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雨后的夜似乎比平时更为静谧可爱,空气如同掺了薄荷,凉沁沁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有节奏的叮叮声,温鸾已换回早上的衣服,紧靠车壁而坐,离高晟远远的。

高晟看起来很不舒服,两条长腿微微蜷着,眼睛微阖,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声,脸色愈发苍白了。

“你没事吧?”温鸾犹犹豫豫问,“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老毛病了,回去吃副药就好。”高晟看着她笑了一下,声音干涸嘶哑,语气却很轻松,似乎心情相当好。

得知太上皇的下落就这么开心吗?赎回来不是,不赎回来更不是,这个烫手的炭团儿抱在怀里,哪天引火烧身也说不定。

温鸾搞不懂他,索性不去想。

马车停了,温鸾掀开帘子刚要走,手心里却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她看看高晟,又看看手里的铜钥匙,“这是什么?”

“你连钥匙都不认得?”

“我当然知道是钥匙,哪儿的钥匙?”

“我家的。”

温鸾手一抖,似乎被烫了下,立时把钥匙放在矮桌上,“我不要。”

“留着,你会用得上。”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

湘妃竹帘微微晃动,烛火跳跃,车壁上她的影子在颤动,夜风拂过,似一声轻叹。

许久的沉寂过后,温鸾抬眸看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高晟一怔,眼神有几分意外,“变聪明了,其实你一点也不笨,不过总在国公府后院圈着,被他们养废了。”

还是不提缘由。

温鸾只得作罢,一言不发下了马车。

昏昏烛焰中,那把钥匙仍留在桌上,孤零零的,泛着冷然的微光。

这个时间,国公府大门早已落锁——即便开着温鸾也不能从正门走,为避人耳目,郑氏只让她从一扇废弃的小门出入。

给她留门的婆子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吃酒打牌去了,温鸾叩了好几次门环,也不见有人应声。

足足等了一刻钟,看门婆子才露面。

“今儿个府里收拾院子,人手不够,周嬷嬷调我去内院帮忙了。”婆子小声解释。

温鸾随口问道:“收拾的哪处院子?”

“拥翠轩,周嬷嬷亲自盯着,里里外外打扫了三遍,陈设全换成新的,还搬了各色奇花异草,连夫人那架大漆嵌软螺钿描金凤凰牡丹纹屏风都送过去了。一直忙到熄灯,哎呦,累得我们这些人,到现在胳膊还是酸的。”

温鸾脚步慢了下来,拥翠轩是府里景色最好,占地最大的院子,楼阁之精致新巧自不用提,难得的是引了活水进来,飞泉幽潭,径幽林茂,可以说一步一景,俯仰皆画。

这是特地为太上皇修葺的院子,离世子院子很近。太上皇与国公爷私交甚笃,未登基前时常跑到国公府小住,老国公爷担心怠慢了这位未来天子,这才有了拥翠轩。

后来太上皇登基,拥翠轩就闲置了,眼馋这个院子的人很多,可即便是最受宠的嘉卉讨要,婆母都没松口。

如今又是给谁用?

那婆子自然给不了她答案,温鸾就这样一路心事重重的,来到郑氏面前。

郑氏还没睡,脸色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然而面带笑意,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喜悦。

她照例又问高晟都说了哪些话,见了哪些人,都做了些什么。

温鸾撒了谎。

“陪他在积水潭走了走,什么人也没见,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没怎么说话。”

她明白,自己应该告诉婆母,高晟见了瓦剌人,太上皇大概在瓦剌人手里,可是高晟不愿出赎金。

那个瓦剌人说的对,大周以孝治国,皇上没道理看着亲爹受苦不管,哪怕他再不愿意,也得把太上皇迎回来。

不管今日之事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高晟擅自做主,一旦暴露,都只能是高晟的过错。宋家拿住高晟这个把柄,就算扳不倒他,也能咬下他一口肉。

之后呢?

南一说过,皇上猜忌宋家,再经此一事,他会放过宋家?只怕太上皇还没回来,宋家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了。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或许是她杞人忧天,或许婆母有更好的应对法子,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现在不愿什么都和婆母说。

因怕婆母看出她撒谎,温鸾深深低着头,这幅样子在郑氏看来,就是没办好差事万分羞愧的表现。

“我知道你尽力了,办不好也没关系。如果让美色迷得七荤八素,那他也不是高晟了。”

态度和蔼得让温鸾惊诧!

