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再赴济南

    夏浔这株狗尾草儿现在已经赶到了徐州。

    他们从南京过来,从这儿去山东,是最近的路线。其实十天功夫才走到这儿,着实的有些慢了,只是一来他们不只两个人,巡按御使出行,一路上虽然不必摆开仪仗,鸣锣开道、肃静回避的,可这么多人行动歇宿”总是比一两个人轻车而行慢得多”再加上最近正是缉凶捕盗、追查白莲教徒风声最紧的当口儿”一路上关卡哨防,检查都比平时严格的多,这也耽搁了路程。不过夏浔已经不太着急了”能够踏上回山东的路,那么彭梓祺也不过比他早回家几天而已,不致生出什么意外的。与其冒冒失失地赶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们的刁难。再者说,朱老爷子可是给足了他这只一伸手就能捏死的小蚂蚁面子,变相地准了他的假,而且有意地忽略了他的风化之罪。

    虽说法理不外乎人情,民不举官不究,皇帝老爷也讲人情,可这位老爷子对手下的官儿们一向有点刻薄,如今这样对待自己,那是法外施恩了。既然皇上是以让他赴山东查缉白莲教匪的幌子打发来的,那他搂草打兔子,连抢老婆带打击教匪,这两样就都得顾着,不能蹬鼻子上脸呐,在老朱面前,谁有那个资格?

    徐州渡口人满为患因为查缉的严,过河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黄御使和杨采访使没有摆开仪仗,穿的也是寻卑的衣裳,不好摆开官威开道再者他们是巡按御使,采访民情本就是职责所在,没有自己率先扰民的道理,只得耐着性子往前蹭。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了,手下人递过去的不走路引,却是一份官防,那巡检官有些惊讶,打开来仔细看了一遍,立即满面堆笑地道:“哎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京里出来的大人,耽搁了大人们的行程,怒罪,恕罪。不知此行几位大人,随从几人还请一一指点出来,下官这就放行。”

    他扭过头去,用连鞘的单刀指着几个手平嚷道:“嗳嗳嗳,不开眼的东西”快把鹿砦摆路边去,给大人车驾让路。”

    低头一看刚被拆包检查过的一个书生还在慢吞吞地拾掇他的东西这位巡检官又没好气地道:“这位秀才我说你快点行不行,磨磨蹭蹭的”路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夏浔坐在车上”向那人看了一眼。这人穿儒衫饰佩剑”一看就是个游学的士子不过家境看来并不怎么富裕。他带了一个极大的行囊,看来是远道而来,却既无代步的马匹,也没有书童仆人。行囊刚才检查时被拆开了,衣物书籍丢了一地,他正一本本地捡起书来,拍去灰尘,再塞进背囊。如果换成别的行旅,他在那儿收拾东西并不碍事,可夏浔一群人是坐了车来的,这样一来就有些碍事了。夏浔见状,吩咐那巡检道:“不必催他”我们过去早了,渡船不满也不会开的,稍候一会儿无妨。”

    那巡检官听了连连应是,回头还是走到那秀才身边,呵斥了几句:“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

    谢谢大人”

    那书生显然是听到夏浔的话了,抬起头来向他笑着道谢。看这书生身材魁梧,国字脸,颧骨很高,眉骨也有些外隆,显得有些嶙峋”不过一眼看来,很有气势,便也向他微微一笑。

    秀才将书本衣物都塞回了行囊,又拾起了他的佩剑插回腰间,便往前走去。自此过河,便是山东地境,孔圣故乡,天下游学士子只要能出远门儿,都会往山东来,朝曲卓孔庙,拜祭大圣先贤,在这里看见远道的书生并不稀奇。

    夏浔一行人也过了关卡,那巡检官很体贴,派了个差人在前边给他们看路”便走在了许多路人的前边。夏浔与那书生又打了个照面,两人又相互客气地点了点头,夏浔目光一垂,注意到那人的手正按在剑柄上。

    这是一柄饰剑,,基本上是杀不了人的,剑身太轻太薄,而且不开锋,就算开了锋也不能切割砍劈,因为铁质太差了。这种剑除了当装饰品”只能用来舞剑,锻练锻练身体。

    当时官学,骑射是必修课”因为学生们一旦中举,将来就有可能外放地方做官”而地方官在缉捕匪盗、打击叛乱、应对外敌的时候”是理所当然的所在地最高指挥官”不懂骑射岂不成了废物?因此这是士子们必学的基本技艺。不过,士子的主业毕竟是墨,他们会养成随时扶剑的习惯么?

