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以前为我,不过现在不为了。”
十余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叶余生却毫无困意,机舱内灯光暗淡,周围的乘客都进入了平稳的梦乡。她靠在座位上,用一条绿色毛毯盖住自身,目光始终望着正前方的小屏幕,上面显示着B市到罗马的航行距离。
绿色的航线看似短暂,却跨越着半球。她眼睁睁望着屏幕上的飞机图标在缓慢移动,意味着她和他越来越遥远。
抵达罗马机场后,冷空气令她下意识地收紧大衣的领子。拖动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外走,走着走着,原本努力克制住的眼泪,随步伐而慢慢流下、汹涌。前尘往事,尽数挥别。
她走进机场洗手间,取出手机卡,在举手扔进垃圾桶的那一瞬,她停顿数秒,脑子里回想起他在电话里对她说的那句,“你不在的这十几年里,我每天都过得太委屈了。”
“再见了,临树。”她低低地念着,第一次有勇气这样唤他。
出口站着许多前来接机的人,她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举着一个写上她中文名字的牌子在等她。
“MissYe!”池之誉挥动着接机牌喊道。
她望过去,迟疑了数秒才走上前,勉强地露出笑容:“池医生,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许久不见,池之誉还是老样子,穿件灰色夹克,神情却紧张无比。
“我终于等到你了啊!长话短说,先去办理托运,你得马上回去。”池之誉接过行李箱,不多作解释,急匆匆往值机台走去。
“你让我马上回国?连机票都订好了?!”她诧异,站在原地也不走。
池之誉于心不忍地说:“我跟你说件事,不过你要保持冷静,听我把话说话。我从巴黎飞来罗马,在这儿拦住你,是因为你朋友姜云桢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以前寄茶叶来诊所,国际快递单上收件人写的是我的电话号码,所以才找到我。因为事发突然,她拜托我务必要赶上这趟航班,送你回国。”
“阿姜出什么事了?”她第一反应想到的是阿姜。
池之誉摇摇头,长叹一声,说:“你的电话一直关机,再晚一点,你要是走出这个机场,我就真没办法找到你了......任临树,他坠滑翔伞了,目前,还在搜寻,生死下落不明......”
末了的这句话,对叶余生而言,如同五雷轰顶,她双手紧紧抓住池之誉,撕裂般地大吼:“你在胡说些什么!”但心里明知池之誉不会开这种玩笑。
“MissYe,你必须冷静,跟我走。我会陪你回国,也许情况没有那么坏,数千人进山搜索,相信很快就会找到他。他需要你,你想想,他此时最想见的人,是你啊!”池之誉像了解她和任临树的故事一样。
来不及悲痛,她只想要马上见到他,还有太多的话要讲,她一把抢过池之誉的手机,拨打任临树的电话,一次次都是无法接通。再给阿姜打去电话,只听电话那端,急得快疯掉的阿姜,夹着哭腔道:“叶余生,你给我滚回来,你再不回来,这辈子都不用见他了......”
“池医生,我们去办托运。”她闭上眼睛,眼泪迅速滚落。这种瞬间的平静,让池之誉感到担忧。
最近的航班,也只有罗马直飞国内S市的,再从S市转机去B市。又一次进入漫长的飞行,她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绝不会有事的,他一定活着。她的心被他拎起,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人存在。
在飞机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般难熬,池之誉见她也不休息,劝说:“你这样高度紧张的状态,等到了山里,怎么去找他?闭上眼睛睡会儿,降落时我喊你。”
她置若罔闻,哪里还有睡意,神经绷得快断了。
“我也不希望任先生有事,他一个月前电话找过我。”池之誉说。
“他找你做什么?”
“为我心理诊所被查封的事向我道歉,也主动和我谈了与你的感情。他大概想不明白你为何不接受她,我告诉他慢慢来,需要时间。你是不是因为周得晚的死,耿耿于怀?”
“这占一部分原因。你对他说了?”
“我所想到的,能让你拒绝他的最主要的两个原因,一个是周得晚的死,另一个就是你们之间的悬殊。但最关键是第一个,你克服不了你心中的负罪感,你甚至因此放弃心爱的心理系硕士学位、事业和前途。”
“也许一天不了解周得晚的真相,我永远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可现在他生死未卜,只要他活着我愿意接受一切条件。”她说。
“周得晚是我接触过,最完美的抑郁症患者。作为女性,她太完美了,但她永远都郁郁寡欢,每一次见面,我只有和她谈起任先生,她才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笑声就没断过。后来任先生就成了我和周得晚之间,最主要的话题。任先生是为救她,才和她订婚的。”
“连你都说周得晚完美,也许他真动心了呢,又没人拿到架在他脖子上。我没有想太遥远的事,也不去想会不会在一起,但,我不想再分开了。生死都不要再把我们分开。”她慢慢地说。
凌晨两点,飞机降落在S市的机场,意味着距离任临树出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多个小时。为了能争分夺秒地回到B市,最终联系到一架物流公司的货机,她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哀求着工作人员:“我家人有危险,恳求你通融,我要去救他,我求你们带上我。”
她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最终,池之誉留下来等清晨的航班,而她跟随货机飞往B市,阿姜在机场接她。
她挤在一堆货物中,用力擦拭泪水,这一生哭得够多了,她不想再哭了。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个片段,不停地在她心里重复。渐渐地,她感到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临树,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不要再为你哭你知道吗?你这次架子有点大,上千人都在找你,我也来了,等我们见面后,你要用力给我一个拥抱。
一个半小时后,终于到达B市。她绕了半个地球,还是回到之前出发的地点,再次和阿姜碰面。匆匆上车,赶往北山。一路上,阿姜的话,格外多,似乎不将叶余生的心扎得痛痛的不罢休。
“幸好我保留了寄包裹给你的快递底单,才想方设法联系上池之誉,不然,我都不敢往下想。我真后悔死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你去罗马的事,我就应该一早就说,等你上飞机再说,真是太迟了!也许早点说,他就会去机场追你,也不会去北山飞滑翔伞了。”阿姜的手机响个不停,也懒得接,“媒体全炸开锅了。这是事发后的第二夜,救援的黄金时间眼看就要过了,生还的几率不断变小。你后悔吗,叶余生,他要是死了,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啊!”
