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以为被他制服,实际上控制局面的始终是他

1/“该要多倒霉,才会接二连三遇见你这种奇葩”

任临树同样度过了难眠的一夜。

清早起来,他照例晨跑,然后像平时那样,让几点过来拿需要干洗的衣服和床单,再给阳台上那株树浇水,之后转身走进暗房。

他闲暇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暗房里度过的。他喜欢在此处安静的冲洗照片,因为这里无人能打扰到他。他钟爱胶卷相片,使用老式的胶卷相机。

正在洗的相片,是他上次去长白山拍下的雪景,看着画面在显影液中逐渐清晰,他略生欢喜。可惜,这次依旧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

“将来的某个冬天,我们一起去长白山吧,去那儿看雪,我还要对着雪山许愿。”记忆里,少女的脸永远停留在十三岁。他曾问过她,为什么那么多座山,独独喜欢长白山,可她没有回答。

“去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她的话音,依稀回响在耳边。

你可知,我已去长白山度过了十三个冬天。世界之大,我唯有到此来碰碰运气。他在心中想。

如果找不到她,他在世上就没有亲密的人。

往后每一步,都危机四伏手机里,有好几通赵裁的未听来电。紧接着,门铃响起。他打开门,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所谓的亲人。 赵裁、任枝、董美思,3个人脸上挂着同样的敌意。

只不过董美思掩藏得很好,不像赵裁那般剑拔弩张,仿佛胜券在握。

赵裁先发制人,往沙发上一坐,右脚架在茶几上,双手合十,态度傲慢:“喂,电话也不接,玩失踪?想必你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擅自改动遗嘱,我可以告你诈骗!”

“任临树,我警告你,现在不是你躲起来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我奉劝你马上卷铺盖走人,离开任家,或许我还能给你一点儿安置费,看在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姐姐的份上,我当发发善心。”任枝含着冷冷的笑意。

他倒不以为意,波澜不惊:“我现在不想谈这些,目前还是我的工作时间,我还有相片要洗。你们请自便。”言罢,他走进暗房。

距离他上班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赵裁“蹭”的地站起身想要拦住他,董美思连忙摆手示意。

“妈,你瞧他,人赃并抓获了现行,还不把您放在眼里!要不是我们任家收留他,供他念书、留学,他能有今天?狼子野心,活该他是个孤儿!”平日里赵裁哪敢这样说,现在是仗着自己手里有那段录像视频做把柄,索性将藏在内心的话一同道出。

“别急,不就十几分钟的问题,他逃避不了的。我们要沉住气,都养这条白眼狼十四年了,不在乎多养一会儿。”董美思慢条斯理地摘下礼帽,即使骂人也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他靠在暗房门后,默默的攥紧拳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是愤恨,而是悲伤。

片刻后,任临树走出暗房。

“少给我摆谱!话挑明了谈,我手上有视频,视频拍到的内容,我想你该心知肚明。你今天要么自动离开任家放弃财产,要么……”赵裁话未讲完,就被任临树打断。

“明天记者招待会上见吧,现在无可奉告。”他一口回绝。

赵裁匪夷所思地打量他:“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好,我也想看明天记者招待会上的好戏,我要让天下人尽知你是个攥改遗书、诈吞遗产的养子。”

“念在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的分儿上,我想放你一马。可是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就别怪我做绝了!”董美思一副假仁假义的腔调。

任枝接过话:“妈,咱别跟他浪费口舌,从他进我们家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了他的野心。幸好这次老公拿到了视频证据,走,咱们回家开香槟庆祝,静等明天记者招待会上的好戏。”

他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旁侧,看着他们三人离开。他照常安排自己的工作,不会让别人的话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决定。他驱车前往公司的Roman Sunrise酒店。酒店自他被任道吾领养那年正式开业,已创办十五年,五星级标准,酒店大厦是仿意大利的复古环形建筑风格。,共二十六层。他每天上午都会过去查看一下。昨夜台风席卷,他今天更是要过去一趟。

梁赫帮他泊好车,紧跟其后,和他一同进入酒店。

酒店大厅内的巨型喷泉旁,立着几座奇石假山,上面刻着酒店的标语。

——All Roads Lead to Roman.(条条大路通罗马)

唯有他知道这栋酒店对任道吾的特殊意义,对他亦是。“任董早。”所有与他碰面的员工都会跟他打招呼,他一一点头,回以招牌式的笑脸。

尽管还未正式接任千树集团董事长的职位,但大家似乎早已默认了他的身份。

坐在一楼咖啡厅的休憩室。桌上有半瓶红酒,一杯白开水,两小块比萨,作为早餐。他看梁赫站在一旁,笑道:“你永远都处于高度警惕状态,随时都要做好有人要来刺杀我的准备。”

梁赫虽身高尽一米七二,但体型特别厚实,胸肌硕大,手背上布满老茧,曾在泰国与顶级拳击手打过多场拳击比赛,从未输过,是任道吾专门给他找的贴身助理兼保镖。在他看来,他与他形同兄弟,情如手足。

“老板,特殊时期,必须提防。我收到消息,赵裁笼络了几路人为自己办事,还频繁给董事会的几个股东献殷勤,肯定会有大动作。”梁赫说话间,眼睛仍四下观察。

“至少今天还不会下手,他以为那段视频就足以击垮我。”他给梁赫倒了一杯咖啡,转变口气,“不过,我有你梁赫,抵过千军万马。”

几经患难,多年信任。梁赫望着来往于大堂的人员,见一个男人搂着一个白晳丰满的女子正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弯腰凑近任临树的耳旁:“老板,那个男人我见过,之前你让我调查叶余生,有点印象,他是她的未婚夫。”

“你确定?”他问。

“百分之百确定,你知道我过目不忘的。”

他点点头,抿一小口红酒,嘴角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转动酒杯:“有点意思。”

处理好酒店的事务,他打算去趟公司。

梁赫开车,任临树坐在后排座位上,见浅灰色雨衣拧成一团放在地垫上,看起来摆放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脏车。再看手边,一件米白色薄开衫,搭在座位旁边。他伸出左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开衫,扔到雨衣旁。

梁赫偷笑:“老板,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带女人回家,周得晚在世时,你也鲜少与她见面,突然看到你车里有女人的衣服,我还当眼花,真不适应。都怪我,没找到你一直想找的人。”

任临树有洁癖,甚至是睡的床单,都要每天换洗一次。

“梁赫,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八卦了?我再次声明,我和她势不两立,你千万别将她和我联系到一起。”他脑补叶余生怕他对她不怀好意的样子,如惊弓之鸟般双手环胸惊恐地瞪他,还有满头湿发张大嘴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还有,一年前在巴黎,他将她抵在墙上,她面死如灰的样子。叶余生和他接触的其他女人完全不同,长期日晒,缺乏保养,皮肤黑且粗糙。除去肤色,单看五官,和他记忆深处的少女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才会产生错觉。

“老板,你是不是在想叶余生?”

