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阁老有心想去见识见识包三儿这个遗贤, 可当他挺张诚说,就是那个开食铺的包老三时,表情却是一滞, 进而失笑着摇了摇头,唏嘘了起来。
“先生,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家先生自来注重仪表威严, 很少有失态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那包三儿莫不是有什么不妥?不该啊, 他上次去过后就已经查过了, 身家十分清白的。
不懂就问, 对着自己先生,皇帝一向直白。而张阁老回话也没绕什么圈子,
“臣只是没想到, 竟然是他。”
“是上次没看出来?”
“不,是臣没想到, 今儿将作监和兵部上折子想要从锦衣卫调动的,居然和这大贤是同一个人。”
啊?兵部和将作监?这和那包三儿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眼睛开始亮了, 扑闪扑闪的, 差点将八卦两个字直接贴脑门上。看着他这样, 张阁老也没藏着掖着, 请了皇帝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稳之后,就说起了缘故。
“前些日子, 有人来报说是西面离着京城不到三日的地方, 出现了一伙行踪诡异的江湖人, 其中一个很可能是早年被通缉的大盗, 便往锦衣卫那边递了条子,请他们帮着查探一二,这一查……陛下可还记得昨日兵部上的折子?”
哦哦,这个他记得,好像是有人占山为匪了是吧,兵部想调派京营的人过去帮着剿匪。这挺正常的呀,一年没有十次八次,也有四五回,这和那包三儿又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关系,可那去探查的锦衣卫能从哪些江湖高手中逃脱的器物,却和他很有关系。”
啊,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早先查探那包三儿的时候好像就有那么一句,说是他常年帮哪些锦衣卫打造定制的小机关什么的。好像有个能当腰带扣的虎爪挺有用?东厂那边还妒忌过几句呢。怎么,将作监也想做这个生意?不至于吧,这东西打仗又用不上。再说了,将作监缺人手?不能吧!
“陛下说的是,虽说将作监的人在这些江湖诡道的东西上,没什么灵性,可仿制总是能的。怎么也不至于眼红到要抢人的地步。可这一回的东西……陛下,您可听说过江湖中号称杀伤力最大的暗器‘暴雨梨花针’?”
哦哦,这个听起来就有意思了,皇帝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一扫,从桌案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说到:
“莫不是那包三儿能做这个东西?那锦衣卫已经用上了?”
皇帝的脑子还是可以的,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对着这样聪明的学生,张阁老心下是欢喜的,所以笑容越发的深了几分。
“虽尚且不足,却另有机巧之处。听将作监的人说起,那东西只需绑在护腕之内,小巧精致,磁石都无法验查出端倪。这样的巧手,陛下您说,将作监能不眼红?至于兵部,他们想的更多,居然和臣说,想将人调来试着制作类似的城池防守利器。”
城池防守用这个?皇帝一愣,随即下意识的顺着这话想象了一下。城墙上挂个大盒子,然后敌人一来,城墙上的人用绳子一拉,盒子里箭只铺天盖地的飞出去,然后射死一片……
“这个想法可以啊!”
确实可以,可这样的杀伤性武器,让锦衣卫的人来做……
“到底是锦衣卫的人,这般抢人,一个不好容易闹起来,所以臣将两边都劝了回去,准备过了年,寻人去和那包明成问问,是否能将这机关图纸上缴朝廷,若是他愿意,有了这图纸,兵部所想自有将作监去想破头,还不用担心泄密。”
对对对,这泄密确实是个大问题,一个不好,这边东西还没做出来呢,那些个敌人到是先防备上了,如此岂不是白白耗费了精神。
“这是个好法子,不过平白要了人家的东西……即便朕知道他忠心为国呢,也不能这么欺负人,谁知是不是他家传家的东西?这样,张伴伴,你去和那什么刘守有说一声,就说包明成东西做的好,朕听着痛快,给他升一级以资奖励。”
皇帝吩咐的十分顺嘴,张诚应答的也快,一个侧头,一句嘱咐,宫殿门口的小太监就已经将消息送出了宫去,想来不到一个时辰,这包三儿就该接到这份惊喜了。
而在殿阁里头,皇帝的话却还没说完。只见皇帝嘱咐完回头,扬着眉头,满脸促狭的笑着对张阁老说到:
“先给那家伙一个甜枣,有了这么一出,等着再去问他那机关图纸的时候,哪怕是心下不乐意呢,怕是也不好意思拒绝了。等着他东西拿出来,先生,咱们让锦衣卫再给他升一级,呵呵,他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即使连着升上两级,也不过是一个总旗,不妨碍什么大局,多划算。”
连着恩赏官职都想着划算不划算,张阁老看着皇帝这张笑脸,肚子里一阵的丧气。就他这喜好奢靡、大气恢弘的性子,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皇帝?有时候想想他都觉得,到了地底下,日子怕是会不好过,先帝不动声色玩弄人心的手段,可是很不一般的。
这能是皇帝的错?让一个爱财的一天到晚的看着先生挥霍,性子可不就拧起来了嘛,这会儿还是好的呢,万历朝后期,人家愣是能将朝堂折腾的四成职位空缺无人的地步,你说这都抠唆成了这样?偏偏张先生教导的太好,这样的大面积缺人情况下,朝堂天下人家依然能牢牢的掌控在手里,这水平,绝了。
“起点太低,这般恩赏确实也够了。”
虽说感觉皇帝说的不像样,可这处理的并不能算差,既然这样,好容易重新感受到皇帝亲近的张阁老自然不会反驳了去,不单如此,还顺嘴帮着寻了个借口,让这事儿听起来越发的像样了。
“不过,他到底是个贤才,陛下将来若是想用,这会儿就该多用心些。”
不过再怎么胳膊肘往里拐,作为一国宰相,张阁老提携人才的心还是不会少的,见着皇帝听了他的话十分高兴得意,不免又多了句嘴。
“说来,陛下,他真的不知道您的身份?”