她心如刀绞。更恨自己的怯弱、虚伪、惶恐,还对他说出那么多口是心非无情的话。
临树,我要你活着。我们要活在爱里,与爱一样久。
“连周深信都亲自去北山找他,所有人都去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大力量的搜寻。可是,你知道吗,那个赵裁,居然连讣告都拟好了,简直冷血,这次彻彻底底看透赵裁的真面孔。也只有在死亡面前,才会看清楚,你究竟有多爱一个人。”阿姜说。
“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她静静地望着窗外黑暗的长夜,这一刻,似乎不再生出害怕,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如此想,也不害怕他是死是生。从此往后,生则同生,四则同死,再也不用害怕生死别离了。北山林场,灯火通明。警车和消防车闪着灯,原本草木四生的一块山地被人踏成路,数百人守在空地上,天上飘着孔明灯,是千树残障员工无法进山搜救,所以在这里点燃一盏盏孔明灯,为任临树祈福。
叶余生缓慢朝通往深山的路走去,这时,一支穿橙色搜救服的小分队,下山回来,她冲上前,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找到他了吗?”
救援人员无力地摇摇头,说:“我们这支队搜了悬崖和水潭,别说找到人,就连滑翔伞的残片都没见到。只能等天亮之后再进山了。”
她松开手,从救援人员那拿了两个手电筒,继续往山里走。被阿姜一把抱住,说服她:“你不能进山,北山地势复杂,有的山还是原始森林状态,从没有人烟踪迹,你这样进去救不了他,反而弄得大家还要去找你。你听话,救他的事交给专业的救援人来做,你就留在这儿等他。”
“阿姜,你别拦我,我要去找他。”她的心如同飘到山林深处,在呼唤他。
杜宴清正好赶来,紧紧把她往回抱,勒令的口吻道:“你现在进去就等于是送死!我不能看你白白送死!”
她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别做无用功了,他有几条命能活着回来?我看你,还是准备准备,给他哭丧吧,或许这才是你能为他做的事。”赵裁出现,嘲弄地说。
“赵裁,我警告你,再乌鸦嘴你信不信我打烂你的牙!给我滚!”杜宴清指着赵裁的鼻子,呵斥着。
“也比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强,你装什么正义,别忘了五年前捅他一刀的人可是你啊!”赵裁边逃离边喊。
叶余生被杜宴清和阿姜强行拉回帐篷里。
“他开滑翔伞这么多年,我了解他的滑翔技术,我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保命的,他一定会活着来见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要休息会儿,我和梁赫再进山找,也许等你睡醒了,我们就把他找到带回你面前。”杜宴清说完,又对阿姜说,“你守在她身边,别让她乱跑。她现在是身心俱疲。”
阿姜点点头:“你去吧,也要注意安全。”
杜宴清起身钻出帐篷,很快又返回,对叶余生说:“其实你去罗马之前,我告诉他你在北山花圃,那晚,他还来看过你,车就停在花圃外的草地上,他在车里睡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走。”
他竟然知道她在花圃?她想起最后那通电话,以及她的手机遗失之后再找回来,发现拨过他的电话。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不能确定,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试一试。
阿姜开车往返奔波了一天,很快便和衣进入梦乡。叶余生轻手轻脚走出帐篷,顺着记忆,按照手机里的指南针,朝花圃的后山走去……
在花圃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对后山的情况略有熟悉,除了乱石丛和荆棘林,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旁边野生了三株桃花,她自己给那个水潭取名为“桃花潭”。
曲径莽林,山谷里不断传来鸟被惊扰扑哧着翅膀惊起的声音,还有她脚踩到地上枯枝的声音。顺着手电筒的光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走着。拨开树枝、藤蔓和荆棘,顾不上皮肤被划破的疼痛,她心中唯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他,使她无惧无畏。
当她离桃花潭越来越近时,她敏锐地发现,周围的树丛有被重物压过的折痕,树梢或被折断,或整齐得倒向一边,她顿时信心十足,看来判断得没错,他一定就在这附近。将两支手电筒一齐打开,朝前方照去,眼前是生长交错的荆棘丛,她只能用手去抵挡住,艰难地走。
穿过荆棘,终于,她借着灯光,隐约看见在水潭的中央,一个红色的巨大漂浮物,那不是别的,正是滑翔伞!她的目光疯狂地搜索他的身影,低声呼唤:“临树,临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她顺着水潭跑,水边的草长得极高,稍不留意就会滑进潭里,她顾不上这些,她确定,他如果不在附近,那就在……水里……绕到离滑翔伞最近的位置,她将手电筒高举,光线一齐对着,隐隐约约间,似乎看见漂浮的滑翔伞上面,有一个人的身影漂趴在上面,她睁大眼睛,仔细看,没错,她已经看到来自他手表镜面的反光。他没有落水,真好。她几乎喜极而泣,朝那个身影高声喊:“临树,临树!”
