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宣代云还躺着,不好惊动,她迫不及待地要把这消息告诉年亮富,可又不知道年亮富去了哪里。
宣怀风却没有张妈那么乐观,对张妈说,“姐夫恐怕刚才就走了。要想找他,也不是没办法,这些听差里面,总有知道主人行踪的,他们只是瞒着我们姐弟和你罢了。”
他转身看了一圈,指着众听差里头最得年亮富重用的那个说,“年贵,劳你走一趟,去那女人的住处,告诉姐夫,姐姐有喜了。就说请他回来看看。”
年贵陪着笑说,“怀风少爷,您说笑了。那女人的住处,我怎么会知道?”
宣怀风淡淡说,“不用抵赖了,你们都是拿姐夫的工钱,自然都帮着他的。我虽然笨,这一点道理还是懂的。”
又说,“我现在不是套问地址,要上门吵架,只是请你过去通报一下消息,这对姐夫也是好消息,不用担心他骂你。要是嫌走一趟辛苦,如果你有那边的电话,就请打个电话过去。”
年贵看他那眼神,虽不犀利,却亮亮的,很有神,似乎挺笃定,自己也不好再抵赖,笑着说,“您莫怪我们,先生吩咐了,谁都不许告诉太太的,我们当听差的,只能听先生吩咐。我这就去打电话。”
说完,真的立即去了。
宣怀风怕外面人太多,吵到姐姐,把其他人都劝散了,和张妈在房门外等着。
不一会,年贵就回来了。
张妈立即问,“怎么样?打通了吗?”
年贵点点头,“打通了。”
张妈高兴地问,“姑爷什么时候回来?”
年贵似乎很不好意思说,看看宣怀风,动了一下嘴唇,没说出来。
宣怀风看他神情,已经知道事情不顺利,无可奈何地说,“不要紧,你就照直说吧。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告诉我们。”
年贵这才告诉他们,“先生接了电话,听说太太有喜了,倒是愣了一会。后来,我听见有个女的声音在旁边隐隐约约,不知说些什么,再后来,先生就说,就说……”
张妈急道,“唉呦,你就直说吧,他到底说了什么?”
年贵瘪了瘪嘴道,“先生说,这件事看来是天意了。”
张妈关心则乱,点头直道,“是是是,当然是天意。”
“你听我说完。先生是这样说的,”年贵学着年亮富的语气,一字一板地说,“既然是天意,那就让老天裁决好了,叫太太好好养胎,要是生个儿子,行!她当大太太,小凤喜当妾。要是生个女儿,那就对不起了,她生不了我的儿子,我就再娶一个太太。小凤喜进门,和她平起平坐,两个人就姐妹相称好了。这是我的处置办法,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
这番话说完,张妈几乎昏厥过去,唉呦一声,手撑在房墙上,吐了好几口气,人才说得出话来,微颤颤道,“这……这可千万不能让小姐听见。要是听见了,真会活活把她给气死,可怜她还怀着孩子……”顾忌房里的小姐,只不敢放声哭。
宣怀风默默站着,低着头,慢慢地,把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都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对年贵说,“姐夫说的话,你不要跟任何人说,更不要和我姐姐说,她要是听了,受了气,出了事情,我可是找你算账的。”
转过头,安慰张妈,“你不要哭,天塌不下来。姐夫这个人,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处长职位,十个小凤喜也比不上他的官儿要紧。我和他的上司白雪岚,是很熟的朋友,请他出面来调解一下,事情就有转机了。”
张妈泪眼中的希望,一下子被点燃了,拉着宣怀风殷殷看着,“小少爷,这可全靠你了。你可不要胡哄我一个老婆子。”
宣怀风正经地说,“房里躺着的是我亲姐姐呢,我为什么拿这个哄你?”
他走到客厅那里,看着那镏金的拨轮盘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筒提了起来,放在耳边,将电话拨了一转,对着话筒说,“接线员,请帮我接海关总长,白雪岚总长的住处。”
电话打到白公馆,有人拿起电话说,“这里是白公馆。”
是个听差。
宣怀风报上姓名,说要找白雪岚。
那听差似乎从不知道宣怀风的名字,听他说了,在电话里很礼貌地说,“宣先生,抱歉,白总长出门去了。”
宣怀风问,“知道他到哪去了吗?”
