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二公子来……”覃秋一边说着,一边将珠帘掀了开来。
菱歌正倚在窗前吃茶,听得动静,猛一回身,正撞见陆辰安有些踟蹰不安的脸。
他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菱歌的目光,却又不得不迎上去,道:“听闻你病了,母亲让我来瞧瞧你。”
菱歌浅浅一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陆辰安“唔”了一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坐了下来,拢在袖子中的手指也略微舒展了些。
菱歌走到他身边坐下,道:“多谢二舅母惦记着我,我没什么事,倒劳烦二表兄走这一遭。”
陆辰安的手指紧紧攥起,道:“不算劳烦,我本也是要来的。”
“嗯?”菱歌看着他局促的模样有些发笑。
陆辰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目光所及,都是菱歌盈如秋水的眼睛。他不觉有些怔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母亲让我问问你,喜欢什么颜色规格的衣裳、首饰,她也好为你挑几样。”
“不必如此麻烦了,我的衣裳、首饰都够用。”
“你若是想要自己去选,等你身子好了,我陪你去也是使得的。”陆辰安说着,耳朵尖又红了。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菱歌还是听了个真切,她有些诧异的看向他,连前来送茶盏的覃秋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覃秋不解的看向菱歌,菱歌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陪我?”菱歌凑近了些,眼神中带着三分慵懒和五分探究之意。
陆辰安招架不住,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分,道:“街市上坏人多,你一个姑娘家,自是……自是……”
“自是什么?”
猛地,身后响起一个清冷凌厉的声音,这声音像是能破空一般,硬生生的将菱歌和陆辰安之间拉开了一道口子。
陆辰安下意识的站起身来,道:“大哥。”
菱歌则坐在位置上,懒洋洋的看着陆庭之,笑吟吟道:“大表兄今日公务不忙吗?”
陆庭之没说话,只看向陆辰安,皱了皱眉,道:“二弟今日很是闲暇,看来我该和霍秉文说说,给你多安排些活计。”
霍秉文是吏部尚书,也是陆辰安的顶头上司,陆辰安最是怕他。
听陆庭之提起他,陆辰安便知大事不好,忙道:“大哥,母亲和妹妹还等着我陪她们去采买衣裳、首饰……大哥,我先走了。”
陆庭之没说话,只侧了侧身,陆辰安便忙不迭的走了。
覃秋也知趣的退了下去,还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菱歌无奈的笑笑,道:“大表兄好兴致,吓唬旁人很好玩吗?”
陆庭之冷嗤一声,道:“与旁人调情很好玩吗?”
“也不是很好玩。”菱歌轻巧一笑,道:“要棋逢对手才好玩。”
“不装了?”陆庭之道。
她莞尔一笑,伸手拉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拽,他便俯身撑在了她身前,双手握着椅子的扶手,目光与她相触,鼻息与她相接。
陆庭之喉咙滚烫,声音却冷得像冰:“你当我是你的对手?”
菱歌避而不答,只是笑着道:“昨晚多谢大表兄救命之恩。”
陆庭之道:“我救你的命,也不是一次了。”
菱歌道:“上一次我以身相报,这一次,表兄想要什么?”
“要你以身相许,何如?”他眼眸一黯,像是潭水,幽深的看不出喜怒。
菱歌凑近了他的耳朵,道:“为了我,舍弃未婚的娇妻,大表兄可舍得?”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白檀香气,那是她一贯用的。他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只一瞬间,他瞳孔微微缩了缩,握着扶手的手也不觉加了几分力道,道:“你打哪里听来的?”
“难道表兄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妻子?”菱歌不甘示弱。
陆庭之仔细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半晌,他突然直起身来,收敛了全部的戾气,抿了抿唇。
菱歌瞬间便懂了,他没有否认,便是的的确确有这样一个人了。
她觉得轻松,可不知为何,也有些怅然。
“既然如此,表兄还是别再说那些话了。”她淡淡说着,端坐了身子,道:“昨日我不知表兄为何会来我院子,也不知表兄为何会阴差阳错的救了我。可无论如何,我都领你的情。可嫁娶之类的话,还请表兄不要再提了。”
提的多了,我会当真。
可我不能当真。
“沈知南的女儿再如何不堪,也不会做妾。”她郑重道。
陆庭之没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眼底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可她却懒得深究了。
男人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到的自然又比不上偷不到的。
可无论如何,她是不愿再与他纠缠了。
“阿姐!我回来了!”淮序将门猛地推开,见陆庭之在,吓得又想把脚缩回去。
“淮序,”菱歌唤住了他,道:“大表兄该走了。”
淮序瑟缩在角落里,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庭之却没犹豫,只是最后看了菱歌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一整日,菱歌都在想他那最后一眼。
那个眼神,她好像曾经见过。在她还不叫沈菱歌的时候,就见过了。
那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还是更久之前?