黑色的身影并没有用动静和声响来给她回应。她伸手在口袋里寻找手机,却没找到,不知半路上丢在哪儿了。联系不上外面,无法求助,她也不能就这么等着,更不能丢下他再返回营地。
她距离他的位置,隔着大约三米的水程,还好,她略会点儿游泳,先想办法把他救上岸。
她将手电筒夹在树枝上,光朝他照射去。脱下大衣和长裤,一入水,就被冰凉沁骨的潭水给惊出寒颤,鼓足气,向他游过去。慢慢靠近他,看清他整个人都伏在滑翔伞上,真的是他,她握住他的手,他还活着,眼泪刷得一下就落下来了。
“临树,醒醒,我们一起回家。”她用手拉住滑翔伞的一角,再向岸边游。过程很吃力,也耗费了她大部分力气,庆幸的是,滑翔伞没有被树枝挂上,她很顺利地将滑翔伞拖到岸边,再抓住他的左臂,将他拉到她的肩上,他所有的重量都倾过来。
拼进全力游上岸,她和他一齐重重地倒在岸边的草丛里,此时,她已精疲力竭,恨不得将全部的力气都花完了。如果不是真做到了,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徒手做这些事。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支撑着将放在一旁的大衣给他盖上,虚脱地倒在他身边,两相依偎,右手和他的左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她的耳边,仿佛传来十四年前,她和他一齐大声背诵的那首诗,声音一直在回荡: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那时在她看来,最好的爱情,就是,你之后,我对别的异性再无幻想。活着,同床以眠。死去,棺椁合葬。墓碑上写着,这是两个一生都只爱对方的人。
十五初展眉,愿同尘与灰。
阿姜曾不解地问她:“当年在福利院时,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对你这样一往情深,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找你,从未有一刻放下过你。这世上每天都有人爱上另一个人,可又能有多少爱和动心,持续十四年?”
她竟结舌地回答不上来。
是啊,她凭什么呢,凭什么配得上他的喜欢和期许。她只是这芸芸众生里,再寻常不过的芦苇杂草般女子,而他,有如远古时翱翔天地间的大鹏。
这个问题,梁赫也问过任临树。
“老板,鹊鹊她为你做过什么事,让你这么喜欢她?”
“以前为我,不过现在不为了。”他的回答。是梁赫转告她的,令她难过。
……“哥,你说,我们长大以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靠在一起看星空?我记得我妈说人会变的,小时候喜欢的一切,长大后,都会否定到不屑一顾。”她和他头顶抵着头顶,躺在福利院的天台上。
“人之所以长大,就表现在对某些事物学会舍弃,以及对剩下的部分能够执着地用毕生去追求。”他举手柔柔她的头发,说:“我们鹊鹊就是剩下那部分。”
“不,不是剩下的那部分,是——全部。”她甜甜的抱怨。
倘若后来,他没有被领养,他们都留在福利院里成长,读书,走入社会开始工作,过着再寻常不过的人生,也许他们已经结婚生子了,像很多青梅竹马的恋人一样。可是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任道吾的儿子。我们永远都没法改变自己的出身。
但那段记忆,是他们彼此封存的最美好的一年。
莉香说,所谓爱情,只要参加了就是有意义的,即使是没有结局。你爱上一个人的那个瞬间,是会永远永远留在心里的。这都将会变成你活下去的勇气,而且会变成你在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他就是掌灯将她照亮的人。
回忆如梭。
山林寂寂,远处的天空泛起了白。
2/“你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了。”
“叶余生,叶余生......”杜宴清试着喊她的名字,用手掌心推了推她。
眼前的她,脸上、脖子上和手上,只要是没有被衣服覆盖住的地方,都布满刺伤,令人触目惊心,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难以想象她没有任何防御地穿越一片荆棘林。
杜宴清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将她扶起,她的脸色凄白,嘴唇发灰,额头却滚烫。
迷糊中,她在呼唤任临树的名字。
杜宴清咽了,抚慰她:“他没事,别再担心他。医生马上就到了。”
随即,梁赫和阿姜带领救护医生赶来,抬着两张担架,直到任临树和叶余生被分别抬上担架时,他们紧扣的手才分开。医生一路对两人进行生命体征检查,任临树心率平稳,表面无明显外伤,造成昏迷的具体原因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而叶余生,至少看起来情况要更糟糕,高烧、体表伤痕累累,有可能是受凉和疲劳过度引起的,但要是伤口感染所致,那就要危险得多。
梁赫谢天谢地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老板没事就好,两个人都要平安啊。”
“这都没摔死?也真是见了鬼!”赵裁探出脑袋,有些不安地说。
李厉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赵部长,请你马上撤销你所准备的讣告和通稿!我们老板活着,他还活着!”
