兴了,“你还嫌闹腾得动静不够大是不是?刚刚才叫你不要惹事,原来你压根没听进去。”

  又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通。

  白雪岚这下不嬉笑了,沉着声,“我该怎么着?总不成挨了人家一枪,以后就当起缩头乌龟,那我也不用见人了。”

  宣怀风隔窗听着***音,就算看不见,脑子里也浮起白雪岚此刻表情,一定是冷峻之色尽显。

  那模样是十分吓人的。[!--empirenews.page--]

  白总理在里头问,“我问你,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当然是面子!”“胡扯!”

  “扯你娘的!”白雪岚忽地爆了粗,门外的人都听见了,个个脸上变色。

  只听见白雪岚在里头吼起来,“这是我一个人的面子吗?这是全中国人的面子!你没瞧见外面大街上那些混账,吃鸦片吃得两眼发绿,路都走不稳。没出息!我恨不得通通抓起来,一个一个捏死!洋人说我们是东亚病夫,报纸说他们胡扯,我说,人家没说错!我们满大街都是东亚病夫!畜生有病还知道治呢,人病了就不用治?治顽疾用猛药,治乱世用重典,我就不信干不光这群狗娘养的鸦片贩子!”

  白总理气得不轻,颤着声音问,“你这是和我说话吗?”

  白雪岚居然不怕,“我和谁都这么说。”

  “好!好!你这样目无上级,看来这总长你是不想干了。”

  房中忽然死一样沉默。

  宣怀风心脏扑腾一跳,知道事情要糟,不敢犹豫,快步走到房门,对那几个看门的护兵说,“我有急事要见总长。”

  护兵们早知道白总理和白总长是一家子。

  他们又不是聋子,早听见里面吵得天翻地覆,猜到宣怀风是来救场的,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立即放行。

  宣怀风随便敲了两下,不等里面回答就推开了门。

  一跨进去,看见白雪岚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着,两人默默对峙着。

  不用问,站着的一定是白雪岚那个权势灼人的总理堂哥了。

  “报告总长,”宣怀风走过去,中规中矩对着白雪岚说,“京华医院的徐副院长有急事想和您面谈。”

  白雪岚问,“什么急事?”

  “他没说清楚。下属猜想,应该是总长目前伤势的治疗方案。”

  “我这里正招待总理……”

  白雪岚一语未了,白总理不高兴地截断,“我不需要什么招待,忙你的去吧。”

  转过身,大步霍霍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