“开车——”他让梁赫闭嘴。

车子往公司的方向行驶,在拐弯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让梁赫下车先去公司,自己随便找了个理由,声称还有点事要办。

他握着方向盘,调转车头,再次去找她。叶余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到家里,就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老枣树被台风刮倒了,枝丫穿破窗户,直入客厅。她又累又饿,看枝头还挂着一簇簇密实的青枣,便不急不忙拿篮子摘枣。

不能反抗,那就接纳吧。

这一幕要是被阿姜看到,一定会拍下来,炒条新闻。

房东太太哼着小曲走进来,吓得往后跳,嚷嚷道:“天啦,我的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是倒霉,我跟你讲,你住在这里,就得你来赔……好端端刮什么台风,把树都给吹来了!”

“你只管找人来修好,我会和这期房租一起赔给你的。你吃枣吗,房东太太。”她抓一把枣,递过去。

“啧啧,你这个人,真是心大。有时瞅你挺正经的,有时就像脑子坏了一样。也不找份稳定的工作,房屋总拖欠。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吃枣,赶紧把这儿收拾收拾,把树枝给弄出去,我去喊师傅过来。”房东太太边说边伸手从篮子里抓过一把枣子。

“好。”叶余生不傻,房东太太虽然有点贪财,也算是她在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熟人。

“对了,房东太太,你说我们算是朋友吗?”她追问。

“是不是朋友取决于你交房租的速度!”后来某一天,她想起房东太太说的那句:好端端的刮什么台风,把树都给吹来了。

不是吗,冥冥中,自有牵连。

他就是那棵闯入她心头的树。

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巷中。

他来了。

任临树这样的男子,身边不乏优质女子。

他留存风度游刃其间,掌握尺度,懂得什么可以为我所用,什么应当避而远之。 审时度势,他比谁都擅长。他对女人,不吝啬金钱,还有温柔。

当然,对叶余生这种介于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奇葩生物,他可半分也温柔不起来,更何况一年前在巴黎,他就已经对她建立起敌意。

女人眼中的女人,和男人眼中的女人,往往是截然不同的。比如阿姜就觉得叶余生自强不息,有遗世独立、抛离世俗眼光的超脱,既仙气十足,又接地气。 恰巧刚进巷子,任临树就见她肩上扛着一根粗长的树枝,他细看是枣树,她一边吃力地走,一边不忘伸手摘个枣,在衣服上随便擦擦再放进嘴里吃。灰头土脸,头发淋了雨也没洗,油腻腻的,看起来很蠢很丑。

他摇下车窗,远远地对她喊:“喂,你的衣服。”话毕,扔出纸袋。

她喘着粗气朝这边跑过来。只见她弯腰,一个回身,捡起纸袋。同时,他正调转车头,那根树枝毫不留情的打在车身上,他想按喇叭都来不及。

他的车,生生被她肩上那个树枝横扫而过。他惊得无言,下车查看,车身左侧油漆严重受损,出现大面积划伤。

“白痴!”他彻底被她打败。

她站在路边,瞎傻了眼,小心地问:“这辆车,是不是很贵?”她的脑袋飞快运转着,该如何脱身呢?她忽然想起阿姜那辆车的标志与这辆车的很像,便打起马虎眼,“噢,我知道,雷……丁,那个阿姜也有一辆,哎呀,几万块钱的车而已,你不要太介意了,这种车,刮刮碰碰不心疼嘛。”

“什么雷丁?你别装傻,马上跟我一起去4s店修理。”他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愚蠢的女人,至少也要吓吓她。

以前他开另一辆车是在附近路段,无辜的被一辆快速行驶的电动车给刮了。他没有为难对方,只是隔着车窗,对带女士头盔、几乎吓傻的骑电动车的人说了句:“你还不跑,着不走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你那么凶干吗,去年我在这儿,把一辆保时捷刮了一块,也没见人家像你这样小气计较的。你这不就是雷丁嘛,顶多我下次买补漆笔给你补补。堂堂集团大Boss,开几万块钱的车,唉,也是心酸……”她大言不惭地狡辩,实际心慌的要命。

他伸手指着她,震惊地道:“你完了,恭喜你中奖了,你之前刮过的那辆保时捷,也是我的!我是有多倒霉,才会接二连三遇见你这种奇葩!你准备赔偿两次的修理费吧。每一次见你,都有不详之事发生。”

“你弄清楚点,今天可是你来找我,不是我去找你的。你去向我房东打听打听,我房租都没交,哪来的钱赔你,你完全可以动保险啊。”她似乎很有道理的反驳他。

他一时竟语塞,都要给他这个白痴普及点基本知识,低头在手机里搜索雷丁一词。乍看,确实和他的车标很像,可就算如此,也是强词夺理,没理由这都能看错。她还嘲笑他开几万块的车,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再抬头,眼前哪还有她的人影,趁他低头看手机时,她早已溜之大吉了。

叶余生,你还能再狡诈一点吗?

