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岁的姜音比同龄人要高出半个头,九岁以前,她的身量一直比同龄人都要高。
十年前,换了新门主后,新门主怕她长得过于高壮影响练功,尤其是轻功,就让她服下抑制生长的药,每天一颗乌漆麻黑的药丸,一直吃到十三岁。
自那后,她就很慢很慢地在长大。
与她同龄的姑娘,到了十三四岁,基本上都来葵水了,她却迟迟不来。
后来外出执行任务时,她自己偷偷吃药调理,两年前,快满十七岁时,她才来葵水。
她每次要五六天才能彻底干净,且头三天会很多。因而这几日,她都不出门,即便是在外执行任务,她也会找家客栈休养七日,直到身上彻底爽利。
这次也不例外。
沐浴清理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姜音便趟去了床上,两手捧着汤婆子捂在腹上。
陆沉风忙到很晚才回小院,见屋里灯仍然亮着,以为姜音还没睡,走进去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他在榻前站了片刻,吹灭烛灯,悄然退出,轻轻地关上房门。
翌日。
姜音和陆沉风在膳厅吃早饭时,苗武一脸焦急地来到厅外。
“大人……”他拧着两道粗眉,欲言又止地看向陆沉风。
陆沉风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淡淡地瞥了他眼:“何事?”
苗武低着头:“大人,属下无用,至今未查出月门在京据点。”
陆沉风将筷子往桌上一搁,发出“嗒”的一声。
“回京多少日了?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明日黄昏前若再查不出,自己去镇抚司领罚!”
苗武拱手施礼:“是。”他恭敬道,“属下告退。”
在苗武离开后,姜音看着面色阴沉的陆沉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夫君是在查月门吗?”
她以为陆沉风早就查出月门在京的据点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查出来?
不应该啊,她秀眉微拧,心底犯疑。
以陆沉风的手段和本事,不该连月门的几处据点都查不出来,更何况京城是在他的笼罩之下。
姜音心中装着事情,捏着调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粥。
她在犹豫,该不该出手帮陆沉风。
原先没有主动出手,是因为她清楚陆沉风的能力,所以便一直作壁上观。
陆沉风看似低着头在吃饭,实则把姜音的一切情绪都尽收眼底。
他心里轻笑,小姑娘到底还是太青涩了,他利用起来都有些于心不忍。
匆匆吃完,他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
“夫人慢吃,我去忙公务了。”他站起身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中午夫人自己吃,下午我得出去一趟,应该要到晚上才回来,若晚饭时辰我还没回来,夫人便不用等了。”
姜音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夫君去忙吧,不用牵挂我,我在家等你。”
吃完早饭,姜音从膳厅慢悠悠往小院居处走去。
她走到一座假山旁,听见了苗武和张山的对话声,话中提及了月门。于是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假山后面。
“唉。大人让我明日便查出月门在京的全部据点,我追查至今毫无头绪,明日黄昏前若再查不出,可怎么向大人交差!”
张山道:“苗总旗不必忧心,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今夜咱们再加把劲儿,定能……”
苗武摆摆手打断他:“这不是加不加劲的事,月门在京城的堂主,那可是十年前的状元郎,就连咱们大人都赞他有将相之材。那样的人,别说是你我这般粗人,纵使是生有七窍玲珑心的裴镇抚都不是他的对手。”
张山叹道:“唉,可如何是好啊。”
苗武说着话,眼风却瞅着假山这边,左拳捶右掌:“揪出月门据点都是小事,主要是月门暗地里做的那些肮脏事,若不及时查出公之于众,还不知有多少无辜妇孺受难。”
两人跟怨妇似的在后花园“抱怨”了会儿,便叹息着离开了。
目送着他们走远后,姜音从假山后走出来,极轻地哂笑了声。
这必定是陆沉风授意的,故意说给她听,是想让她说出月门在京的据点。
目的是什么呢?
……
“目的?呵。”陆沉风看了眼苗武,“目的就是让她主动说出月门在京的据点。”
苗武挠了挠头,一脸不解道:“可我们不是早就查出月门在京的据点了吗?”
云欢早就告诉他们了。
裴炀微笑道:“大人真正的用意并非是要从她嘴里套出据点,而是要逼她做出抉择。让她说出月门在京据点这只是一个引子,有了这个引子,接下来的大戏,才敢让她登场。”
陆沉风没说话,垂眸端坐在上首位置,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子。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这便是认同。
裴炀又道:“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然而她到底是月门的人,况且前不久才刺杀了大人,总要多番试探,确认真伪后,才敢将她放出去。”
苗武哈哈笑了两嗓子。
“老裴你就是想的多,爱玩这些阴的。”他摸着下巴,“要我说啊,其实没那么必要。在河间时,她有无数次逃走的机会,可她并没有走,从这一点便能看出,她是真的无心再效力月门。”
裴炀笑了声:“或许只是放线钓鱼?”
