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街从街口便开始拥堵了,各家马车从杨府门前一直延伸开去,便是从前的谢府,也再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谢少保为人清正,哪像杨阁老……”陆盈盈话没说完,便被陆辰安狠狠瞪了一眼。
陆盈盈赶忙住了口,她看了看左右,还好只有自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慎言!”陆辰安再次强调着,见陆盈盈缩了缩脖子,才没再多言,便独自向着杨府门前走去。
“没事。”菱歌温言道。
陆盈盈有些后怕的点了点头,挽着菱歌一道跟在陆辰安身后。
陆予礼则走在最后,依旧执着扇子,纵使杨府门前来赴宴的人众多,他也是其中最显眼的那个。
杨府的管事在门口迎着各方来客,见陆家人来了,便笑着招呼道:“老爷在里面会客,还请各位公子、姑娘先去碎玉亭周围安置,那里正是赏梅的好地方,待会的宴席也开在那里。”
陆辰安客客气气的道了声“好”,又问道:“怎么不见子由兄?”
听到“子由”二字,菱歌眉心不觉跳了跳。
那管事的道:“陛下召公子入宫议事去了,还未回来。”
他话语里满是骄傲,谁人不知,如今杨惇极受陛下倚重,陛下爱惜他的才能,更欣赏他的风骨,十日里倒有五六日是伴在君侧的。
这样的殊荣,自是陆辰安这些普通臣子不能有的。
因此,陆辰安也没再多言,便带着弟妹们一道走了进去。
杨府极大,来往人物是非富即贵,陆盈盈很担心菱歌会不适应,便一直事无巨细的帮她介绍着。
“这杨府从前是谢少保的宅院,你知道谢玉景谢少保吧?”
“知道。”菱歌的声音柔柔的,听上去却没有半点怯场的意思。
陆辰安不觉回过头来,多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神情自若,坦然的好像她才是这府里的主人似的。看来,盈盈的担忧是多余了。
“盈盈!”
一声娇喝,打断了陆盈盈的话。
一位少女远远的赶了过来,她约么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
不多时候,她便俏生生的站在了菱歌面前,她只上下打量了菱歌一眼,便道:“两位表兄安好?盈盈近来可好?”
陆辰安皱了皱眉,还未开口,陆予礼便道:“雅芙,你眼睛生得挺大,眼神却不大好。没看见这里还有一个人吗?”
宋雅芙这才正眼看向菱歌,道:“这位便是应天来的那位表姑娘吧?”
菱歌行礼道:“我是沈菱歌。”
宋雅芙淡淡回了礼,道:“我叫宋雅芙。”
陆盈盈道:“雅芙表姐是三叔母娘家的姑娘,与我们也常来往的。”
“是啊,陆家的几位表兄、表妹与我都极要好。”宋雅芙骄傲道。
菱歌扬起头来,莞尔一笑,道:“我来了这么些日子,倒没听家中人提起过陆家还有这样一位常来往的表姑娘。”
陆辰安见菱歌看着自己,忙闪躲着目光看向别处。
陆予礼会意,看向宋雅芙,道:“没啊,我们和你可不熟。”
他说着,看向菱歌,道:“菱歌才是我们陆家正儿八经的表姑娘。”
菱歌笑笑,道:“三表兄说的是。”
宋雅芙还想再争辩,可看见菱歌的眼睛,她便一句话堵在了嘴边。
菱歌的眼睛亮亮的,让她瞧着便觉自惭形秽,连人都矮了半头。
陆盈盈见宋雅芙面色有些讪讪,便打圆场道:“表姐今日可是一个人来的?”
宋雅芙脸色有些苍白,指了指不远处的梅树旁,不屑道:“我那三个庶出的妹妹也来了,我素来与她们玩不在一处,倒不如一个人。”
她说着,眼神又在陆辰安等人脸上扫了一圈,道:“庭之哥哥没来吗?”