她一口气跑回家,关上门,反锁上,生怕他会追过来。去年他刮花的那辆车的车主,原来也是他啊。她唏嘘不已,好久才缓过劲来。她想起当年在福利院发生的一件有趣的事。福利院隔壁是农户自种的果园,秋天的时候,橘子熟了,她和便当带着几个小女孩翻过网状栅栏,闯进果园,爬上树,偷摘橘子,结果被园主十五岁的女儿发现了。幸好他及时赶来,叫她们先跑,他则留下来等帮主回来道歉。那时她撒腿就跑,在跑的那一路上,心中都在念着哥哥。

他是给她力量、光,还有希望的人。

园主的女儿后来喜欢上他,非但没有把她们偷摘橘子的事告诉大人,还经常悄悄送水果给他。

那些水果,全进了她的肚子里。她还调侃他以后就算靠出卖微笑,养活她也不成问题。

那时的她远比同龄女孩思想要早熟,她喜欢说笑话给他听。有一次她讲了一个笑话,他没笑,她自己倒笑得合不拢嘴,结果下巴脱臼,痛的无法闭上嘴,就那么傻乎乎的张大嘴,眼巴巴的看着他。由于路上的车非常少,郊外基本靠自行车和摩托车,他只好背着她往医院走。

日落黄昏,夕阳照在他的身上,金灿灿的,她望着他的侧脸,默默地想,这得基因多好才能生出此等模样的孩子啊。那是她首次和他亲密接触,口水流了他一身。她敢保证,至少有一半口水,是因为垂涎美色,多余流出来的。

他和寻常少年大不相同。在福利院生活的孩子,多出生在贫困的家庭或是父母双亡,但他身上,却有着普通男孩所不具备的高贵气质。那是一种寄于骨髓里的气息。他母亲,一定是优雅与美貌并存的女人。那年他十五岁,独自下葬死于重病的母亲,正承受丧母之痛的他,竟支撑着料理了后事。随后几天,他被送到福利院,生活了一年就被任道吾助养,留在身边悉心栽培,视如己出。关于他的亲生父亲,他只字未提,对外称与母亲相依为命。叶余生对他的了解,也就这么多了。

如今,他母亲若是见他有今日的地位,该有多欣喜。

往事,是不能提及秘密。他们之间竟有相遇,彼此都不知,过去多少次擦肩而过,才有此刻的别后重逢。阿姜打来电话,隔空都难掩兴奋:“明天上午什么事都不要做,我过来接你,准备看一场好戏,这次他是插翅膀难逃啊。亲爱的,你只有亲眼见他在众人面前被打回原形,才能解你的心头之恨吧。”

“他怎么了?”叶余生询问阿姜,心里一紧,不言而喻,他,是指任临树。

阿姜清了清喉咙:“虽然千树集团记者会还未举行,但我们的新闻稿,今天就已经写好,只待明天上午真像揭晓,以秒速发布了。毫无悬念,任临树攥改遗嘱的视频会在记者会上被赵裁公开播放,原来是新董事长上任发布会,结果却截然不同。他毁你前程,你必定要看他被打回原形啊。”

叶余生坐在沙发上,想起刚刚见面时,他仍意气风发,察觉不出半分大势将去的慌乱。

无论如何,她都要前去记者会,或许临场发挥,能替他想想办法。

2/“别为我做任何事,更别妄想打动我。”

记者会在Roman Sunrise酒店的会议报告厅举行。各路媒体悉路到达,叶余生被手持记者证的阿姜带进会场。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任临树。

“赵裁放出消息,十分钟内,在记者发布会召开,会公开任临树篡改遗嘱的视频。你说,他至今还未露面,是不是已经心虚,不战而败?”阿姜指着大屏幕,若有所思。

叶余生诚恳地请求阿姜:“帮帮他,阿姜,也许眼下也只有你能救他了。毕竟拍视频的人是你,只要你一句话澄清,风浪兴许就可以平息。”

“我带你进来,不是给他找助手的。再说,我得罪得起赵裁吗?真不明白,任临树把你害的这么惨,你还想维护他。早知道你的心思,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件事呢。”阿姜的态度转变。

“那我去找赵裁。”叶余生离席,往会场侧门走去。

她和梁赫擦肩而过。“叶余生?她怎么也来了,可能和赵裁有关系。”梁赫奇怪,盯着她的背影,神情戒备。

她费了不小的劲才打听到,赵裁在五楼餐厅的男洗手间。

走进去,见赵裁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她高声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有没有兴趣谈个交易?”

赵裁不屑:“你来这里找我谈交易,莫非是……”

“删除视频,那么你出轨的事,我就不去告诉你太太。” 她补充道,“你想问我出轨的证据?很简单,你还记得胶带吗?追悼会那天早上,地下停车场,你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一卷胶带,钻进后排座位。两分钟后,你出来了,扔下一截用过的胶带。不好意思,你以后销毁证据,请用车载吸尘器。还有,不要随地乱扔垃圾。那截胶带被我捡到了,上面有六根染色的长发,而你太太却是黑发,对吧。”

“就凭这个,就想证明我出轨?”赵裁冷笑。

“看来你不了解女人的疑心病,只要她对你产生怀疑,定会想尽办法找出更大的问题。”叶余生呈思索状。

“放在过去,你这招也许能让我屈服。不过,此时无效。我太太怀孕了,你认为她会因为我的不忠而放弃我吗?只要击溃任临树,接任千树集团董事长,我在任家,就算公开养女人恐怕也没有顾虑了!”

“你真卑鄙!”

“任临树派你来和我谈判的?真是自不量力。奉劝你别太聪明,没有男人喜欢聪明过头的女人。”赵裁警告道。

叶余生的头有些发晕,时间不多了,她又继续交涉:“那我只好告诉记者,视频是你指使我偷拍的,这一切全都是你的阴谋。”她见赵裁脸色渐变,目露凶光。

“还有三分钟,你认为我会让你走出这个门吗?”赵裁步步逼近。她正欲往后退,背撞到一个宽厚的胸膛,她回头望见任临树,他用手臂猛地裹住她,一副安然无恙的姿态,收敛着恼怒:“我还没有沦落到要女人帮我求情的地步。让她走,我担保她不会出任何状况。”

“你在哀求我?”赵裁志得意满。

“好,我求你。”他牵起她的手,转身离开。她感受到他手掌的力度、身体的温度以及气息,他西服底下的灰色衬衫,手表的墨黑表盘,她查探丝丝细节,他如此真切。

“干吗求他,他不敢拿我怎样。”她为他的一句话难过。

“离赵裁远点,你要么离开酒店,要么静观其变。别为我做任何事,更别妄想打动我。”电梯里,他望着不断攀升的数字灯,表情平静。

“你想太多了,我但求心安。”

电梯停稳,电梯门打开,阿姜正好站在门口。

“午夜梦回,你真的能心安吗?”他旧事重提。

阿姜忍无可忍:“你凭什么这样说她,周得晚是重度抑郁症自杀,又不是她谋杀的。别把错都归到她身上,你自己真的爱过周得晚吗?若不是你,她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她会是一名出色的心理师,做她最热爱的事业!”

