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宣怀风想起姐姐的吩咐,从口袋里掏了一张钞票,递给那听差,问他,“我们约了六点钟的,现在都六点过五分了,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听差收了赏,笑脸更为殷勤,露出点为难的样子,低声和他说,“和您实说吧,您今天要见总长,我看有得等的,总长这会子,正在书房里和白大爷聊天呢。要是上了茶,谈兴起来,恐怕最少也要等上一两个小时。”
宣怀风一怔,“哪个白大爷?”
“就是那个唱戏的白云飞。”
宣怀风虽没见过这人,但提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很不自在了。
白雪岚上次就叫玉柳花拿白云飞和他比,昨天林奇骏在天音园,似乎也是去看白云飞的戏的。
听差收了他的钱,总不好就这么扔下他呆等,自告奋勇说,“这样吧,我去瞧瞧,要是白大爷快走了,我就来告诉您一声。”
宣怀风只好坐在小客厅里,闷闷地等。
过了半刻钟,那听差回来了,和他说,“先生您这可不运气了,书房里上了茶,刚才还到厨房要了两碟子点心,依我看,很有长谈的意思。”
宣怀风皱眉道,“我是有急事来见他的,劳你通报一声,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不妨碍他多少功夫,几句话的事。”
那听差也不推辞,点头说,“好,我帮您去问问。”
宣怀风坐在桌旁,也不喝茶,频频看着手表。
身在白雪岚的公馆里,他总觉得像到了很危险的地方,虽然富丽堂皇,到处都透着一点阴森。
看着时针慢慢指向下面的中线,尚未见到白雪岚,已经六点半了。
听差总算回来了,叹了一口气,“宣先生,我看今晚要见,是不成的了。”
宣怀风问,“你帮我通报了吗?”
听差说,“就是给您通报了。总长和白大爷聊得正高兴,要我过来和您说一声,今天不方便,没时间见您,请您先回去,明天再另约时间吧。”
宣怀风再好的耐性也被磨掉了,站起来说,“六点钟是他约的,既然定了,就应该遵守,怎么能这样把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书房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他。”
说完就走到小客厅外面去。
那听差着了慌,跟在后面,又不怎么敢强行拦他,一个劲地劝,“宣先生,这可不大好,我们这里是海关总公馆,几十个护兵守着呢,您这样乱逛,保不定他们把您当刺客了。您留步,留步……”
宣怀风不理会他说的什么,站在走廊上四处望着,挑了一个方向,看着觉得像,径直往里头走。
沿途遇上几个护兵,大概见他模样周正,衣着光鲜,后面又跟着一个听差,也不太留意,没有阻拦。
幸好大凡中国大庭院,格局总有多少相似,正厅位置,书房位置,都是大略可以猜到的,宣怀风从前家里也是偌大的园子,虽然第一次来,按着感觉走了小半圈,专找电灯亮堂处,居然真的找到书房了。
隔窗一看,里头灯光亮晃晃的,好像白日一般,白雪岚和另一个男人,一人坐了一张沙发,面前一张小茶几,摆着茶水点心,正很惬意地交谈。
那听差怕惹事,早就悄悄走了。
宣怀风自己去敲门。
里面白雪岚问,“谁?进来。”
宣怀风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白雪岚一看是他,眼中波光一闪,仰着头,坐在软软的沙发里,很清淡地问,“你怎么进来了?”
宣怀风忍着气说,“白总长,你和我约了六点钟,在公馆见面的。”
另一个男人,应该就是听差说的白云飞了,发现进来的不是下人,很礼貌地站起来,转身看了宣怀风一眼,转头对白雪岚说,“原来是客人。抱歉,抱歉,我聊得忘了时间,误了你的事,还是先告辞好了。”
又转过来,对宣怀风轻轻说了一声,“实在抱歉。”
他穿着一件天蓝色夹袍,人很秀美,这样文质彬彬,气质不凡,倒让宣怀风颇为惊讶,这样一来,反显得自己举止粗鲁,脸颊红了一红,对白云飞说,“道歉的应该是我,打搅你们的谈兴了。只是我实在有急事,要和他说一说。”
白云飞温柔地说,“不要紧,我本来就该走的,刚才是忘了看时间。”
接着就向白雪岚告辞。
白雪岚要送,白云飞坚决推辞了,自己出了书房。
亮晃晃的书房,一下子就只剩下白雪岚和宣怀风。
气氛顿时更为尴尬。
宣怀风站在书房靠门的地方,白雪岚也不请他坐下,自己大模大样坐在沙发里,端着喝了半杯的热茶,在白瓷茶杯边缘抿了一小口,用很放肆地眼光,慢慢地打量着宣怀风。
宣怀风觉得身上被他扫过的地方,都泛起一阵凉气,本来打算等白雪岚说话,现在却等不下去了,只好先开口,尴尬地说,“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请你出面帮帮忙。”
白雪岚问,“是你姐夫和你姐姐吵架的事吗?”
