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不说话,只冷眼看着她,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霍初语凑近了她,摇头道:“你不是……你不是……”
菱歌迎着她的目光,道:“我不是什么?”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霍初语否认了自己,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回来到底想做什么?”
菱歌道:“我要你给雅芙道歉。或者……”
“什么?”
“也挨我一巴掌。”
“你敢!”霍初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话还没说完,气势就已经弱了。
菱歌向前一步,霍初语下意识的向后趔趄了一步,几乎踩到自己的裙子,发出一声轻呼。
“霍姑娘,好像很怕我。”菱歌幽幽道。
其实不止是她,在场的人也都看得瞠目结舌。
霍初语自小便极得宠爱,连宁贵妃都让她三分,更遑论旁人。而她也就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旁人家身份低些的庶女她都看不上,居然会怕菱歌一个孤女,实在是奇怪得紧。
“没,才没有!”霍初语强自道。
菱歌轻笑一声,凑在她耳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像你从前害怕的一个人?”
霍初语猛地攥紧了裙裾,瞳孔倏地收缩着。
菱歌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可笑,道:“那你便该知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你到底是谁?”霍初语颤抖着道。
“霍姑娘的记性,还真是差劲呢。”菱歌道。
霍初语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当初,也曾有个人护在霍初宁身前,道:“不是说了,你若是再敢欺负阿宁姐姐,我就要你好看。霍姑娘的记性,还真是差劲呢。”
不,不可能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不……”霍初语拼命摇头,可眼前的人却和当年那个人重合在了一起,她们虽长得不同,那双眼睛却是一样的……
菱歌没了耐心,只冷声道:“你是要道歉,还是要挨我这巴掌?”
宋雅芙走到菱歌身边,恨恨的盯着霍初语。
霍初语哑着嗓子,想要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的盯着菱歌。
宋家的两个庶女相互对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来。
“如此,你便是不肯道歉了。”菱歌说着,上前一步。
只听“啪”的一声,宋雅芙已伸手甩了霍初语一耳光。
霍初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贱人!你竟敢打我!”
宋雅芙下意识的躲到菱歌身后,强自道:“有借有还,你可没吃亏!”
“你!”
“初语,怎么回事?”
身后响起男子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骑在马上,着了一身军服,面容冷峻的望着霍初语,见霍初语脸上泛红,那眼眸就更冷了几分。
他跳下马来,道:“有人欺负你?”
“哥!”霍初语脚下不停的朝着那男子跑去,扑到他怀中。
菱歌见这男子面生的很,只隐约记得霍初语是有个哥哥的,不过这哥哥并非亲生,而是霍秉文的养子,自小便放在边境随军历练,如今不知怎地,倒回来了。
想来这男子便是霍初语的哥哥霍时了。
“初语,谁打的你?”霍时道。
霍初语摇摇头,带着哭腔道:“我们走罢。”
她说着,便要去上马,只是脚上没有力道,上了几次都未曾上去。
霍时阴沉着脸朝这边看了一眼,还想追究,却又拗不过霍初语,便回过头去。
他一把将霍初语抱上马,自己又极利落的翻身上马,方策马离开了。
因着霍时气场太强,他一走,众人倒都松了一口气。
宋家的两个庶女见状,也想悄悄溜走,却被陆予礼拦住了。
“怎么,狗仗人势的欺负了人,还想跑啊?”陆予礼道。
两人没了靠山,自然不敢和陆予礼争辩,只看向宋雅芙,道:“长姐,都是我们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了。”
宋雅芙皱眉道:“三表兄,你放她们走罢。这两个人在这里,我只觉得恶心。”
这话说得宋将离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若在平时,她们少不了要骂回去,可如今连霍初语都走了,她们如何得罪得起这陆家的人?只得咬着牙认了。
见陆予礼侧身让开,她们便赶忙离开了。
陆盈盈瞪了她们一眼,才快步走到菱歌面前,抚着胸口道:“这霍家兄妹可不是好相与的,如今我们算把他们得罪得透透的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陆予礼跟了过来,道:“怕什么?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陆辰安却有些后怕,不觉凝了眸,一言不发。
“怎么了?”菱歌问道。
陆辰安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在想,霍时驻守边境多年,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菱歌望着霍时离去的方向,道:“也许,是朝中生变……”
陆辰安看了菱歌一眼,微微的摇了摇头。
菱歌会意,也就没再说下去。
宋雅芙猜不透他们打得哑谜,只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意道:“左右是没吃亏,就算他们日后报复,我也认了!”
