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走去书柜,重把那本《乱世佳人》找了出来,咬着牙默默翻看。

  不料看了几页,心里堵得更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硬着头皮看了小半章,正觉得心烦意乱,一个听差偏偏很不识趣,跑进房里问,“宣副官,晚饭已经做好了。是不是端到总长房里,您和总长一道?”

  “谁说去他房里?”宣怀风猛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扔,“不吃!”

  听差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一向温和的宣副官这么大火气,一下子就愣了,在一旁偷眼瞅他。

  宣怀风看他那表情,也知道拿人家撒了气。

  不由灰心。

  今非昔比,自己也是被人使唤,任人鱼肉的,凭什么拿无辜的外人发泄?这根本没有道理。

  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虚弱地道,“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去吧。”举起手,轻轻摆了两摆。

  听差说,“宣副官,再没有胃口,饭还是要吃的。管家说您是广东人,爱清淡。不然这样,我去和厨房说,给您做点小菜,再配一碗白稀饭,您觉得如何?”

  叹了一口气,又低声下气地道,“您不吃饭,总长知道了,我们就有苦头吃了。您就体恤一下小的,要吃什么,吩咐一声,立即给您弄去,只是千万不要一口也不吃,成吗?”

  “我不吃饭关总长什么事?”宣怀风没好气地说,“这么一点小事,你们不到处张扬,他不知道,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偏偏要当耳报神,有个风吹草动就急着去汇报。我听说,已经变成悬赏一般了,公馆里面不管谁,把我的举动传过去,就能得钱,有这回事吗?”

  那听差被说得有点难堪,讪讪笑起来,“瞧您说的,我们这些下人,还不是上头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再说,有什么事,就算没钱打赏,也还是不敢瞒的。悄悄告诉您,”

  走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今天跟着您出门的几个护兵,被总长叫人打了个半死,现在都躺着擦金疮药呢。”

  宣怀风一惊,“为什么打他们?”

  “谁知道?听说总长把司机叫进去问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就下令抽护兵鞭子了。”

  宣怀风不禁愧疚。

  不用说,司机一定把白天的事都对白雪岚说了。

  白雪岚对奇骏的嫉妒,一向不加掩饰。

  知道他今天和奇骏相聚,还有不生气的?

  那几个护兵准是因为自己,才殃及池鱼。

  其实,那些护兵虽然对别人凶狠,对他还是顶尊重的,除了太黏身,也没有别的不好。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害他们吃这种苦头。

  一边想着,又恨白雪岚太过分,动不动就打人,纣王一样的专制暴政。

  宣怀风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叠子簇新的钞票,都是白雪岚平时塞给他,要他留着赏人的。

  他把钞票都拿出来,递给听差,说,“劳驾你帮我去一趟,看看那些护兵伤得厉不厉害,这些钱,分给他们,算是养伤费罢。今天的事,是我带累他们了。本来,我应该亲自去看看,可我是个容易惹上是非的人……”

  听差不敢收他的钱,双手往外推,笑着说,“宣副官,用不着,用不着的。总长虽然严厉些,待我们底下人还是很好的,罚的时候严罚,赏的时候好处也不少,您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想给总长当护兵呢。”

  宣怀风说,“反正这些钱也是他的,就当他给的好处罢。”

  听差还是不敢,一个劲推辞,最后没办法,实话实说,“就算我拿了去,也没人敢收。要是收了,说不定又挨一顿鞭子,反而不值。您说是不是?”

  宣怀风一呆。

  没办法,只好把钱又放回抽屉里。

  听差趁机到外面去,把厨房里备好的晚饭端过来,就在桌上摆开。

  四菜一汤,还有一碗粒粒油润的白米饭。

  碟子都不大,做得却色香味俱全。

  宣怀风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因为不想听差为难,让白雪岚又多了个打人发泄的借口,勺了一碗汤,不知滋味地胡乱喝了,就算吃饱了。

  听差还在劝,宣怀风说,“等夜深了,我觉得饿再叫夜宵吧。”

  等听差收拾了碗筷走了,他去匆匆洗了个澡,回到房里就到床上躺着,痴痴看窗外银盘似的月亮。

  今晚,白雪岚看来是不会来的了。

  月色给一切覆了一层淡色薄纱。

  外面假山石根下,野虫子凄切地叫着,虽然很低,却是无处不在,仿佛谁在看不见的地方伤心地抽泣着。

  这样难得一人独过的夜,又这般易让人触景生情的气氛,他原该好好思念一下奇骏的。

  但宣怀风一想这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就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

  真的像白雪岚说的那样吗?

