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所有人随他一同进来,众星拱月般围在他身边,却又似乎忌惮冒犯到他似的,不敢和他贴得太近。
那分气派威风,竟比总理到场还厉害些。
客厅里蓦地安静下来。
年亮富看着听差们笨手笨脚才搬到门口的麻将桌,恨不得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面对着沉默的尴尬,那璀璨明星似的男人站在门前,环视厅里一圈,才笑了一声,“忽然造访,实在冒昧了。不过,主人也不至于不肯迎客吧?”语气亲切友善。
他这一开口,整个客厅才算有了一丝活气。
“对啊!小年,贵客临门,怎么当主人的反而呆站着了?”站他身边的廖总长立即呵呵笑着,朝年亮富说,“这位海关的白总长,可是我平时想请都请不动的贵客。今天他肯移步到你这,把我都吓了一跳。”
白雪岚侧过头,微笑着和他搭话,“廖翁取笑了,我什么时候推辞了你的请客?”
有这么一点时间,年亮富才找回舌头,抹一把额上冷汗,赶紧携着宣代云迎上去。
“怠慢,怠慢,贵客忽然临门,我是受宠若惊,被唬呆了。”年亮富堆着笑,朝两位总长说了抱歉,又和几位处长握手打招呼。
宣代云也赶紧朝跟来的几位夫人小姐问好。
把客人们迎进客厅,丫环们捧着酒水上来,趁着这空当,听差们赶紧继续把剩下的麻将桌往外搬。
年家夫妻自然陪着两位总长寒暄。
“年科长喜欢打麻将?”白雪岚问。
年亮富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立即斩钉截铁地摇头,“我最恨打麻将的,吵吵闹闹,不成体统。这么多中国人,如果人人都做正经事,不把时间浪费在麻将这种无聊的东西上,中国早就富强了。”
这位白总长家世实力不容小觑,是尊必须敬拜的大佛。上个月在海关走马上任时,他写过的几篇文章就已经被年亮富恭恭敬敬地拜读过了。
年亮富狡猾地引用了一句白总长文章里的话,想到自己客厅里出现麻将桌这件事,总归要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咳了两声,一脸严肃地指着身边的老婆说,“说起来真是惭愧,内人也是个爱打麻将的,为这事我们已经争吵过好几次了。今天一回家,见客厅又摆了麻将桌,把我气得说不出话,我就叫听差的把麻将桌和麻将通通给我扔掉。”
其实摆麻将桌这件事,压根就是年亮富的主意。
这年头有几个官员不嫖不赌不打麻将?廖总长和几位处长,不但爱打麻将,更爱赌钱,因为要办酒会,特意投其所好设的麻将桌子,没想到搬石头砸了自己脚跟。
宣代云背了一个黑锅,但事关丈夫仕途,和自己有切身利益,当然不会反驳,只轻笑着搭话,“我也知道不该打的,偏生被几个熟朋友拉着,我又是主人,不答应情面上过不去。亮富他这方面倒很不错,从来不碰麻将牌。”
白雪岚了然地笑笑,“年科长是看过我写的文章吧?”
一句话把年亮富说得非常尴尬,摆着手解释,“不不不……”
“那些都是场面上的话,说说而已,你们还当真?”白雪岚仿佛生来就嘴角带笑,轻描淡写地说,“麻将是国粹,我也时常打的,既然年太太是麻将高手,不如以后抽空和年太太来一场牌战?”
他谈笑风生,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大家都想不到这位来历不凡的新总长竟然这样和善,实在是知情识趣,原来诚惶诚恐的气氛一下子轻松多了。
“原来白总长也好这个,我就说嘛,都是中国人,怎么能不打麻将?国粹,嗯,这个词用的妙!”廖总长哈哈笑了几声,做个洗牌的手势,朝白雪岚看一眼,“白总长,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这牌战不用延期了,现在就开战,怎么样?”
年亮富一颗心安放回胸腔,瞬间春风满面,赶紧要年贵把刚才“扔掉”的麻将桌和麻将都拿回来,亲自指挥放在客厅正中央。
年贵又请示,“先生,其他的麻将桌要不要也摆回来?”
年亮富还没说话,张处长就已经摇头了,“不用不用,几张麻将桌摆在一块,吵得天翻地覆,扰了总长们打牌的兴致。”
宣代云露出为难的表情,“那处长和夫人小姐们岂不闷着?”