“麻烦你们稍后安静点,谢谢!”任临树避开她们,径直走向台。

李厉在他耳边低语,梁赫则观察着会场的动静。“你看吧,无论你怎么真诚对他,他都不领情。”阿姜气不过,见大屏幕一闪,开始播放视频,忙拍叶余生的肩膀,“在放了,快瞧,他还好意思高高在上地坐着。”悬挂在会场右上方的宽大屏幕正播放着清晰的画面——只见任临树从律师手中接过遗嘱,打开,从中抽出一张纸,内容拍不清楚。

原定的主持人,被赵裁临时换为自己的心腹。

“今天到场的各位记者朋友,如你们所见,这段视频是在任老先生的葬礼上拍的。相信大家已经一目了然,这位即将上任的千树新董对遗嘱进行了篡改。我代表任老先生遗孀董美思女士发言,为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一席话结束,全场哗然。

所有的记者都在现场飞速发通稿,并追问任临树——

“铁证如山,关于篡改遗嘱,你什么态度,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能透露被你抽走的那张遗嘱的真实内容吗?”

“作为任道吾老先生的养子,你做出诈吞遗产的事,是否恩将仇报?能否谈谈这其中的心路历程?”

轰炸般的提问,连“心路历程”这四个字都不放过。

她坐在台下,看他被众人包围,被高举的话筒和摄像机困住,而他,依旧寡言。

“各位观众,备受关注的千树集团遗产风波,在今天得到证实,原继承人任临树,涉嫌篡改遗嘱,目前被记者围堵,他保持缄默。关于是否会被追究法律责任,详尽后续,我台将继续跟踪报道。”阿姜对着镜头,专业的主播水准。

叶余生凝望着任临树,从他的神情里察觉不到丝毫慌乱,一副临危不惧、坦荡君子的气度。

隐约间,从腿上的缝隙里,见他似乎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

她揣摩不透,挈挈在心。

当舆论的声音达到顶峰,所有的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任临树的狼狈局面时,李厉走上台,身后跟着的是葬礼当日宣读遗嘱的魏律师。不远处,赵裁、任枝和董美思,三人隔岸观火。“大家静一静,不妨听魏律师说几句话。我相信,听完他的话,再做判断是最公允的。”李厉言外之意,耐人寻味。

阿姜抢先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他的话,要知道,他就是刚才视频里的那名律师!”

魏律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恳切地说:“本不想看到今天这种局面,因为在视频里记录的画面发生之前,我就问过任先生一个问题,你这样做,若将来他人对你产生非议,该怎么办。我问他,会不会后悔。他给出的答案,我们稍后再说。先做自我介绍,我叫魏严,是任老先生在世时的私人律师。任老先生的遗嘱,完全是按照他的意愿来立定的,全程有录像为证,遗嘱内容由公证处公证。现在,大家请看大屏幕。”此时,屏幕上播放的画面,是医院病房,任道吾靠在病床上,但精神矍铄,思维缜密,一字一句口述遗嘱内容,魏律师在旁记录。

“魏严,将来若我的儿女发生遗产纠纷,对遗嘱的真实性有所质疑,你可公开这段视频你作证明。”任道吾吐字清晰。

画面突然暂停,是任临树关的。

他悲伤地说:“该走法院的程序,我们集团内部会走,我认为没有必要再继续看下去了,养父已逝,请让他清静。”

李厉十分痛心:“别再保护别人了,眼下你该保护你自己,你看看你想保护的人,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说完,他对魏律师说:“请继续还原事实。”

“我手里的是遗嘱原件,稍后会将拍摄的遗嘱原件播放出来,大家做对比之后,就可以看出遗嘱内容是否一致。但先说之前我问任先生的问题答案。我问他会不会后悔,他说不会。其实如果当初他没有主动找我做那个举动,也许他比现在更名正言顺,更能光明正大的继承他应得的股份,但他没有,即使今时今日,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他仍然选择沉默。”魏律师声情并茂地说。

现场气氛被莫名感染,连听得云里雾里的阿姜,也表情凝重。

“今天,我带来了那张视频中被任先生抽出的遗嘱,现在,就面向大家公开。若仍有质疑,可进一步对比录像拍摄的遗嘱。”魏律师将一张纸遗嘱面朝众人。

只见白纸黑字上赫然写着亲子鉴定报告,并盖有醒目的权威鉴定部门公章。

所有人都紧盯着鉴定结果——

任道吾的基因型符合作为任临树亲生父亲的遗传基因条件,经计算,亲权概率为99.9991%。依据DNA检验结果,支持任道吾与任临树之间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这一结果,令人膛目结舌。

“原来他隐忍背负骂名,就是为了保全父亲的声誉,不伤害继母和姐姐的感情,宁可当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子继承遗产,也不愿意公开真相。”一个女记者感动落泪。

摄像大哥抹着眼泪,渐愧地说:“我们身为媒体人,应该传播的是这种正能量才对。我为自己先前的言论而羞耻,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舆论瞬间倒向另一边,塑造出熠熠闪光的高尚形象。

叶余生向他望去,他表现得十分自然,假装万事不知的模样,唯有她心中清楚,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以为他被制服,实际上控制局面的始终是他。

亏她还傻兮兮跑去找赵裁谈判。

她四下寻找赵裁等人的身影,只见董美思强行拖着女儿女婿离开会场。老谋深算的董美思,定不会让女儿暴露在口诛笔伐下,事情完全没有按他们设想的进行,她想趁机逃走赶紧准备危机关公关。