那听差倒也痛快,告诉他说,“总长吃过晚饭就到天音园去了,今天有白云飞的戏。”
宣怀风挂了电话,进去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叫辆车,直往天音园去。
他知道自己和白雪岚那样决裂,如今去求人家,自然少不了被白雪岚讥讽一番。
过去之前,他就给自己叮嘱了无数次,见到白雪岚,不管他说什么,为了姐姐,只要努力忍耐着,至于赔礼道歉云云,只要白雪岚肯出面阻止姐夫的胡作非为,一切不在话下。
不料,到了天音园,他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今天白雪岚没有包下整个天音园,下面的座位票可以卖给散客,但早就卖光了,宣怀风到了园门口,一眼过去,只望见没钱买票的戏友站在门口乌压压一片,伸长着脖子白听戏。
他挤到最里面的门,把口袋里姐姐给的钱掏出来几张纸钞,塞给看门的两块钱,才被放进了园里。
他知道白雪岚这样爱花钱的人,看戏一定是坐包厢,进了园子也不往一楼看,径直往楼梯上走,刚到二楼,忽然一声暴喝响起来,“喂!干什么的?”
楼梯口站了两个穿着制服的士官似的大汉,腰带上别着一把匣子枪,杀气腾腾地瞪着他。
宣怀风看那制服,不是警服,却又带枪,想了想,大概是海关检查走私的兵员制服,再探头往里看,走廊上也站着四五个同样的大汉,都立正严肃地守在包厢门外。
他家里也是显赫过的,明白这些是海关总长的护兵,对守在楼梯口处的一个护兵说,“劳驾,请你帮我通报一声。我是白雪岚的同学,叫宣怀风,有点要紧事找他。不耽搁他时间,说几句话就好。”
那护兵听说是白雪岚的朋友,神情才不那么凶恶,把宣怀风上下打量一番,才说,“你等等,我帮你问一声吧。”
宣怀风看他进了那包厢,不一会就出来了,问那护兵,“他怎么说?”
护兵脸色比刚才凶恶多了,把手一挥,“去去去!你奶奶的同学,我们总长说压根不认识什么姓宣的。快滚快滚!”
宣怀风想不到白雪岚居然这样回答,一下子怔了。
他自己和白雪岚要求决裂的,现在又厚着脸皮过来求救,心里羞愧万分,要是平时,早就一声不吭掉头走了。
偏偏事关自己的亲姐姐,他实在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在楼梯处站了一会,又鼓起勇气和那护兵交涉,“劳你再走一趟,帮我递一句话给他。就说我向他道歉,这次……”
那护兵不等他说完,粗暴地截断他说,“还给你递话?他妈的,你当老子是给你消遣的吗?快走!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拔枪啦,老子就把你当刺客办!”
宣怀风心想,白雪岚既然已经传话说不认识自己,那打电话到公馆是无用的了,现在难得找到真人,一定要把他叫出来见一面才行。[!--empirenews.page--]
豁出去了,在楼梯处伸着身子往走廊那边叫道,“白雪岚!白雪岚!你出来!我就只和你说几句话!”
这一来,连包厢门口的几个护兵都被惊动了,手按在枪匣子上看着这边。
那护兵见宣怀风这样胡闹,大为生气,恶狠狠道,“你这是存心找死啊?以为老子不敢崩你是不是?”
不过在戏园子里,又有长官在听戏,他也不敢真的拔枪,走前一步,拽住宣怀风的领口,把他拖到二楼走廊上,一拳就打在他腰眼上。
宣怀风从小到大还没挨过这样的打,腰上猛地轰然一撞,浑身都像瘫痪了般,呜一声倒在地上,疼得身子蜷起来。
“我让你找死!”
那护兵还不解恨,赶前两步,刚要踢他几脚狠的,厢房那边的门忽然开了。
白雪岚走出来,一脸不自在地问,“外面吵什么?让人怎么听戏?”
护兵们一看总长出来了,个个做好立正姿势,那个打人的也赶紧停下,立正报告说,“长官,这个人在外面吵闹,一定要见您。”指了一下地上的宣怀风。
白雪岚扫了地上的宣怀风一眼,问,“谁打的他?”
那护兵看他脸色不对,有些害怕,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我打的。”
“扶起来,”白雪岚冷冷说,“不像话,传出去就说海关的人随便动手打老百姓,你是让我难做人。”
护兵听了,赶紧把宣怀风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