菱歌想不起来。
直到傍晚时候,覃秋才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将一个拜帖递给菱歌,道:“杨府送来的。”
“杨府?”菱歌有些诧异。
她将拜帖打开,落款上果然写着杨妍的名字。
菱歌凝眸望着那拜帖,是请她明日与杨妍一道去寺庙祈福。
杨妍,菱歌可不记得自己与她有什么交情。
“姑娘?”覃秋温言道:“姑娘若是不想去,奴婢想法子推了便是。正好姑娘大病初愈,也不是能出去的。”
“不必回掉。”菱歌眯了眯眼睛,道:“我倒想去看看,这位杨大姑娘打得什么算盘。”
菱歌正想着,便听得外面吵嚷起来。
菱歌朝着外面看了看,道:“去瞧瞧,外面这是怎么了?”
覃秋道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菱歌将帖子收好,也站起身来,款款走了出去。
她甫一推开门,便见宋雅芙扑了过来,菱歌下意识的闪身,却被宋雅芙紧紧的抱住了。
宋雅芙看着瘦弱,力道却大,身上又披着白狐皮的袍子,像一只大猫,直直钻到菱歌怀里去,鼻涕眼泪流了满面,都蹭在了菱歌身上。
菱歌求助似的看向四周,可跟在宋雅芙身后的苏纨和陆盈盈也只是无奈。
菱歌没法子,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雅芙表姐,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啊。”
陆辰安和陆予礼也紧随在她们后面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也都有些无可奈何。
宋雅芙只顾着哭,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倒是宋文清走了进来,叹息道:“上次宋木樨吃了瘪,雅芙的姨娘便把这一遭记在了雅芙身上,整日里磋磨她。这倒也罢了,我那个糊涂兄长竟听了那个混账女人的话,说雅芙克他,竟然把雅芙赶了出来!当真是……”
“姑母……”宋雅芙哭着转过身来,道:“姑母,我该怎么办?”
宋文清恨恨道:“你父亲和继母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不做人的!你且放心,只要有姑母在一天,便会护着你!假以时日,你若能选上太子妃,便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陆盈盈在一旁听着,面上不觉有些讪讪。
这天下女子都想做太子妃,可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个。
宋雅芙没有说她自己想不想做太子妃,她只是哭。
菱歌在一旁瞧着,只觉这世道女子当心凉薄得很,所能仰仗的无非是娘家和夫家,如今娘家舍弃了她,她便只有嫁个有权有势的夫家,来为自己争个前程。
没人在意这个女子自己的想法,没人在乎她到底喜欢谁,到底想要什么,甚至,连这女子自己都不在意了。
“就算你选不上太子妃,也一样没人敢欺负你!”菱歌认真说着,走到宋雅芙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菱歌……”宋雅芙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连周遭的人也都不觉狐疑地望向了菱歌。
“只要我们自己立得住,就没有人可以小看我们。就算是父母也不行!”菱歌说着,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道:“到时候,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只看自己喜欢,就算谁都不嫁也使得。”
在场的女子都有些惊讶,她们自小听到的婚姻之约,可以和家世、地位、才学等等联系在一起,却从来没有一个字是和自己是否喜欢有关的。一个女子自己立足谈何容易,菱歌未免想的太天真了。
“多谢你,菱歌。”
哪怕宋雅芙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却仍对菱歌充满感激。
陆辰安和陆予礼听着,不觉皱了皱眉。
半晌,宋文清才清了清嗓子,道:“雅芙,不许胡说。”
她又看向菱歌,道:“菱歌,这些话不要再说了,雅芙会当真的。”
“可是三舅母……”菱歌正要争辩,便听得有人道:“我倒觉得,沈姑娘所言极是。”
菱歌回头一看,只见杨惇正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
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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