阿姜动容,语带哽咽地说:“我们都冤枉他了被啊,受尽非议也俯首甘愿,他应该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亲生儿子,忍了这么多年,我一定要为他澄清。”

叶余生惊讶地盯着阿姜:“你……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我现在想想,他那样对待你也是有理由的,我表示理解。”阿姜两眼放光。

“你……”叶余生无语,从葬礼开始回想,原来她和阿姜,都成了他今日的棋子。

各位记者开始峰回路转的报道,带领观众的情绪从仇视到纠结到感动得潸然泪下,从路人转黑再转粉,高潮迭起。他无辜地垂手站在一边,只需要摆一个上镜的姿势就可以了。

他无需多言,轻而易举的就反败为胜,博取所有观众的垂怜和敬仰,成功塑造了一个忍辱负重、大义凛然的形象。

毫无悬念,他将成为商界的主流人物。

他也将深得千树集团上下员工的心。记者会结束后,她被梁赫请去酒店1107号房间。

站在房门口,她蓦地想起房号非常熟悉。

嗯,是她的生日。但愿这是个巧合,或是她一厢情愿,他早已心有所属。

她敲门,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他正皱着眉低头看资料,没瞧她:“你坐会儿,先发一封邮件再跟你说。”

明明是他找她,却还要她等,她在心里埋怨。她不知他手中的资料,正是他安排人从四面八方搜来的与“鹊鹊”相关的照片,他选了几张面孔相似的发邮件让人细查,那几个女孩,都是孤儿,皮肤白晳,有烫伤的经历。

他未曾想过,苦苦寻找的人,其实就在眼前。忙完事,他才想起她的存在。

“你还没走?”他问。

她闷闷地说:“要是没事我现在就走。”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在巴黎时是我太冲动,她的死,错不在你。你以后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好好生活,再背负过去的事来惩罚自己。”

“任临树,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心理师,不是应该具备看穿人物内心的能力吗?连赵裁出轨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那双眼,何况是我。”他本想提醒她注意自己未婚夫的举动,却没有开口。

“你是个例外。”她轻声说,挤出一个笑容,讽刺道,“世态都在往你计划好的方向发展,很得意吧。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隐瞒自己是亲生儿子的身份,更没有那么伟大去保护谁,不过是上演一出苦肉计,让赵裁他们掉入你精心布置的局里,其中也包括我。”

“我没有改变真相,顺应他们,只不过反转了结局。效果可见,相比自己宣告血缘关系,今天这种方式更深入人心。”他依旧镇静,起身倒了一杯红酒,转动杯身,慢慢地品位,“陪我喝杯红酒庆祝一下吧。”

“恕不奉陪!”她推门离去,心中悲喜参半。喜的是,他化险为夷,渡过这关;悲的是,他已是完完全全的商人,讳莫如深。叶余生走出酒店,回身望着这是座奢华的建筑,心想,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在踏足这里了。她哪曾想到,不久后,她将会成为这里的一名正式员工。

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旁等待红灯,同往日一样的姿势,双手抱怀,拥住自身,就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联,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孤独而坚定。目光不会为任何人所转移,脚步也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这是她独处时一贯的样子。在周围人的眼里,比如阿姜、管川,还有管姨,他们一定认为她很没心没肺,好说话,基本不会拒绝别人提出的要求,这是她的软肋。装傻充愣,是为了保存她为数不多的几份感情。

她像个悲伤的小丑。

小丑以戏谑夸张的表演将欢乐留给看客,剩下排解不开的抑郁留给孤独的自己。

穿过这条主干道,是B市一个繁荣的商业广场,属于千树集团旗下投资。新建的几栋住宅大厦依傍着购物中心和美食娱乐城,这景象和几百米之外她租住的破旧的民宅,形成了莫大的落差。

巨幅的奢侈品广告,像是在嘲笑着这座城市每一个上班族的钱包。

她从大屏幕旁走过时,灯光亮了起来,把她的脸映衬的雪白,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周深信为某二线护肤品做的代言广告。

随着画面跳动,光线忽明忽暗,遥遥望着,她是那样渺小不堪,和身后屏幕上正闪动着水润肌肤的周深信比,相形见绌。简直是萤火虫的星光。

突然间,四周全都黑了下来,整个广场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人群中一片哗然,大家议论纷纷,莫非是供电故障,还是遇上地球日停电一小时?再浪漫点,是哪位男士要求婚吗?似乎可能性都不大。然后,灯光渐渐亮了,人们从广场屏幕上闪出的讣告里得到了答案,其实大家早就从报道里得知任道吾辞世的消息。

“任道吾死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大一笔遗产,他的儿女可是舒坦了,我听说为争遗产还闹得沸沸扬扬。”

“除非明天全场一折,就当是普天同哀吧。”

众人议论着,他人的生死在自己的眼中还没有商场折扣来的重要,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千树集团作为上市企业,想必是顾虑董事长去世的消息会引起股票的骤然波动,所以讣告拖到葬礼结束后才向公众宣布。但事实上,因为财产纠纷的事,稍微关注电商圈新闻的人都知道。

任临树,这些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吧。不知商场会不会有促销活动呢?她想起管川惦记了两个月的那条巴宝莉围巾。

她和管川打算七夕去领证,不摆喜酒,简简单单。她除了阿姜这个闺蜜以外,在B市,无亲无故。十几年前,是管姨收留她,尽管她自痊愈后,就独自生活至今,但若不是管川母子的救助,她恐怕早已病死路边。后来,她在学业上得到管川的经济资助,在巴黎被驱逐回国时,也是他的那句“回来吧,嫁给我”给她支撑。

说来十分具有戏剧性,管川的职业恰和她哭丧相反,他是司仪,每天都奔波于各大婚宴中。求婚时,管川买了一枚钻戒,一千六百九十九块钱,钻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我主持过很多婚宴,见证过那么多新人,可我却不能给你一场婚礼,这是我欠你的。将来,我补给你,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管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买完围巾,乘手扶电梯下一楼,管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今晚你来我们这边把饭做一下,我还在打麻将。你顺便买些卤牛肉,川儿爱吃,不然等你菜烧好,川儿的胃都饿坏了。叫你搬过来和我们住一起,你又不同意,做个饭都不方便。”管姨开口说了一通。