苗武再次摇头道:“我觉得不是。河间之事不提,前天夜里,她与大人同床共枕,若真的想……”
“行了,下去吧。”陆沉风及时打断他的话。
……
姜音没事人般回到小院,洗衣裳晒被子,收集了半簸箕桂花,去厨房做了些桂花糕,让人端去前院议事厅。
做完这些事,已经到了中午。
她在膳厅独自一人用过午饭后,回到屋里午睡了半个时辰,下午便坐在廊下纳鞋底,长长宽宽的鞋底,一看就是男人用的。
日落时分,陆沉风还没回来。
姜音仍然一个人吃饭,吃完饭,她回房把月门在京的据点画在了一张纸上。
天黑尽后,她去了苗武的住处,敲了敲门,听到他的声音,将纸塞进门缝里,如鬼魅般飞身离开。
回小院的途中,行至半道,姜音蓦地停住脚。
她没转身,也没说话,等着身后人出来。
云欢从廊柱后走出来,猫儿般无声无息地走到姜音面前。
“阿音,我……”
姜音足尖一点,飞上房顶,接着便像一只轻盈的灵鸟,忽高忽低地飞走在夜色中。
云欢颇为吃力地跟着她,十来回起落后,喘息声便重了起来。
姜音气息平稳地站在郊外拱桥上,神色淡淡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云欢站在她身旁,手扶着桥栏。
“我与你说过吧,我有个弟弟,云清。”
“两年前,阿清被门主安插到锦衣卫当细作。不到半个月,就被陆指挥使拆穿了底细。”
姜音眼睫颤了颤,仍然没说话。
云欢继续道:“陆指挥使派人将我掳走,当着我的面对阿清用刑。他是我亲弟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致死。无奈之下,我只能投了锦衣卫,只要可以保住阿清的命,我死也无憾。”
她一把抓住姜音的手:“阿音,对不住,是我害了你。那日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以你的本事,早就逃脱了,陆沉风根本困不住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抱住陆沉风跳崖。可我……”
“可我却一直瞒着你。”
说到这,她低下头。
“此事,我实在不敢告诉任何人,稍有不慎,我弟弟阿清就……”
姜音其实早就不气了,她能理解云欢的做法。
江湖凶险,月门更是龙潭虎窟,他们每个人都行走在刀尖上,谁也不敢对谁掏心掏肺。
“阿音,你我总角相识,生死与共十三载,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除了投靠锦衣卫之事没告诉你,我从未伤害过你。”
姜音点点头,唇角上扬,撩起点笑。
她笑着应了声:“嗯。”
“我六岁入月门,那年欢姐八岁。衍叔走后,你便是我最亲的人,我们同吃同住,一起练功,后来又一起出任务。你多次为我挡刀挡箭,说是过命的交情都不为过。”
然而这世间所有的关系,都有亲有疏。
再好的朋友,总归只是朋友。
她相信云欢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可若为了云清,也会随时把她丢弃。
就像当年的姜衍,说走就走,把她一人留在月门。
云欢看着姜音淡淡的神色,心口蓦地一涩。
她低声道:“我不敢有半点大意,一次也输不起。可阿音你不一样,门主待你不同于我们。”
姜音挑眉,笑着看她:“有何不同?”
云欢道:“小时练功,我们受了伤,门主从不会管,生死全由命。可你受伤,门主会让人为你送来药膏,生怕你身上留下伤痕。有几次你任务失败,门主即便惩罚了你,事后也会让人精心为你治伤。”
“当时我们一直以为门主喜欢你……”
姜音笑了声,神色仍然柔和:“因为我是他带回月门的,而且,他那么做只是想把我献出去。虽然不知他为何会选中我,但我心里清楚,从他选中我的那一刻,我就成了他为那个人打造的一把剑。”
云欢声音低了下去:“或许是这样。那你现在……”
她及时收了声。
一阵劲风吹过,紧跟着飘来两个人,一个是门主身边的右护法,一个是北堂主师游身边的人。
右护法戴着面具,师游身边的人没戴面具。
“你的美人计何时能见效?”右护法直接问姜音。
姜音拱手行礼,仰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笑道:“回右护法,六日后我会引陆沉风到千尺峰看晚霞,亲手杀他。”
六日后是九月十八,距离月门给的期限刚好是最后一天。
右护法道:“好,那就依你而言。六日后你若没引他去千尺峰,休怪门主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又更晚了,v前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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