宣怀风点点头。
白雪岚有趣地一笑,“人家夫妻的事,我一个外人,能帮什么忙?”
宣怀风说,“那倒不是,我姐夫这个人很倔强,但你的话,他还是肯听的。”
白雪岚不置一词,把茶杯放在茶碟子里,轻轻转着,把宣怀风晾在一边,晾得困窘不堪了,才指着白云飞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说,“你坐下再说吧。”
等宣怀风坐下,白雪岚又把茶几上另一杯茶端起来,递到他手里,“这是真正的大红袍,很难得的,你尝尝。”
那茶杯放在茶几上,不用说,是刚才走掉的白云飞碰过的,宣怀风哪里肯喝,接着那杯茶,半晌只拿在手里。
白雪岚笑着问,“怎么,嫌这是戏子喝过的?”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舒舒服服躺在沙发厚厚的椅背上,瞥了宣怀风一眼,慢悠悠地说,“你总以为自己很矜贵吗?告诉你,要换了十几年前,白云飞比你还尊贵不知多少呢。人家祖上,过去袭着爵位的,和皇帝连着姻亲呢,住着大庭院,一从娘胎里出来,丫环嬷嬷一群围着,比红楼梦里的宝二爷还宝贝。可有什么用?一个大革命,多少代的风光都革掉了,贵族血统值几个钱?房子钱财没了,家一散,落魄得比自己的下人都不如,只能粉墨登场。幸亏,他长相好,嗓子也不错,人更是很识趣的,没你那些臭脾气。和你比起来,倒是找他解闷聊天更有趣些,你说是不是?”
宣怀风听了他一番带刺的话,满身血管里都泛着屈辱,忍着气问,“我姐姐的事,你到底愿不愿帮忙?”
白雪岚玩味地看着他,“我帮又如何,不帮又如何?”
宣怀风说,“你帮忙,我自然很感激你。要是不帮,那就算了,这种事,也勉强不了人。”
白雪岚立即说,“我要你感激我干什么?这种没用的客套,我看着就心烦。”
宣怀风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失望了,索性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站起来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碍你,告辞了。”
白雪岚问,“你这样就走吗?”
宣怀风回过头问,“不然还要怎样?”
白雪岚看他的神色,俊美中透着阅历不深的青涩,真是非常诱人,眯起眼睛,睐着宣怀风,冷笑着说,“宣少爷,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海关总长的公馆,想闯就闯,想走就走吗?恐怕没这么容易。”[!--empirenews.page--]
宣怀风瞳孔猛地一收,警惕起来,“就算你是总长,也没有随便扣人的权力。现在这时代,有法律和人权的。”
白雪岚挑着唇角,不在意地一笑,“在我这,我就是法律。”
朝外面叫了一声,“来人。”
宣怀风趁机往门外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两个护兵,每人都配着盒子炮,仿佛门神一样目不斜视地守着门。
心脏猛跳起来。
外头听见白雪岚叫人,进来了两个听差,垂手站着问,“总长有什么吩咐?”
白雪岚问,“宣先生是怎么过来的?”
听差回答,“坐汽车过来的,车还在外头等着送他回去呢。”
白雪岚吩咐,“你把司机叫进来。”
听差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年家的司机小谢就被听差带了过来。
白雪岚也不让小谢进书房,就在书房门口站着,坐在沙发上,隔着大半个书房,对门外的小谢说,“你不用等了,宣怀风乱闯公馆,犯了我的规矩,被我扣下了,你回去,叫她姐姐过两天到我这里领人。”
宣怀风听了,头嗡地一下响了,咬牙说,“你这是强行囚禁!”
趁着还有小谢这样一个自己人在,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外走。
白雪岚也不拦他,坐着悠悠笑着看他怎么逃。
果然,还没跨出书房门,两个护兵就拦上来了,把宣怀风往里面一推,推得宣怀风几乎栽倒。宣怀风还在挣扎着出去,两个护兵索性一人反绞了他一只胳膊,用力一扭。
宣怀风只觉得手臂仿佛被折断一样,疼得冷汗直冒,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护兵把他押到白雪岚的沙发旁,按着他的肩膀,逼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