    夏浔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彭梓祺片刻不离身的那柄鬼眼刀,以及她老到哪儿,都下意识地以手按刀的飒爽英姿,眉头不由微微地一蹙。他又深深地瞥了一眼那个书生,这才扭回头来,前边河水滔滔,黄河渡口到了……

    秀才慢腾腾地走在后面,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泰然自若。

    他的学政官凭上,记载着他叫王一元,河南南阳府秀才,今年三十二岁。

    他的确姓王,一元也的确是他的真名,但是世上知道他本名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赫赫大名:金刚”奴,王金刚奴。

    金刚奴是陕西勉县白莲教的首脑之一,当初传教时,他是三首领,勉县白莲教坛,大元帅是田九成,二元帅是高福兴,三元帅就是他:王金刚奴。

    后来,他们揭杆造反,推大元帅田九成为汉明皇帝,年号龙凤”二元帅高福兴为弥勒佛,而他则成为四大天王之中,金刚奴身高过丈、来去如飞,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力大可搬山,可谁又能想得到,真正的金刚奴只是一个看起来比普通书生健壮一些的汉子,穿上儒衫”俨然就是一个儒生。

    勉县白莲教这次造反风风火火,迅速聚集了数万之众,看起来煞是威武”他们本以为真能自立一国,称王称霸了,谁晓得朝廷大军一到,顷刻间土崩瓦解。那长兴侯耿炳文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曾经屡立战功的人,世人都知此人擅守,孰不知擅守只是相对于他的攻而言,若遇名将,耿炳文在攻击战术上的指挥的确乏善可陈,可是对着这群只知道打起仗来自有天兵天将护估,念起咒来可以刀枪不入的暴民面前,耿炳文的攻一样犀利无比。

    汉明皇帝死了,弥勒佛死了,四大金刚只活下来他一个,他卷带了一些当初率人劫掠豪门大户人家弄到的金珠玉宝,逃出了陕西,在河南南阳府huā重金买到了这份假官凭证件,居然被他一路有惊无险地闯到了徐州渡口。

    离陕西越来越远了,他相信,这一回终于安全了。暂且到济南府投奔表兄,捱过了风头,他还是会回去的,勉县有他的根基,官兵虽然厉害”但是官府除非把当地的百姓全杀光,否则就除不掉他的根基”他还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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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真和夏浔到了济南府外二十里,才停下来穿戴打扮,摆开仪仗,同时使人赴济南府传报消息。

    黄真是今年过huā甲的老夫子,在都察院摆弄了一辈子笔墨,因为为人木讷,没甚么人缘关系,外派公差的好事从来也轮不到他,他也死了心”老老实实呆在都察院里领傣禄,偶尔帮人写个墓志婚贴,挣一份润笔费当外捞,知足常乐呗。

    谁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被派为最威风的巡按御使,黄御使得知消息后欢喜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差点儿跟范进中举似的,一口痰气迷了心窍,谁知道都御使吴有道大人马上给了他一记“大耳光”,把他给“扇“醒了:,“此次北去山东府”你名为巡按御使,实则诸事莫做,但听采访使杨旭吩咐。杨旭奉有密旨,去山东自有公干,你只是个幌子,懂么?”

    一句话把黄真打回了原形”他仍旧做了那个木讷少言的黄监察”自应天府出来,他就像是车头飘着的一面幌子,就连行止打尖都是由夏浔做主”黄大人跟泥胎木雕似的,懒得操那份闲心。在外人眼里,倒感觉这位御使大人架子大、不好相处,反而是采访使大人圆滑一些。

    消息报到应天府,应天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派了人来”因为黄真是巡按御使”巡按御使不像专查御使,派你来查什么就是查什么,巡按御使包揽一切,什么都可以过问”所以各个衙门都得派人来了。

    黄真是七品官,官职不大”但他权力大”此次是朝廷大员,实际上是代天子巡狩”所以各个衙门派来的官员职位都不低,大多是五六品的官儿”其中就有布政使司参赞仇夏仇大人。仇大人上次派人追着夏浔去了北平,结果什么把柄也没抓到,反而因为蒙古人意图炸毁燕王府的阴谋,给他的人搂进了大牢。

    亏得两人机灵,只说是奉济南府所命来北平查访一桩案子,并未说是仇夏私相指使”北平府行文济南府查证之后,也未深究,便把他们放了。此次再度见到夏浔,夏浔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大员,仇夏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隐隐透出仇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