陆予礼道:“又说傻话,有我们在,能让旁人欺负了你去?”
宋雅芙甜甜一笑,崇拜地看向菱歌,道:“菱歌,今日多亏了你。话说回来,为何霍初语会如此害怕你啊?”
陆盈盈也道:“是啊,她看见你就像看见鬼……不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人一样。”
此言一出,陆辰安和陆予礼也认真的看了过来,等着她解释。
菱歌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懂,大约是她认错了人。”
宋雅芙兴奋道:“菱歌,这便是你所说的’自己立得住’吗?”
“今日只是运气好罢了。”菱歌笑笑,道:“我们如今都依附着陆家生活,连自食其力都做不到,如何谈得上‘立得住’呢?”
宋雅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了一声。
菱歌安慰道:“这世道女子立足本就艰难,若要自己讨生活,留给女子的法子也太少,无非是卖些绣品、帮忙抄书,再有,便是卖艺、卖身了。不过你不必担忧,我们先从力所能及之事做起,总有一日可以立得住的。”
宋雅芙眼底的火却渐渐黯淡下来,道:“菱歌,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等不及。你也看到了,如今连我那几个庶妹都敢欺负我,我若是不能被选入东宫,只怕这一生就再无指望,只能被人踩在脚下了。”
“雅芙……”
宋雅芙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如今的世道,与所爱之人相守是如何艰难!她不敢想,也不配想。
陆盈盈望着她,眼眸中满是同情,她虽没有宋雅芙家中的负累,却也希望能成为太子身侧的女人,如此这般,她才能兴盛家族,保护家人再不受人欺侮。
菱歌明白她们的心思,却也无从安慰她们,只有她自己走出一条“立得住”的路,才能让她们相信,不依凭家族、男人,她们也可以活得很好。
经过这一遭,众人也没了游玩的兴致,便趁着日头正好,乘着马车回到了陆府。
别了众人,菱歌便带着淮序回了自己的院子。
思夏和覃秋迎了上来,道:“姑娘不是说要去一整日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菱歌命思夏带淮序去休息,道:“也没什么好玩的。”
覃秋笑笑,跟着菱歌走进屋子里来,道:“姑娘也歇歇罢,如今日头正盛呢。”
菱歌笑着道:“我也是这么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正是神仙日子。”
覃秋将床铺铺好,方道:“那奴婢便退下了。”
菱歌点点头,又道:“去打听着些,若是大表兄回来了,便来回我。”
覃秋没想到菱歌竟会主动找陆庭之,脚下一顿,又忙回道:“是。”
菱歌这一觉便睡到了晌午时候,覃秋侍奉了她起身,道:“大公子已回来了。”
菱歌随手将珠钗簪在发髻上,道:“我去去便回来。若是迟了,你便带着淮序先去给外祖母问安,我随后便到。”
覃秋道了声“是”,便见菱歌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陆庭之的院子并不大,却是整个陆府中最僻静的地方。他这个人爱静,菱歌是知道的。
院子周围并不见侍奉的下人,连洒扫的小厮和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没有。
临近院门前,只见院门外植着的梧桐树叶略颤了颤,似有风吹过,一晃便停了下来。
菱歌在院门外稍站,见无人应承,便径自走了进去。
整个院子都没有上灯,只有书房隐约发出一层薄如晨暮的光来。
菱歌心下明了,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门紧紧阖着,菱歌正要敲门,便见门被猛地打开了。
是陆庭之。
他刚换下官服,衣袍闲闲的耷在身上,露出胸前的一小块皮肤来,头发却梳得齐整,高高的束着,用一支青玉簪簪好,颇有林下风致,便是说他是魏晋时的古人,菱歌也是信的。
“有事?”他斜眉看过来。
这双眼睛锋芒毕露,当即便毁了方才的意境,他好像生来便该做长枪策马平天下的将军,而非名冠京华,整日浸在脂粉香中的贵公子。
只可惜,他选错了路。既非将军,也非公子,而是刀头饮血的罗刹。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菱歌心里感叹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行礼道:“大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