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茵对那段话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悟,因为她虽然也有过无家可归住福利院的经历,但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兴许是从小到大都活得十分粗线条,她神经十分松弛,从未想过这类问题。
有记忆以来,住在福利院,王奶奶对她非常好,她还有自己的小伙伴,成天聚在一起疯玩,偶尔来做志愿服务的义工哥哥姐姐们也都很喜欢她,经常给她塞小零食。
后来被领养走,江琳也对她特别好,虽然活得不精细,但是衣食住行方面从未被苛待过。
家里的第一个书桌是她和江琳一起装的,体力上有点吃亏,江琳固定几个木板就要在床上趴一会儿,说上班都没这么累过。
虽然一直喊累,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帮她把书架装好,母女俩一起把书架推到墙角,江琳扶着门框抬手擦汗,说“没想到养孩子这么辛苦”。
江稚茵特别懂事地说要给妈妈捶背,江琳看了她好久,大笑几声,拎着她跟拎小猫似的,把她抱在身上颠来颠去,态度一下子反转:“算啦算啦,养个小肉包也挺幸福的。”
她两手放在脸上,作惊恐状:“你不能吃我!”
江琳就又笑得前仰后合。
江稚茵后来淘气了一些,书包带子扯断好几次,还会忘记说,但第二天早上背书包上学的时候能看见歪歪扭扭的针脚,密密麻麻缝了好几道,她都能想象出她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穿针引线胡乱缝补的样子。
江琳不会做针线活不会织小手套小围巾,她说她妈妈也没让她学过,所以对此一窍不通,但是听见江稚茵说别人家妈妈都会织以后,还是去学了,一边做着996的工作一边还要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学会养孩子。
也许她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贤妻良母”,但江稚茵很爱她,所以会永远给江琳打一百分。
江稚茵知道闻祈跟自己的经历不一样,以前就没人喜欢他,在福利院的时候也经常被邻居的小孩欺负,受尽冷眼,所以看待问题也总是容易往很深的地方想
她从来不在闻祈面前表现得过于同情,不合时宜的可怜反而伤人。
但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江稚茵意识到,他或许在那个女孩身上看见了自己,缺爱的其实是他。
坐地铁的时候,她分神看了闻祈几眼,对方只是淡然拎着自己的伞,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眼神,江稚茵又百无聊赖把视线收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怎么淋到雨,江稚茵第二天却睡得头痛欲裂,查了下温度也不算发烧,应该只是普通重感冒,多多少少有被那场雨影响到。
唐林的家长比较严格,江稚茵本来想请一天假的,后来又只能去问陈雨婕有没有时间帮忙代一天课。
她跟陈雨婕说了感冒的事,又说江琳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睡着呢。
昨天下午的暴雨导致第二天的天色也是阴沉的,拉上窗帘以后就密不透光,江稚茵睡得昏昏沉沉,也忘了要在家里找找感冒药。
陈雨婕帮忙给唐林补了一次课,下课后就来找她,拎了一些感康药片。
江稚茵刚给她开完门就打了个喷嚏,想去抽纸发现抽纸盒已经空了,又慢吞吞去拿新的纸。
陈雨婕很担心:“你这是普通感冒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保险一点,万一是什么病毒流感呢?
江稚茵觉得也有道理,总之怎么能最大限度减少难受的时间就怎么来吧。
今天气温不高,她穿了一件秋天的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往口袋和包里塞了两大包纸才出门。
路程不太远,也就一公里的样子,医生说就是重感冒,挂了几瓶水,江稚茵靠在那儿睡了一觉就打完了。
从医院门口出来的时候江稚茵看见她正在揉胳膊,就颇不好意思地说:“我睡得太死了,对不起啊。”
“没事。”陈雨婕拧开自行车的锁,“我载你回去?”
陈雨婕这车不新,骑起来“喀拉喀拉”地响,像那种黑白电影里老大爷蹬的车,骑在路上有不少人注视,两个小姑娘也觉得不好意思,恨不得用头发把脸裹住。
滨城的夜晚灯光很足,高楼大厦,灯火万家,红绿灯前排了一流水等着下班回家的上班族。
自行车的链子就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断的,江稚茵站在旁边,陈雨婕拎着自己断掉的自行车链子,不知道为什么,一对视就很想笑。
江稚茵憋着笑,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那现在怎么办啊,这里离你家还挺远的吧。”
而且这个点儿也没什么还在营业的修车铺子了。
她站在路口四处看了看,突然想到:“这地儿离闻祈家近,不然先推到他那儿去?”