张阁老见识过得手段多了,总觉得酒后……眼睛往那几张纸上再看了看。再是大才,若是想要算计皇帝,那他必不能容。
“可是为了这些话?朕后来也回想了一二,觉得当日他说这些,怕不是为了给朕听的。”
嗯?不是给皇帝?不对吧,不是给皇帝,他还能说给谁听?
“那不是还有张伴伴嘛。常服出宫能穿的那么鲜亮的,宫里能有几个?那家伙,怕是看出张伴伴身份不一般,这才赌了一把。”
要是这么说倒是也合理,张阁老心下对包三儿的忌讳少了近半,转头对着张诚说到:
“若是如此,咱们大明内官读书善政的名声可见一般。”
这话说的有点不对啊,张诚背心寒毛都起来了,小心的抬眼看了看张阁老,然后忙讪笑着推诿:
“许是老奴这老脸看着挺气派?哎呦,若是如此,陛下,那老奴可是沾了您的大福德了,若非是伺候您时间长了,如何能让老奴有这样的体面?”
虽然你笑的挺好,和冯保也好,可这话一出来杂家就知道,你其实不喜欢太监干政。所以为了杂家的小命,赶紧的抱大腿吧。宁可被人说是献媚的小人,也不能成了阁老的眼中钉。
张诚脑子快,嘴巴也快,皇帝还啥想法没有呢,这边就先捧上了,这让张阁老也忍不住挑了眉,重重的看了他一眼。等着皇帝出声笑起来,更是垂下了头。看的张诚十分的心有余悸。
“张伴伴,你这嘴啊,越发的厉害了。”
“老奴说的都是实话。”
“好好好,都是实话。”
皇帝和张诚说的高兴,却不知那边听着的张阁老嘴角也一样微微的翘着。
他今年身子越发的有些不堪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趁着他还活着,多为皇帝敲打几分,让皇帝心下多几分警惕,将来许是也能少些宦官祸乱天下的可能。
张阁老这一片拳拳之心没人知道,不过皇帝那随口一出的奖赏却飞的老快。一炷香的功夫就送到了刘守有这边。
皇帝封笔之后都能想着赏,这份看重……刘守有本就是个投机心极重的人,听到宫里传话,用几个呼吸的功夫在脑子里将事儿过了一遍,然后立马换了张大大的笑脸,冲着身边过来送年礼的几个手下说到:
“上回那几个人回来一说我就知道,这东西怕是要出大彩,看看,果然让我猜到了吧。”
“大人英明,不过那东西确实好。”
“可不是,咱们锦衣卫有个这样的巧手,说出去多长脸。”
听着他们烘托气氛挺到位,刘守有进行了下一步。
“我本还想着,到底是年底了,忙的不行的,先放放,等着开了年在将人喊来,好好的奖赏一番。不想这一拖二拖的,那包三儿倒是先得了陛下的赏识,由此可见咱们陛下是如何的能识人,比我这样的粗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啊?这事儿还能这么说?这样都能拍上马屁?
边上的几个属下这一刻表情十分的纠结,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捧哏了!难度系数有点大,他们有些接不住了怎么办?
不,不用你们接,只要将接下来的事儿凑起来就成。
“既然陛下大年下的这么高兴,那咱们也不能落下,来人,给我取五十两银子来。”
取了银子,刘守有又看了看那几个属下,冲着其中那个南镇抚司的头头说到:
“那是你的手下,这事儿你去办,另外将我这银子也送去,这年过的,多喜庆啊。”
领导说是喜庆,那即使不是也要说是。几个属下这会儿有点回神了,忙不迭的从身上也掏出了些银子,一并往那南镇抚司的头头手上塞。
“来,一起吧,都沾沾喜气,大年下的能得这样的赏赐,多少年都没听说过。”
你们都给,那我岂不是也一样要给?而且还得高高兴兴的给,乐颠颠的给?
南镇抚司那人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笑容也裂开了,一边将银钱往怀里塞,一边讨巧着说到:
“出了这样的喜事儿,可见我那地方是个福地,这年也是福年。大人,我这就去将陛下的事儿办了?”
“去去去,赶紧办了,利索些。”
懂,陛下要年下办好,那就怎么都不能拖过年是吧!
急匆匆的南镇抚司老大出门开始往回走了,然后不用一个时辰,包三儿家就来了一群人,捧着衣裳腰牌,在包家三兄弟一脸的呆滞中,宣告了这一撞大喜事儿。
“老三,是官了?老二,你掐我一下,这,这不是做梦?”
包明威没掐老大,因为他自己也傻了,不过包家媳妇却没傻,全都出手了,于是……
“哦……疼死我了。”
都醒了吧!惊喜了吧!高兴了吧!新年新气象就这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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