远处自愿参加搜救工作的千树员工,听到李厉的话,纷纷喜极而泣,奔相告之。在救援的四十个小时里,李厉看到了整个千树上上下下齐心的凝聚力,除了赵裁这种害群之马。
救护车随时待命,很快,任临树和叶余生一齐被送上救护车。
车门“咣”地关上,阿姜望着失神的杜宴清,问:“我为我的好朋友性命攸关而提醒吊胆,你呢,你是不是喜欢她?”
“被你看出来了。没错,我喜欢叶余生,第一眼见她时,她穿着灰姑娘的蓝裙子站在熙熙攘攘的马路边,那时也像现在这样,救护车响起。那时,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杜宴清乱了阵脚,不知该怎么描述晦涩的爱慕。
“但她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她和他的那一年,是与旁人终生都不能相抵的。换句话说,她宁可和任临树过一朝一夕一年一岁,也不会将就和你过一辈子。”阿姜笃定地说。
杜宴清不信:“那倒不见得,别忘了,她可差点就嫁人了,我的条件,还不至于比某位婚庆司仪差吧。”他话中所指的是管川,看来也是在了解叶余生的过往上下了功夫。
“你说管川?今非昔比,那时任临树还没有和她相认,更未表露心迹。再说,经历这场浩劫,十四年的离别,还有生死都没能分开他们,你认为还有什么能拆的散?”阿姜看了一眼杜宴清,又加了一句,“其实,原本是我扮灰姑娘的,我和她换了下角色,所以小丑是我。”
杜宴清向车子走去,发自肺腑地说:“不行,还是放不下她,我得去医院守在她身边。”
阿姜愣愣地站着,真弄不明白自己竟会对杜宴清一见钟情了,更荒唐的是,杜宴清喜欢的,却是叶余生。
情爱无外乎,我爱你,你爱她,她爱他。
但,有一点阿姜和杜宴清是一样的,那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共性,那就是,他们都喜欢叶余生。
救护车里,叶余生慢慢睁开眼,身体无力,头脑发热,她使劲力气转过头,四下寻找任临树,当她见他戴着氧气面罩,沉静得犹如睡梦中,她抬起手,努力,再努力去够着他的手,轻轻一握。刹那间,天地都踏实了。
她差点以为他们都会死掉,死在那个桃花潭边。
“你醒了啊,正在给你退烧,你们二位真是福大命大。你闭上眼,我给你的伤口涂药。”一个年轻护士欣喜地凑上来,手里拿着药水和棉签。
她缓缓点头,有气无力地问:“他有危险吗?”
“你问他?除了昏迷,别的指标都很正常。等会儿到医院给你们安排同一间病房,你们这样不离不弃,真让人感动。”护士边涂药水边说,眼神瞄着那双牵在一起的手。
药水引起阵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叶余生瑟缩了一下,咬住嘴唇。
“很疼吧?回头让医生给你祛疤痕的药膏,伤口实在太多了。”护士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叶余生。
就算满身疤痕,能够和他一起活下来,也太值了。
“他这只手握得好紧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护士尝试掰开他的右手掌心。
“我看看。”叶余生轻抚他的手,一点点地,拨开他的手指。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力量,顺从地张开掌心。
她看见了那枚被他捏得变形的、滚烫的褪色糖纸树叶。他在性命攸关的那一刻,竟握着这个。她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他和她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要经历这些聚散离合。
救护车到医院之后,他先被推进脑科,她不舍地松开手,见他被推走,只能在心里祈祷他无灾无恙。只要检查没有大碍,他们就会住同一间病房。这短短的时日里,她牵了好久他的手。
一项项检查之后,她的体温也在药物的作用下恢复到正常,意味着,她除了一些表面上,没有别的问题。这真好,她可以照顾他。她躺在病房里,望着旁边空荡荡的病床,等候他平安归来。
“病危?!”叶余生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拉住护士的手:“不是醒了吗,怎么又再次昏迷?检查不是没有事吗?”
“事发突然,检查结果确实没问题,所以现在情况很棘手,可能要开颅。先过去签字,你是他妻子吗?”
“我不是。”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心被重重揪起。
“恋人的关系不可以吗?”梁赫迫切地问。
“尽量找直系亲属过来。毕竟手术的风险系数非常大,医生必须要征求病人家属的意见。别浪费时间,快去找家人过来。”护士说。
梁赫竭力按捺住自己,“照这样说,要是没有家属,岂不是连手术都做不了!这是什么规定,救人不是第一吗?”