陈雨婕问:“闻祈会修自行车?”
江稚茵摇摇头:“不知道他会不会,但我记得他家楼下有个修车的老头,上次我晚上快十二点出来看见他还开门营业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雨婕多扫了她两眼,又讪讪把眼神收回来,说话声音有些卡壳:“哦……那先过去看看吧。”
一边推车,她一边问江稚茵:“你跟闻祈,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江稚茵双手插兜:“什么什么程度?就跟我和你,我和邓林卓、马世聪一样呗。”
陈雨婕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但是男人毕竟不能当闺蜜处,平时一定要多加防范。”
江稚茵一时怔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胡乱眨动:“……那当然。”
在修车的时候,两人碰见了正从便利店买完东西回去的闻祈,他手上的塑料袋里装了一些速食食品,似乎只是礼貌性地过来打声招呼,说几句明知故问的话:
“车坏了?”
陈雨婕回了一句:“链子断了。”
修车的老头戴好了手套,开始看链条,江稚茵刚打完针还有点晕乎,稍稍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透了几口气。
她察觉到闻祈应该是侧目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闷得有点红,状似关心地问了一句:“脸这么红,你发烧了?”
江稚茵随意摆了几下手:“不至于,就有点重感冒,刚去完医院。”
她话刚说完,突然感觉额上一凉,闻祈不知什么时候移步到她跟前,把手背贴上她额头。
现在正是七月份,气温很高,到了夜里也不见凉快,外面不远就是商业街,音乐声一片盖过一片,又被草丛里的蝉鸣冲淡。
按理说,在这样热的天气,人的手不该这么凉,但或许是她体温真的升高了的缘故吧。
她缓慢抬头,看着闻祈漫不经心的眼睛,像看见一个上了锁、盖着灰的陈旧木匣。
下一秒,她的视线下移到闻祈唇上,于是倏地撇开眼,向后撤退一小步,把头侧了侧,又咳嗽几声,含糊解释:“真没发烧,可能是穿太多,闷得吧。我刚打完针,现在好多了,没什么事。”
闻祈抬高的手缓慢收回,他不轻不重“嗯”了一声,把身子扳正。
师傅换完链条以后拨了几转,让陈雨婕上车骑骑看还有没有问题,然后一边收拾一边感叹:“你这车也有些年头了啊,你爸妈没想着给你换一辆?”
陈雨婕摇摇头:“用不着,这车骑着挺好的。”
她俩正准备骑车走了,闻祈突然伸手摁住车把手,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刚买了点夜宵,不然先去我家一起吃点?”
他目光转向江稚茵:“去医院挂水吃过饭了吗?”
确实没吃,江稚茵今天在床上躺了一天,只想睡觉,根本没感觉到饥饿感,结果打完针,身体不那么难受了,就开始发馋了。
甚至在闻祈一提“夜宵”,她的肚子就很“恰好”地发出响声。
陈雨婕无奈地回头看她一眼,江稚茵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下搞得好尴尬,说自己不饿就是明显撒谎。
闻祈似乎又续租了一段时间,所以地址还在原来的一居室,他说搬来搬去很麻烦,等去大学了直接搬到学校宿舍。
结果刚换完鞋进去,陈雨婕接了个电话,说她妈妈临时有事要去买东西,叫她回去帮着看店。
江稚茵刚换完鞋,拎着一袋子药有点手足无措了,陈雨婕急着回去肯定没时间再送她一程,她不跟着陈雨婕一起的话……那只有单独跟闻祈两个人一起吃夜宵了。
陈雨婕挂了电话,看着江稚茵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她试探性问:“要不你跟我——”
“你吃葱吗?”闻祈突然问江稚茵,陈雨婕的话就被打断。
江稚茵下意识点头说吃,他就又走进了厨房。
她又把头转向陈雨婕,看见她面上的表情极为复杂,陈雨婕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江稚茵留下和闻祈独处。
于是她再次问出口:“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下次再来吃饭。”
陈雨婕打算在路上跟江稚茵解释。
江稚茵如同溺水者获救般,快速点头。
还在厨房里切菜的人顿时停了动作,失了所有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