陆予礼打趣道:“大哥便是哥哥,我们便是表兄,你分得好清楚。”
宋雅芙红了脸,道:“只是叫习惯了,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陆盈盈笑着道:“你别理三哥,我大哥今日没来。他素来不喜这些场合,你哪次见他来了?你若真心想见他,便来我们府上住几日,也就能见到了。”
“我自然是想去住的,可又怕我那个姨娘多心……”
宋雅芙话还没说完,见有有宋府的侍女走了过来。
“姑娘,宴席就开了,请随姑娘们一道移步碎玉亭罢。”那侍女完,只恭顺的立在一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
宋雅芙没好气的看了不远处一眼,道:“就来了。”
言罢,便只与陆辰安等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陆辰安等人见众人都朝着碎玉亭走去,也就没再耽误,只顺着人流一道去了。
杨府的家宴历来办得极有心意,此次也是一样。以碎玉亭为轴心,宴席随着湖边依次排开,照例是男宾和女宾分开落座,界限却没有那么分明,而无论坐在哪里,都有梅花香气环绕,处处是景致,也就不分什么主位末位了。
内阁首辅杨敬和一众内阁的官员坐在碎玉亭之中,亭子四周设了竹帘,皆是半卷着,让外人看不真切里面。
杨夫人并着杨家姑娘杨妍坐在碎玉亭外,招揽着年轻的宾客们。
杨夫人约么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姿容中上,身形清瘦,总是含着笑,虽笑不及眼底,却并不令人生厌。
杨妍是杨家长女,底下只杨惇一个弟弟,皆是杨夫人所生的,她生得美丽,虽算不上惊艳,却很是面善,让人一望而生亲近之心,再加上性子温婉,行事大方,因此在京中很有些贤惠的名声。
陆盈盈拉着菱歌在角落里坐下来,低声道:“听说她与京中许多贵女都交好,我与她倒没什么交情。她那样的人,和我不是一路人。你也离她远些。”
“为何?”菱歌望着杨妍的方向。
“表面越是贤惠,心里的算计也就越深。哪有人天生就谦卑温顺,总是为别人着想的?无非是有所图罢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菱歌浅笑着摇摇头。
“你又知道了?”
“我瞧着她面善,该是心思单纯之人。”
“人不可貌相。”陆盈盈道,“他们杨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连他们府里的狗都比旁人家多两个心窍。”
菱歌与她相视一笑,道:“这话倒是没错的。”
很快便到了开宴的时候。
碎玉亭的竹帘被缓缓拉开,杨敬端着酒盏站起身来,笑着道:“今日是家宴,来的也皆是年轻人,不必拘什么礼数,只管吃得开怀便是!”
他剑眉长须,倒与菱歌记忆中的那个青年男子不同了些,不过他依旧目光灼灼,精神矍铄,永远像有着一腔抱负要实现似的。
时隔五年,也没了谢少保挡在他前面,可这天下依旧纷乱,也许,他口中的那个理想之国早已淹没在争权夺势之中了。
远远的,他朝着菱歌这里看过来,又很自然的移到了别处。
最终,化作杯中酒,被众人一饮而尽。
竹帘又被放了下来,他又与那些高官们高谈阔论起来。
杨夫人笑着张罗道:“开席罢,大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谈什么便谈什么,只当在家中一般,我私心里也是把你们当孩子的,瞧着便觉得欢喜。”
众人道了声“是”,可还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可能成为太子妃的候选人的女子,更是生怕行招踏错了一步,惹得别人耻笑。
菱歌自是不在乎这些,她转头看去,只见陆盈盈一口桃酥吃了半晌也才咬下去一半,不远处,宋雅芙也是如此,再细细看去,周遭的女子无一不是如此的。
难道她们的梦想都是嫁入皇宫去做太子妃吗?
菱歌不懂,只低声问陆盈盈:“今日在场的姑娘都是太子妃人选吗?”
陆盈盈含混着将口中的桃酥吞下去,方道:“也不尽然,我听说宫中拟定的候选人也只有十个而已,不过大明选妃历来重贤德而不计出身,因此若是入了杨阁老的眼,也是极有机会的。”
“宋姑娘也想入宫吗?”
陆盈盈笑着看向宋雅芙,道:“她不想。她如此表现,也不过是不想被旁人说她不如她的那些庶妹罢了。”
“你如何知道她不想?”菱歌不解。
“因为啊,”陆盈盈凑近了她的耳朵,道:“她喜欢大哥。”
“陆庭之?”菱歌几乎脱口而出,他那样的人,也会有人喜欢吗?
陆盈盈点了点头,道:“不过我大哥是有婚约的,她这一腔柔肠也只能错付了。”
“婚约?”菱歌倒不知道,他是有婚约的。
那时温存,到了极处,他也曾说过要娶她为妻的话。他说得真切,还好,她未曾当真。
菱歌的神色黯了黯,道:“倒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陆盈盈正要开口,菱歌又道:“不必告诉我,再与我无关的。”
陆盈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从前娘想帮他说亲的时候,他自己说的。我们猜测着,许是从前大伯父和伯母为他订下的亲事,不过这些年从未有人提起过此事,大约是大伯父和伯母出事之后,那家便反悔了吧。”
“如此说来,陆庭之对她倒是情根深种。”菱歌轻叹道。
“你是在说我么?”耳边陡然响起一抹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