“算了,别为难她。我去求任枝。”叶余生愕然片刻后缓过来。
梁赫打听到任枝正在某月子中心谈待产的事,叶余生立即赶去,让梁赫就守在医院。在医院门口,叶余生撞见准备来探望她的阿姜,她让阿姜开车,一起去找任枝。
能不能请得动任枝,她并没有百分百把握,想到他还躺在ICU里等待手术,她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不找董美思,而是找任枝?”阿姜问。
“董美思对他的仇视,远远大于任枝,我想待产中的任枝,会更心软一些。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试一试。我一定要救他。”
“攻心术?你最擅长的,看来没多大问题。我们都以为他脱离生命危险了,真想不到又会……好不容易决定走到一起,千万别再出错了,老天保佑。”阿姜难过地说。
“他不会死的,阿姜,他一定不会死。”她闭上眼。
当任枝得知叶余生的来意时,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可笑,嗤之以鼻道:“家属签字?你真有趣,难道不清楚我和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关系吗,签字?做梦。你走吧,别妨碍我休息。”
“赵太太,他喊了你十四年姐姐,你心里就真的没有一刻把他当做过你的弟弟?任老先生留给你和你母亲的财产,占总财产的四分之三,他得到的才是四分之一而已。你现在帮着你的丈夫,夺走属于你弟弟的四分之一,你就那么天真以为,千树完全属于赵裁之后,你的日子会好过吗?”叶余生勾动着任枝的神经。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把你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亲情在你眼里,真一文不值吗?你自己想想,现在病危,等着你签字去救命的人,是你肚子里孩子的亲舅舅,这是你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也即将为人母,等你的孩子长大,问你,妈妈,我是不是还有一个舅舅,你怎么回答他,难道你告诉他,孩子,是妈妈没有在手术单上签字,导致你舅舅不治身亡吗?”叶余生逼近,质问。
“够了,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任枝捂住耳朵,尖锐地喊。
“他和你是同一个父亲!你是他唯一的血缘至亲,你今天不救他,你一定会后悔,我也断定失去这个弟弟,你将来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任枝被叶余生的话语给震住,犹豫着说:“不就签个字,我签,顺水人情,反正又不是我签了就一定能救活,我倒不要落个恶名。”
“他活着,你只会过得更好。现在你可能不会明白,但未来你会庆幸你今天的决定。”叶余生眼泪险些涌出来。
任枝在病危单上签字之后,医生马上进行救治。好在,不用做开颅手术。有惊无险,他再一次平安度过,医生说不久就会苏醒。从ICU出来,叶余生一路跟着,握住他的手,直到走进病房,她都寸步不离。
“别睡了,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饭。你知道吗,我那条巷子里,有一个菜市场,我总是一个人去买菜,还有在快餐店吃饭也是,我都是一个人。每次那些摊主啊老板娘都会说,小叶你不是有男朋友吗,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不陪你来买菜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吃饭?下次我们一起去买菜,吃饭,好不好?”她将头伏在他的床边,脸贴着他的掌心。
从未有过如此踏实,安宁的感觉,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病房里,空气加湿器在不停地冒着湿润的白雾。淡黄色的光晕,映衬得他们,温柔无比。阿姜推开门后,习惯性地用相机给他们拍下来,再轻轻地退出去。
“这是我给你们拍的第三张合影了,改天送给你们吧。”阿姜由衷地为好朋友开心。
“你是有多喜欢当红娘!卖力地撮合他们,任临树给你什么回报?”杜宴清皱拢眉头,抬高声音问。
阿姜连忙做出“嘘”的手势,说:“你小声一点,别吵到他们休息!”
“看在他还是个伤员的份上,就先不跟他计较了。她呢,伤口有没有发炎?上药了吗?”