她也不做辩白,轻声说:“好……”

无意的抬头间,她握着手机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看见了站在一楼香奈儿专柜的管川,他挽着一个肤白微胖漂亮女孩,两个人有说有笑,正在购物。

“管姨,我现在有点事,先挂了。”她随即挂断电话,往管川身边走去,竟出奇的平静。

就在她电梯快抵达一楼时,竟又莫名其妙的停电,整个商场变得黑漆漆一片,周围的人乱成一团,甚至还有人阴森森地说:“不会是死去的任董回来了吧……”几秒后,灯亮了。

她面前的管川和漂亮女孩也不见了踪影。

仿佛是见到了海市蜃楼。

她没有追出去。

来到管川的房子,她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憔悴,见管川已经在家,对着电脑在忙。她什么也没说,蹲在小小的厨房里择芹菜叶子,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霉气。心口突如其来涌出的悲伤,一波又一波。

她将手遮在额头上,轻声地哭了。管川走进厨房,倚着门,踌躇地问:“你……是在哭吗?”

“没有,哭是我的职业病,我只是在练习而已。”她很平淡地说。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她干脆地拒绝,接着又说,“你喜欢的那条围巾,在茶几上。”

“好贵,以后别给我买了,你留着钱自己买些像样的衣服。”

她话锋陡然一转:“把你身上的衣服换掉吧,香水味太重了。”说完,她低下头继续择芹菜叶。

管川慌张地连表忠心:“你别误会,这是今天一位伴娘喷香水时,我站在边上沾上的,我可没有和别的女孩有什么亲密行为。再说很快我们就要去领证了,别胡思乱想。”

“我相信你。”她望着管川的脸,想看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真正表情。她没有捅破窗户纸,给他时间去处理,日子暂且过一天是一天,不想去对抗目前的关系。甚至她也怀疑自己的管川的情感,她冷静的自己都难以置信。

同时也开始理性地认识到,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晚饭之后,管姨拎着钱包再次去了麻将馆。两个人显得尴尬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多是在沉默中度过的。一个是婚礼司仪,一个是葬礼哭丧,出于忌讳,她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工作的事。

因为管川说过,每次在外面,有人问起他女朋友的工作,他都不好说出真相,特别是和顾客闲聊时被问起,他更是不会说,他的客人都是喜事当先。

管川的理想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婚庆公司,她手边也有一些积蓄,她原本是打算买房用的,但她想拿出来支持他的创业。

每次谈起对婚庆事业的构想,他总是高谈阔论,她就在一旁听着。哪怕再遥不可及的梦,她也会尽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支持。

管川救过她的命。“你搬过来,和我住一起吧……现在凑合住这儿,明年动迁,咱俩和我妈加一起之前能分两套房……”管川欲言又止。

“不用了,以后再说。”她做好清洁后,拎起包,推门出去。

“为什么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你却不肯亲近我,仍冷冰冰地我于千里之外?我娶你不是要你给我做饭洗衣服的。叶余生,你到底爱我吗?还是你心底里根本就只有那个人!”

管川的手机响起,他挂断,再响,他又挂断。

“接你的电话吧,我走了。”她下楼。

并没有亲眼见证所谓的出轨,也就无法从中探寻根究。就这样的局面,他们还要走入婚姻?她坐在公园僻静之处的长椅上翻看手机,在近期的通话记录里,看见任临树的手机号码,脑中浮现他的脸,她没有存储他的名字,但他和这串号码一样深刻。她想,如果当年她和他没有失散,后来他们是不是会一直在一起,不成分开过?

不错过有关任临树的任何新闻,用早几年注册的无名小号,关注他的微博,将他近五年的微博都看了一遍。他去过很多国家,他每年,都会去一次长白山。

你在纽约的黑夜,你在上海的白天,你在印度洋的清晨,你在长白山的雪地,你在任何地域任何时间,唯独不在我身边。

将嫁给他人,却如此失控地想着另一个男人,她为自己感到可耻。

叶余生,醒醒。

3/“哦……我打错了。”

位于郊外的任家别墅。

任临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还有一个小时,就是公司的上班时间。他有着商人的谨慎和大局观,经历孤独、贫穷、丧母,再加上任道吾连续十年对他的用心栽培,训练出他面对危机的从容不迫。

眼下将面临各种局面,他洞悉得十分透彻。

尽管他名正言顺的接任了千树集团的董事长,但这不过是刚开始。赵裁不会善罢甘休的。任枝穿着一件棕色睡袍,打着呵欠走下楼,赵裁则紧跟其后,贴心又紧张地说:“当心点,你可是怀有身孕的人啊,你肚子里,是爸爸唯一的亲孙子,血脉相传。爸泉下有知,该多高兴啊。亲生儿子又怎么样,我们这儿还有爸的亲孙子。”

“姐,恭喜你。”他因这个消息而惊喜,自己要当舅舅了。

“恭喜?你哪来那么多的好心,伪装保全爸爸的声誉,甘愿背负养子的身份,保护我和我妈,其实你等的就是这一天,我说的没错吧。真是卧薪尝胆的励志故事啊。你把我妈气得卧床不起,你的存在,就意味着背叛,她像个傻子一样抚养自己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被欺骗了这么久。而你却迎合炒作,高调拿出亲子鉴定,你的目的达到了吧,既打压了我们,又拔高了自己,还站稳了脚跟。”任枝露出锋芒。

“姐,你好好养胎,公司的事,不要插手,我不想与你为敌,毕竟我们有血缘关系。”

“血缘关系?好笑,你是我爸的亲生儿子,可那又怎样,不代表我就认你是我亲弟弟。别忘了,我们可是同父异母。你不是养子,那就是私生子,都见不得人。听说你在公司里当着下属的面,称呼你姐夫为赵助理,是吗?”任枝站在阶梯上,不服地质问。