温鸾喃喃道:“我求他放了南一,他左右不给个实话……”

“没关系,总有他栽跟头的时候。”郑氏冷冷笑了声,因见周嬷嬷端着药碗进来,便对温鸾道,“喝了药,早些回去歇着吧。”

“母亲,”温鸾咬了咬嘴唇,“今天我和他……没有那个。”

郑氏眼神呆滞了下,马上又笑道:“你想哪里去了,这是补气血的药。今天南一说你气色不好,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可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哪。”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鸾不喝也得喝了。

起身告退时,郑氏漫不经心道:“今儿晚上你到萱寿院住,进出也方便,东西都给你搬过去了。你且安心休养几日,不用过来请安了。”

萱寿院是老国公爷晚年静修住的地方,在国公府西北角,极为清净,一墙之隔就是小花园,穿过小花园就是西角门。

进出倒是方便了,可这个时候让她搬出世子的院子……

温鸾深吸口气,“听说母亲把拥翠轩收拾出来了,家里是要来贵客吗?”

郑氏笑容一下淡了不少,“你没有管家的经验,家里的事一向帮不上忙,就不要再添乱了。等我儿回来,自然记你头功一件。”

说罢,打了个哈欠。

周嬷嬷忙抢上前去伺候,卸妆梳洗,铺床叠被,忙得不亦乐乎。

温鸾站着无趣,默默退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装饰了春的夜,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闪着莹莹的光,巧燕在前面打着灯笼。

温鸾心不在焉的,想问问巧燕家里发生了什么,转念一想,她是周嬷嬷的女儿,定然是听命于婆母,即便知道也不会说的。

一路无话。

萱寿院许久没人用了,虽然经过一番打扫,还有一股子土味霉味,摆的都是温鸾从温家带来的旧物,因那时尚在守孝,所有之物都极为素净朴拙。

“您早点睡吧。”巧燕往铜炉里撒了把香,蹦蹦跳跳地走了。

装了一肚子的心事,温鸾本以为会睡不好,没想到闻着幽幽的檀香。一会儿就昏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外面吵闹,睁眼瞧时,满室亮堂堂的,竟是翌日晌午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谁在外面?”温鸾披着衣服走到窗前,稍稍推开窗子一看,原来是阿蔷和巧燕在争执。

“小姐!”阿蔷一把推开巧燕,“您快去看看吧,叶家二小姐来了!”

温鸾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叶家二小姐?”

阿蔷急得直跺脚,“金陵叶家啊!您忘了?”

金陵叶家是太上皇的外家,当初太上皇还想让国公府和叶家联姻,后来得知宋南一早有婚约,又碍着祖父的面子才作罢。

温鸾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她现下住在哪里?”

“拥翠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温鸾的脸色顿时变得窗户纸一样苍白,怪不得婆母让她搬出南一的院子,怪不得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原来是怕她碍着贵客的眼。

白花花的日头晒着,暖融融的春风拂过,她说不出的冷。

阿蔷冲进屋子,“您别发呆了,赶紧去拥翠轩。”

温鸾轻轻推开她的手,“不必了,早晚要走的,何必自讨没趣?”

巧燕使劲点头,“就是,夫人特意瞒着您,您就是去了夫人也不会给好脸色,往后不定多少冷嘲热讽等着呢,还不如窝在院子里吃吃喝喝睡睡。”

“你给我闭嘴吧!”阿蔷委实对国公府的人没有好感,狠狠剐了巧燕一眼,“自己走和被赶走能一样吗?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也太不要脸了,我们小姐是八抬大轿从国公府正门抬进来的世子夫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物件!”

一句话点醒了温鸾,她要走,但不能这样灰溜溜的被扫地出门,她不希望宋南一想起她的时候只有厌恶和鄙夷。

“给我梳妆。”她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我要去拥翠轩。”

此时的拥翠轩挤满了各房的人,别管私底下如何斗,在外人面前都是其乐融融,一片和睦。

久未露面的老夫人也屈尊纡贵来到这里,拉着叶二小姐的手不断嘘寒问暖,郑氏也是笑容满面,当别人夸奖叶二小姐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一屋子欢声笑语中,唯有宋嘉卉默不作声,郑氏几次给她递眼色,她都装作没看见,后来干脆扭过脸,盯着窗外不知看什么。

突然她站起身,冲着院外招手笑道:“嫂嫂你来啦!”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九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