“有护士在,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别痴心妄想了,除了他,她心里眼里都容不下别的人。你和任临树比,本身就差了老远一截。再说,他们还有十四年的牵牵念念,是初恋啊,你懂不懂!不过,你要是实在缺女朋友,我……也能就将凑合你……”话说完后,阿姜心如鹿撞,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也许是被刚才任临树和叶余生的那一幕所打动。
爱属于勇敢无畏的人,爱从不垂怜弱者,爱是一切的合理。
“——神经!”杜宴清扭头就走。
“总有天我要你一遍遍喊我亲爱的!”阿姜笑容可掬地望着杜宴清的背影。
窗外风雨萧瑟。
任临树从凉意中醒来,慢慢地睁开眼,转过头,见到睡在身旁病床上的叶余生。他揉揉眼睛,凑近看她,才觉真切。她睡得正深,呼吸均匀,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搭在脸上,侧卧着。他轻轻将被子拉过她的肩,手撑着头,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她就是他十四年来,魂牵梦萦的人。此刻多像梦境。也许是心理作用,越端详越觉得她连睡姿都还和当年一样,那个俏皮、胆大的小姑娘,他要是早点找到她该多好。一生长不过百年,他真舍不得那错过的十四年。
他沉静地凝视她,凝视了许久许久。她身子往被子里缩了一下,还是那么怕冷。
“不要走。”她冒出一句梦话。
“嗯?”他低低地说,“我不走。”
“不许走!”她闭着眼怯怯地摇头。
“有你睡在身边,我已经走不动路了。”他轻抚她饱满光洁的额头。
她隐约听见他的话音,睡眼朦胧,心里明明因他的苏醒而欢天喜地,却掩饰着,悄悄用被子盖住头。
他握紧她的手,她建立那么久的与他隔绝的世界就仿佛坍塌了。
“醒了?睡好了吗,刚做梦吧?我也好像在做梦,睁开眼发现你就躺在我身边,那一刻,真有美梦成真的幻觉啊。你终于回来了,看来这次受伤,还是值得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是我的后福。”他兀自地笑。
“你头还疼不疼?”她躲在被子里问。
“你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了。”他说着,又说,“重要的事,要强调三遍,然后再回答你,我的头不疼了。”
她扑哧一笑:“还贫嘴。不疼也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要不是你在这儿,我应该马上就回办公室了。”
“李厉和梁赫会帮你处理好的。你的员工现在都上下一条心,所以你什么都别操心,就安心住院。”
“你陪我住吗?除非你陪我。”
“住院又不是什么好事,还要人陪,我还得工作呀,你别胡闹!”她责备他。
“去哪儿工作?你什么时候找到新工作了!”他紧张起来。
“没办法,被一个不讲道理的任性老板给起诉了,我只有老老实实回到岗位上去。”她叹息。
“任姓老板?要是老板安排你另一个岗位,你是不是得服从,比如,做任姓老板的私人护工……”他低语。
“我考虑考虑。”
“别闷坏了。”他以为她躲在被子里是羞涩,想要掀开被子。
“不要掀!”她大声喊。
“那我进来……”他闯进她的容身领地。
她立刻用手挡住脸。
外面响起开门声,池之誉轻咳道:“对不起,二位继续!”话音未落,门已重新被关上。
他被她推出来。
“好像是池医生。”
“不用管他,池医生比谁都知进退。”他隔着被子,沙哑地说,“余生我们一天、一分、一秒都不要再错过了,好吗?从现在开始,一秒钟都不要停止爱彼此,永远不把对方从心里放下,你与我时时刻刻都只属于你我。”
临树,那些年里,我捡到没有上交的一百块钱、打死的蟑螂、偷摘房东的枣、没有给老人让的座、不能挽救周得晚的自决,每一件或大或小的错事,到现在终于知道了报应。
报应就是,明明很爱你,我却开不了口。
3/“以后但凡你不高兴,一定是我的错。”
就算看不见前方的路,我也想握紧你的手。就算明知是错,我还是要陪着你。倾尽全力去爱,余下的就交给命运。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时间能够停留。
他对她始终蒙脸产生了疑虑,问:“你怎么了,睡觉时也捂着脸,现在又躲被子里和我说话?”
“你不能看我的脸。”她倔强地咬定。
“你又晒黑了?多难看的模样我都见过,我不怕你黑,我给你买最好的美白霜和防晒霜,如果买不到,我就找人来研发,好不好?”他还有闲心开玩笑,边说边拉开被子。
她用力拽住被子,和他拉锯着。
“你先关了灯。”她商量。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用手臂环抱住她,把她压倒,再双手按牢她的手腕,她就那样轻易被他摆平,他用下巴一点点往下推开被子,不顾她的抗拒。
当他看见她脸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时,他简直心疼到极点,很快又转为暴怒:“谁把你伤成这样?”他接着发现她颈间,手心,手掌,随处可见伤口。虽然每当都是轻微的划破伤,但这么多,像跟仙人掌或者猫打架了似的,很明显,是被刺或尖锐的东西划的。
他很快联想到北山的荆棘林。
“是你去北山找我受的伤吧。”他问。
“和你没关系。”她嘴硬。
他二话不说,起身找到手机,给梁赫打电话。
“梁赫,你来医院一趟。”
梁赫的速度,堪称无敌,风驰电掣般,一会儿就走进病房。
他把梁赫叫到外面去说话。
她也不好出去插话,只有等着他,她不希望梁赫说实情,她没觉得这点伤算什么,也不怕万一有疤痕会难看,就是怕知道了又他过意不去。
一刻钟的时间,他回到病房,神情凝重,一言不发。坐在她身旁,问:“伤口上过药了吗,还疼不疼?傻瓜,有救援队,你可以告诉救援队,让他们来。一个人在黑暗中穿过荆棘林,我想想都后怕。”
“你不应该夸我聪明,猜到你会在哪儿吗?”她这才邀功般地说。
“说明在你心中,你感觉到我爱你,你相信我至死都想在你身边。当我发现滑翔伞发生不可弥补的状况时,我一心就想着要往北山花圃坠下去,不管生死,都要和你近一点。这次意外,收获很大,也没想到赵裁和我姐,会第一时间为我准备好讣告。也没想到,你会坐着货机赶回来找我……你聪明、勇敢、无畏,你是爱我的。”
“夸得让我心花怒放。我想告诉你,其实任枝也没有那么坏,她还被我说服到医院来给你签字,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我相信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如果将来赵裁做对她不仁不义的事,你也一定要保护你姐姐。”
“我连你都没有保护好,害你受了这么多的伤。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一定会想办法一道疤痕都不留下。”他怜惜地看每一道伤口。
“没事了,我们都还活着,足够庆幸。”
他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她的脸庞,发现她嘴唇上都有划破的血口子。他用拇指轻抚她的唇,她的伤口,缓缓地,他的吻覆过来,落在她有些轻颤的唇上。
她的手在做着推开的动作,她的头却没有在挣扎。他紧紧的搂住她,吻着她的脸颊。
护士不合时宜的敲门:“我们来量血压。”
她借机逃开,迅速跑到靠窗户里侧的床上坐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他笑了,用唇语无声的说:“等会儿。”
两个护士一起推着仪器进来,一个走向叶余生,一个走向任临树。
他要做心电图,她要量血压。他们平视着躺在床上,相视一笑。他在心里想,要是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这张笑脸,该多好。
血压和心电图的结果都出来了,两个护士各自都看着单子,表情严肃。
“护士,我们怎么了?”她连忙问。“我得去告诉医生,任先生之前心跳都很平稳,怎么现在心跳超速这么多。”
“叶小姐也是,血压高,几个小时前量还正常,突然一下高这么多。”
叶余生和任临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看了彼此一眼。
等护士走后,他说:“我吻你,你激动的血压都升高了吗?”