一旁的赵裁。委屈却又看似通情达理地说:“没事,我本来在公司就没有什么地位,一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小小一个助理,别人爱怎么议论我我不在乎,新任董要树立威风,我自然要配合嘛。”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和规定,我没有别的意思。”他隐忍,坦诚地说。

“我在家也没见你对你姐夫有多尊重。我知道你瞧不上他,对他有偏见,可你别忘了,也是这个家里的人!你要是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该扶持你姐夫上位,而不是让他连你手下梁赫的脸色都要看!”任枝耿耿于怀的是,曾亲眼看见梁赫指挥丈夫去机场接客户,结果因时间延误,客户被竞争公司接走,给公司造成重大的损失。梁赫大发雷霆,问赵裁是不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任临树作出口头让步:“梁赫向来对事不对人,他哪里有冒犯,我自会处理。”任枝嗤之以鼻:“处理?你的心腹,执行的该是你的吩咐吧。如果你愿意停你姐夫当财务总监的话,你看公司员工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毕恭毕敬呢?”

“财务总监一直是由李厉担任,你觉得他有何能力去求而得之?”他直截了当地反问。

他不想再继续这次谈话,以免引得各自不悦,索性起身离开。“老婆,你看他,对你都是这种态度,你想想平时你不在的时候,我是何等仰人鼻息。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是你老公,是咱孩子的爸爸,你为我筹谋,就等于为孩子筹谋。”赵裁细眯如缝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要一步步拿回所有的东西,千树是爷爷和爸爸两代人的心血。爸爸现在死了,任临树也失去了靠山,我们还有妈妈在,她一定会帮我们的。暂且先让他做做这个傀儡董事长吧,那个位置,迟早是属于我的。财务总监的位置,非你莫属。”任枝盯着任临树驶远的车,阴冷地说:“我敢保证,从今天起,任临树,你的好日子要结束了。”任枝阵营的人,被员工归位公主党,而任临树的人 ,是太子党。他刚刚站稳脚跟,暂时不想进入人事变动。等时机成熟,他自然会将任枝阵营中的人安置到集团旗下子公司的生产岗位上。

偌大的办公室,并不豪华,从简从素嗯人文环境,墙上挂着一副字画,是古人真迹,画的内容大有“我欲乘风归去”的隐士之意。几盆盆栽,绿意盎然。一面墙的书架,整齐的摆放了各个时期的图书,这些都不是装饰书,基本上都有他翻阅后留下的详细批注。

他正襟危坐,握着钢笔在一份份文件上签字。

高处不胜寒。

如临大敌般度过每一天,这就是任boss眼下的状态。他深知自己处在内忧外患的危机里,为此在一步步做着充分的准备,在危机将要到来之时,他已可沉着应对。白天开了一天的会,晚上又和李厉还有梁赫开三人小型会议。直到夜深,才匆匆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了份简餐。

耳边仍思虑着李厉和梁赫的谈话——

“我调查到,赵裁秘密给参会的股东送支票,拉拢关系,想坐上财务总监的位置,掌握集团的经济大权。”李厉着手调查赵裁那条线。

梁赫查任枝。

“我也发现,任枝最近和这些股东的太太们一起购物、做SPA、打麻将,看似不插手公司的事务,怡然养胎,实际是想从这些股东的家庭内部入手。我看,他们夫妻二人是想架空老板,把你变成傀儡。”梁赫一向直言不讳。

任临树怎会看不穿,但他不能采取非常直接的手段去还击,落给旁人话柄,虽然他已经树立了一定的公信力,但只要稍微不慎,就会被赵裁找时机在董事会上弹劾。他应该做些壮声势、得人心的事,更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才是实至名归的千树集团掌权人。周五连续开了一上午的董事会,不出所料,在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上,赵裁可是下了不少资本收买股东人心。

最终,赵裁竟轻而易举地如愿当上了财务总监。

任临树身处高高在上的位置,环顾整个会议室的一干人等中有几个是他阵营的。他能够把握的只有李厉和梁赫,而梁赫是个粗人,不善经商,李厉多年出谋划策,是千树集团的军师,似诸葛亮,也可说,没有李厉,就没有千树的顺利上市,更没有千树的今天。

可他保不了李厉,让李厉从财务总监变为行政部部长。

他开车回家。沿路看见有行人在并肩谈笑,看起来是一家人刚结束了宴席,彼此挽着手归家。他这才意识到,他哪里有家,不过孤身一人。在RomanSunrise酒店有他的一间单独的套房,他常会过去住,一是离公司近,二是住酒店方便,像早餐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别墅那边他很少会过去住,房子太大,他独身住,更显空落。

剩余的时间,他住在一处高档小区,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他跟每一个在这座城市打拼奋斗的年轻人并无区别,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孤独得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他从未感受到拥有权力的快乐,只是在承受着背后的压力和焦虑。

他靠在沙发上,右手揉着太阳穴,左手拿着一张旧得泛黄的老照片,他看着照片,冷清而深情地低喃:“你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一直都在找你,别忘了我......”

在他被任道吾带回家助养一个月后,他才有机会回到福利院,并且那时也成功让任道吾答应一起助养鹊鹊。可遗憾的是,等他到了福利院,却得到她已离家出走的消息。她骗他,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国外舅舅来领养她,她是偷跑走的。无法想象在他走之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勇气离开。而他除了从院长那里要了一张鹊鹊第一天来福利院时拍的照片以外,再无别的线索寻找她。

此后,他从未停止过找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最担心的十个字:惜闻君未婚,儿女已成群。他在心中默念道。算算看,她已到婚嫁的年龄了。一旦想到此处,他的内心便生出隐痛。尤其是近几年,更是担忧,生怕她已无声无息地在世间的某一处嫁为人妻。他不允。

手机里,跳出一条语音消息——

“哥哥,快来看我的INS,刚上传的汉服剧照,古装剧,我演公主,女一号。我的生日要在片场庆祝了,顺便也当为新剧宣传炒一下,你一定要来啊。”

周深信甜糯的声音传来。

他沉思片刻,已有决策。

窗外霓虹亮起,这座城市美得就像哭过。

夜里十点钟,叶余生看见阿姜提了两袋火锅食材站在门口。

叶余生似乎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苍白地笑笑。

“怎么这么憔悴呀准新娘,我就知道你一人在家里,这不来找你吃火锅嘛。顺便透露点消息给我,记者会结束后,任临树找你谈了些什么话题?”阿姜挤了进来,指挥着,“边说边洗菜,我都还饿着肚子呢。”

“没说什么,总之以后,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风波已经结束,我和他也撇清立场了。”

“每次提他,你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明明一心袒护他......你不会是暗恋他吧?”阿姜很快否决,自我解释道:“那也说不通啊,你是因他未婚妻的死耿耿于怀,觉得愧疚所以才会帮他,对吗?”