“哪里会闷?”好几人说,“难得看总长打牌,我们要观战呢,正好学点本事。”
这样一个客厅只摆了一张麻将桌,剩下的人都一副打算观战的模样。
只是麻将不是桥牌,只能四个人打,一屋子客人,白总长和廖总长是一定上阵的了,剩下两个却不好挑。
年亮富不敢得罪顶头上司,再三请了张处长入座,正筹谋剩下一个请谁,已经手痒的廖总长把手朝宣代云招招,“年太太入座。”
“这怎么行?”
“年太太是主人,又是白总长指明要会战的牌友,年太太,你不上阵就是不给白总长面子。”
白雪岚含笑看着宣代云。
宣代云自己都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但她怎么说也是司令女儿,见过不少大场面,心里虽然高兴,脸上还是礼貌矜持的,眼角往厅里一扫,忽然发现找不到弟弟的踪影,宣怀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趁她不留意溜了。
这场酒会是为了年亮富巴结上头而特意花大钱准备的酒会,宣代云特意把宣怀风也叫上,就是希望能为宣怀风谋一条出路。
现在是把宣怀风介绍给这些重量级人物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宣代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别过头,对身边端酒水的丫环小声说,“赶紧把怀风少爷找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和他说,要他快过来。”
说完,朝两位总长一位处长微笑着点了点头,才终于入了座。
宣怀风在客厅一片混乱时悄悄出了外头,本来打算见见张妈就回会馆,正和张妈说着话,丫环就找来了,见到他急匆匆地说,“怀风少爷,太太叫你过去,说有要紧事。”
“什么事?”“就是要紧事。”
宣怀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能把姐姐的话当耳边风,只好又过去。
到了客厅门口,站在阶上一看,原来又是打麻将,不做声地掉头就想走。
但宣代云人坐在麻将桌旁,心却没在麻将上,正焦急地等着宣怀风过来,不断抬头张望。
虽然桌旁观战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宣怀风个子高,又在阶上,还是被她一扫眼就瞧到了。
看见宣怀风转身,知道这弟弟又不听话,宣代云一着急,扬声就喊,“怀风!你站住!”
她忽然提着嗓子一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宣怀风身上。
年亮富的脸色顿时黑下来,顾忌客人们在,忍住没冷哼。
宣怀风被她叫住,只能转回来,走到桌边,低声问,“姐姐,你找我什么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代云倒尴尬起来——总不能说是要怀风过来结识一下两位总长,谋个职位。
幸亏她反应快,和桌旁的总长处长每人递个微笑,假装顺口地提一句,“这是我弟弟怀风,人年轻,从英国留学回来的。”
说完,抬头横了宣怀风一眼,嘴里说,“找你过来,当然有事,没看见我正打牌吗?我连被人家胡了两把,你过来帮帮我。”[!--empirenews.page--]
宣怀风轻轻苦笑,“我又不会打麻将。”
“不会不要紧,”正巧轮到宣代云摸牌,她摸了个麻将在手,却不立即翻过来,递到宣怀风嘴下,“借你的福气,帮我吹一口。”
众目睽睽下,轮到宣怀风尴尬了,哭笑不得地说,“这种老掉牙的把戏,你也信?”
“你吹不吹?”宣代云半笑半嗔地瞪他一眼,“不吹以后不许叫我做姐姐。”
宣怀风迫不得已,只好低头在牌背上吹了一口气。
不料宣代云翻过牌,一看,顿时呵地笑起来,对那三位说,“抱歉,真的胡了呢。”把牌轻轻一推。
竟自摸了个清一色,还外带着两个梅花牌。
他们这麻将打得钱比寻常的大,十块钱一个筹子,按着当下的番数算,每人要给宣代云一百二十块钱。
三个输家都没把这点小钱放在心上,笑呵呵地数了钱,递给宣代云,又重新洗牌。
一边洗牌,廖总长一边闲聊,“年太太,令弟一表人才啊。”
“您过奖了,其实年轻人不在相貌,能实在做事就好。”
“想必做事也是很不错的,令弟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就?”
“正为这个头疼呢,他学的是数学,如今不吃香。”
宣怀风看见牌局没完没了,又想抽身后退,被宣代云暗中一把拽住西裤,单手摸牌,笑着和廖总长说,“我这弟弟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教授们都说他勤快又听话。可惜回到国内,没机会受人赏识,肯用他的人倒不多……”
“太好了,刚想借用一下呢,只不好意思开口,”坐在她对面的白雪岚忽然打断她的话。
众人都不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