“不知道是谁心跳加速?”她反问,低头的模样楚楚动人。
“那要不再试试?”他疑问的语气,身子却已经靠近。 但他却仅仅只是拥住她,良久,她感觉到耳旁冰凉湿润的眼泪,他再度望着她的眼眸,轻轻捧起她的双颊,她看见他充满泪水的眼睛,他哽咽着说:“我说过会保护你,可事实上你经历的所有大风大浪,生生死死都是我造成的。我一点儿也没保护好你,反而是你在救我,一次又一次……叶余生,我以后不允许你再受到一丝的伤害了,哪怕是为了我。”
“我知道了。”她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摩挲着。
“答应我,把你身体上的伤,还有心上的伤,都全部养好。我们正式交往。等我处理好和赵裁、养母他们的公私矛盾,我就休假陪你。冬天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长白山。”
“嗯。”
从前到以后,一夜间拥有。
那些想来很庆幸的词,有有惊无险,噩梦初醒,虚惊一场,虽败犹荣。还有一个,是和你有关的:失而复得。
出院的日子很快来了。其实他都差不多已经在病房开始办公,但有她的日夜陪伴,他做事也觉得惬意。他翻着接下来一个月的日程表安排,指着上面一个个行程,说:“真希望星期一是陪你去看海,星期二是陪你晒太阳,星期三是给你拍照片,星期四是睡一整天觉,星期五是……”
“那我不成了妲己,哈哈哈哈……”她居然被这么一句动情的话戳中笑点。
“是杨玉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手指点了一下她的头。
“杨玉环和唐明皇的故事,我记得倒不是你这句诗,而是——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她和他比起诗词才情。
“以后但凡你不高兴,一定是我的错。”他吻她的手背,说,“命运将我这些年所拥有的一切,亲情,钱财,地位,都归为虚妄,只剩下你,是我仅有的真实。”
她愿做他永远真实、诚挚、温柔的那部分。
梁赫和李厉一起来医院接他们出院。
尽管她不懂他生意上的事,但从李厉汇报的事项里,也大约能明白点眼下棘手的问题。无非是赵裁野心不减,想要阻止北山计划的施行,拉拢股东去支持自己的采矿梦。而董美思拥有大量的流动资金和人脉,这些都能够制约任临树的发展策略。除非他能得到比董美思更大的资金注入和商业联盟。
眼下除了周瑞,还有佟卓尧,没有谁能具备足够的实力联合他抗衡董美思和赵裁。
任临树其实更多是希望和周瑞来合作,毕竟父亲任道吾和周瑞是老交道,还是一一去争取合作吧。否则,以他一人之力,很难打赢仗了。
至于佟卓尧,任临树轻易不想去打扰,毕竟这个漫画家兼董事长,眼下正和阮曼君还有一儿一女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卷入商战,真不知道阮大律师会不会抗议呢。
叶余生也想帮他。
“别担心我。我瞧瞧,伤口上结痂的地方,不要用手抓,虽然有点痒,忍忍就会好。不要乱吃东西,酱油也别吃,别往外跑晒太阳。得搬离那条巷子了,那太旧了。我每天忙完一有时间就来陪你。”他叮嘱她,安抚她。
“我不要紧,住那挺好的,房租你都一次性交了半年,房东太太也不可能退的。住满期再看。其实我都能去上班了,在家待着我会无所事事的。”她诉求。
“无所事事?那就给我打电话。”车子停在了那条熟悉的巷口,他皱着眉,看着糟糕的环境。
她下车,说:“你快到公司做事吧,我回去了!”