“嗯......”叶余生假模假样地点头。

桌上放着两本存折、三张银行卡、一个计算器,叶余生坐回原来的座位,拿起一本存折,叹息一声:“我在算账啊,我打算把这些钱集中起来,交给管川去开婚庆公司。”阿姜的表情凝重起来:“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在为钱拼命,真要全都拿去支持他吗?这可是你所有的血汗钱啊。”

“不然呢,我们都要结婚了,钱还分彼此吗?只是我这心,倒不是为钱,就是,慌乱害怕。我也不愿。”她只觉前路迷惘,如同身处浓雾中。

“你们吵架啦,我说管川也真是的,这都要结婚了,还在忙工作,也不多陪陪你,你这叫婚前恐惧症。对了,我帮你揽了个活,周末影视城那边,古装剧群演,有两句台词,四个镜头,怎么样,去不去?”阿姜将菜拿进厨房,从橱柜里把电磁炉找出来,一边说一边忙活,然后被一只蟑螂吓得凄厉尖叫,跺着脚跑进客厅,“蟑螂啊,快去干掉它,活的飞出来了,吓死我了。我说叶小姐,你好歹换个像样的公寓住吧,你这种自建民宅真的太养蟑螂了。”

叶余生摇摇头,苦涩地笑。

“你婚后的日子,我可想而知。管川一天天忙得不着家,他妈就白天黑夜玩麻将,他那边的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啊,要不是因为他们母子俩救过你的命,你是不会嫁给他的吧。唉,你到底是真喜欢他,还是在报恩啊。两个眼看要结婚的人,居然连吻都没接过,真是毫无半点荷尔蒙上的互互动。”阿姜叹道。“别光说这些了。从周得晚死的那天起,我对爱情、对梦想,就再无斗志。那个群演我接了,以后不能哭丧了,我得另谋生计。”叶余生垂下头,内心无比酸楚。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无非是嫁给一个可托付终生的男人,以求得到完整的家庭。

我们于这浩瀚的世间,是沧海一粟,与世界所建立的联系,细想起来,不过仅仅是跟身边的几个人的关系而已。对多年以来都孤身一人的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家更重要了。

她回想有一年,她独居在郊外的出租房里,白天上学,晚上在茶楼打零工,凌晨两点下班,淋了一场暴雨之后,高烧了一夜。好像这一生都从未像那夜般寒冷,将一床冬被紧紧地裹住身体还瑟瑟发抖,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她想就算病死在这儿,也没人知晓,无望远远比疾病更摧残人。那时候她就想,要是有个人能够给她倒一杯温热的水递过来就好了。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令她比旁人更清醒地明白,她要有个家。

相比之下,她更羡慕阿姜拥有温暖的家庭。每次听阿姜母亲在电话里句句关切女儿的近况,她也会在心中悄悄喊一声“妈妈”,希望逝去的母亲能够听得见,想必母亲临死前最放不下的,也就是她了。如今,虽没有成就和富贵,但至少她长大了,不再像幼年那样孤弱,也能养活自己了。

“阿姜,过两天是我妈的生忌,我想去她坟前上一柱香,顺便告诉她,我要结婚了。”她凝视着窗外的月亮,宛如回到母亲还在世的那年,母女二人挤在狭窄的棚屋里,月光穿过破了洞的屋顶,照耀在母亲的面庞上,是那样宁静与温柔。

“是啊,要和管川一起去,得让他当着你妈妈的面发誓,一辈子照顾好你,不能欺负你没有娘家,否则,他岳母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他。”阿姜拉起她的手,动容地说,“还有,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他管川敢辜负你,我也不会放过他。”

她将头抵住阿姜的肩膀,唏嘘道:“原先,我从来都没奢望过得到爱,可现在,人世的各种爱,我都得到了。”而心里却又生起一个声音,除了他的爱。

翌日清晨,她将存有全部积蓄的银行卡装在信封里,去了一趟管川家。宿醉的他尚未醒来,她把信封放在桌上,便悄然离开。留下字条:钱都存在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后天是我妈的生忌,希望你能抽出时间,陪我一起去墓地。我现在去影视城干活了,以后不再哭丧。

坐在前往影视城的小巴上,她的手机响起,屏幕上是那串熟悉的号码。

任临树,他怎会打电话过来?她的心,顿时紧张起来。

她接通电话:“喂,有事吗?”

“哦......我打错了。”他听出她的声音后,直接挂断。

叶余生有点莫名其妙。

任临树望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手指停留在陌生的数字上,他向左滑动,删除了号码。

办公桌上,摆放着唯一一个相框,里面那张发黄的老照片,是鹊鹊第一天进福利院时拍的。那年她才六岁,白皙的娃娃脸,头发乱糟糟的,脚边落满了酒瓶。镜头生动地捕捉到,旁侧高处的香樟树上站着一只喜鹊,正翘起鸟喙啼叫。鹊鹊曾告诉过他,她的生父叫叶庄言。依着这条线索,任临树在监狱里寻找到她的生父,由于故意伤害罪致两人死亡,被判死缓,因在狱中表现良好,有过两次减刑。鹊鹊四岁时,叶庄严就已经批捕入狱,可见他对女儿没有什么印象。就此一无所获。

记忆里那一年甜蜜的小时光,代价是他要花十多年去寻找她。

歌曲里唱:“爱情就像富士山,你不能够搬走它,拥有它的方式是,路过它。”

——“不能一起生活,但可以一起活着,我接受这样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