  奇骏捧戏子,还不止一个?

  他真的抱了白云飞?

  那个高级手表,送给白云飞,是爱慕的意思呢?还是嫖资?

  他亲手给白云飞戴上的?

  这真是自寻烦恼,完全中了白雪岚的计了。

  宣怀风发现,不去想太多,一心一意讨厌白雪岚,把错都推到白雪岚头上,倒比这样割心似的一个人空想要好。

  不若,今晚就不思念奇骏了。

  就算要思念,也不如思念天上的妈妈,还有,从前总是一脸凶蛮,其实对自己很宠溺的爸爸。

  思念这个词,该怎么念呢?

  他努力回想一下,大概是……Tu me manqué

  这是白雪岚教的。

  这个人,如果不当什么海关总长,当个法文老师,老老实实教书育人,倒是不错。

  宣怀风不由自主,抿着唇微笑起来。

  风越窗而来,带着五月夜里幽幽的甜蜜花香,轻轻拂在肩上。

  他侧躺着,把一个胳膊曲起来,额头枕在上面。

  慢慢地,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宣怀风正睡得沉,却猛然被惊醒了。

  外面有人砰砰敲打着门,喘着气说,“宣副官!宣副官!总长喝醉了,请您去劝劝吧!”

  宣怀风起床去开门,一看,是个听差,皱着眉问,“怎么了?”

  听差说,“总长一直在喝酒,谁的话都不听,宣副官,劳您去一趟。”

  “喝醉了?”宣怀风气起来,“半夜三更,他又抽什么疯?”

  想不予理会,最终又狠不下这个心。

  白雪岚刚刚受了伤,他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只好说,“我去看看。”

  随便披了一件长衫在肩上,就跟着听差匆匆过来。

  到了白雪岚卧房外,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管家、孙副官,还有两个医生都在,人人手足无措似的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宣怀风问孙副官,“怎么回事?总长真的在喝酒?”

  孙副官小声说,“不但喝酒,还喝醉了。现在还在里面拿着酒瓶子不放手。”

  宣怀风原本疑心是白雪岚的苦肉计,现在一看,又觉得不像,忍不住说,“总长受了伤,喝酒是大忌,你们怎么就不管管呢?干站在门外有什么用?”

  孙副官苦笑道,“管是管了,不中用。总长脾气发起来,连医生都赶了出来。刚才有个听差不敢再给他拿酒,恼得总长把他捆起来了,明天还不知道要怎样发落。这公馆里头,总长最大,谁敢真和他拧着来?宣副官,只能劳烦您出马了。”最后一句,压着声音哀求地说。[!--empirenews.page--]

  宣怀风又恼又无奈。

  心忖,你既然知道把我找过来,就应该早找,怎么现在闹得不可开交才想起来。

  孙副官多少看出他脸色,才说,“总长早下了严令不许吵你,不是闹到这份上,怕伤了总长身体,也没人敢把你叫醒。现在叫你过来,我身上还担着不少干系呢。”

  宣怀风在众目睽睽下跨进门。

  头一眼,就瞧见地上东倒西歪着几个玻璃酒瓶,桌上还放着一瓶没开的,那瓶子样式和上面的外国字,他都见过,知道是俄罗斯的伏特加。

  不禁一惊。

  这是很厉害的烈酒,白雪岚居然当水一样地喝。

  抬头一看,白雪岚半歪在床上,脸色喝醉似的紫红,手往下垂在床边,五指紧握着一个酒瓶,正仰起头,胸口发紧似的大口喘气。

  “你到底在干什么?”宣怀风气愤地问了一句。

  大步走到床边,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宣怀风酒量最糟的,几乎要被熏醉了,忍着冲天的酒气,推了白雪岚一把,俯身去夺他手里的酒瓶。

  不料白雪岚握得紧,一夺,竟没夺下来。

  白雪岚转过头,带着醉汉常有的迟滞,缓缓瞅他一眼,又把瓶口举起来对着嘴。

  “你别胡闹了?”宣怀风低喝一声,冲过去,把酒瓶抢过来。

  对着地上一砸。砰!

  砸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烈酒香味从地上泛起来,直钻鼻孔。

  白雪岚这才慢慢地,又把脖子扭过去,好像不认识宣怀风似的打量了他半天,眸子里才有了点别的情绪,打着酒嗝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你看看你这样子,把整个公馆的人都惊醒了。自己受了伤也不自觉点,这样滥喝,你是不是想伤口发炎,再多疼几天?”

  “我疼我的事,要你猫哭耗子?”

  “你!”宣怀风冲口而出,“我要不是当着你的副官,我才不来哭你这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