“无聊的话就叫姜云桢陪你。杜宴清要是再找你,你就告诉我。”
“好好好。bye——”
“bye。”他微微笑着。
车子驶离巷口,车窗这才摇起。
叶余生回到许久未见的出租屋里,推开门,阳光照射下,无数的微小灰尘在空中飞散,她摆摆手,挽起袖子,开始了整理清洁的工作。想到他忙完后可能会过来吃晚饭,她就有了动力,从厨房开始打扫卫生。
阿姜下班后赶过来给她帮忙。“亲爱的,这是管川让我转交给你的卡,应该是你上次给他的钱吧,他说还给你。”阿姜拿出银行卡,递给叶余生。
“你给他吧。他只有收下了,我就不欠他的了。”她趴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橱柜里的灰迹。
“干嘛把你的辛苦钱给他花别的女人身上,你的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虽然你马上就要……”
“我会去工作,与任临树之间,经济独立,也没打算搬离这儿。至少在结婚之前,我都会住在这里,你别以为我的日子会发生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还是我,过着和从前一样的物质生活。不过呢,精神生活就……”她打断阿姜的话后,说了一长串,笑而不宣。
“还有看你急切的解释,我也没说你会花任总的钱。以你的学历,现在去做心理师,年薪也……”阿姜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就此打住。
“阿姜,我做不了心理师。坦白跟你说,周得晚的死因真相,一天没水落石出,我就算和他在一起,我都没法心安,但我控制不了感情。接受他,与他相爱,已经让我负罪累累,我哪能再去做心理师。像周深信所说,我拥有周得晚最爱的男人,对得起周得晚吗?”
“周深信去找你了?谁都知道她单相思,嫉妒你才会这样说,别理她,仗着有些名气就甩大牌,我看离了周瑞的赞助,也没多少圈内人愿意和她合作,她还自以为是凭她的美貌和演技呢!娱乐圈从来都不缺拥有这两点的女星。”阿姜当然维护好朋友。
“她也一直都喜欢他,自孤儿院起。不怪她,也许是我这份感情确实伤害了别的人,我才会惴惴不安吧。”
本是要留阿姜在这儿吃晚饭的,但临时有事,被主编一个电话给匆匆叫走了。
屋子里又是叶余生一个人了。
她打扫干净后,端着脏水往外走,就遇上了房东太太。
“哎哟,没想到你还会回到这里。你不是换了个风度非凡的男朋友吗,他人真是好,出手阔绰,一下子就给你交了房租。你这么久没回来,我可没让人进去动你东西,你付过钱,住和不住我都是租给你的。”
“谢谢你啊,我还会继续住这儿的。”
“还住这儿?你不搬去新男朋友家吗?”
她被“新男朋友”这几个字弄得别扭,只好敷衍:“就住这儿,挺好的。”说完赶紧钻进屋子。
直到确定房东太太走了以后,她才提着篮子走去菜市场买菜。路过花市,她特意买了两束绿色绣球花,煞是喜欢。放在餐桌上,应该很美吧。
她期待再次见他,哪怕他们才分别数小时。任临树回到公司,见诸事妥当,有条不紊,这是李厉连续加夜班工作的结果。除了公司决策性的大事,他都放心让李厉自主决定。针对北山项目,再一次召开会议。做一个内地最大的森林式度假山庄,保证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早在十年前,他随任道吾第一次来北山,他就听父亲提起这个规划。
任道吾用心良苦,十几年前就在北山种下两座山的树木,有水杉,松树,银杏,枫树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年的树苗已成为苍天大树,而当年的少年也能够独当一面。
“北山项目你成功做出来,那么你在千树的位置,就能稳固。”这是父亲临终前嘱托。
他既要提防赵裁和董美思的做空阴谋,也要在北山项目上主动进攻。
“股市大跌,我们的股票跌了百分之二十。董美思再次大…批买入股票,她手头上资金多,而且,赵裁也想从别的股东那里收购股份。本来构不成威胁,但上次你赠与的那部分股权,就非常有危险了。而这期间,我们更要防范好,别给赵裁找到纰漏。”李厉分析。
“赵裁智商情商都不足,他还不足让我看为威胁,倒是养母那边,相比赵裁,她才是威胁。”任临树说。
“所以眼下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无论是我们千树内部的上下员工,或是杜家、周瑞、还有佟卓尧,都是你需要巩固的好朋友,包括杜宴清,至少不能成为敌人,防止被赵裁拉拢。”李厉建议着。
桌上的手机震动,显示是来电转移。
他将叶余生手机上,杜宴清的来电都转移到他这边来。
“刚说杜家,这不就来了。”他笑,接通电话,先不说话。
只听电话那头,杜宴清美滋滋的声音说:“叶余生,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啊。”
“来吧,让我揍一顿感谢你吧!”任临树淡然地说完,挂掉电话。
“注意措辞。”李厉无声地比划着,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等忙完工作,他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也没跟她打招呼,开车直奔她家。
在她开门的那一瞬,他将她拥入怀里,关上门,俯身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此刻只想和她清净地待会儿。她任由他侵袭般地占领,无抗拒之力。
“我爱你,叶余生。”他在她耳畔说。
窗户上凝结起一层雾气,他们剪影的轮廓渐渐模糊。
她不管明天,不计较有没有未来,此时此刻,拥抱最真切。
而他,即使知道明天会有难过的事发生,还是期待着明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