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岛的雨说下就下,说停也马上就停。
之后几天,阳光明媚,再也没下过雨,司老爷子坐不住,又怂恿着司平和他一起去钓鱼,司潼便在家里躲着太阳,没事听听音乐、调杯咖啡,或是看看书。
有空调吹着,比起刚上岛时的各种不适,现在也算适应了一些。
中午,司潼吃过午饭睡了一觉,起床后已到了下午三点。
手机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条推送,是她关注的某个古典音乐的公众号。
说起来,这个公众号还是华京音乐学院学生会宣传部的官方账号,曾经因为第一时间发布了一条司潼在某个金色大堂的小提琴演出,而博得大量的关注与点赞。
此时,这个公共号发布了一条推送。
【华京音乐学院第一乐团已经抵达柏林啦!第一次与与柏林爱乐团排练的现场花絮奉上!】
司潼盯着那条推送看了半响,没有点开,将手机按灭。
没过一会儿,手机嗡翁地震动起来。
司潼垂眸,是一个境外号,来自美国。
本不想接,但那号码自动断了之后又打了过来。
司潼忽然想到了什么,按了接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司潼,我才知道你的手受伤了,怎么样?恢复好了吗?”
是周澜,华京第一乐团曾经的二提,她的学姐,去年毕业后加入美国一个乐团,如今已是那个乐团的小提琴首席。
那乐团如今小有成就,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初和某位钢琴大师合作了好几场音乐会,几个月前又一起筹备新专辑。
周澜从去年底忙到现在,每天起早贪黑的在乐团,音乐厅,家,三点一线的忙活,两人只在节假日互相发条信息问个好,或是朋友圈点个赞。
司潼猜测她应该是看到了那条推送,点进去看到华京第一乐团首席换了人,多方打听才知道她手受伤的事。
司潼:“没事,早就好了。”
周澜:“那就好,天知道我听到你手受伤了有多惊吓,你没事就好。”
司潼:“你呢,在那边还适应吗?”
周澜:“还行,但跟谁都没跟你配合得好,我们可是潼周共济。”
司潼轻轻笑了笑。
“对了,我们乐团这次的新专辑已经录好了,是和辛瓦尔大师合作的莫扎特,等专辑出来了,我给你邮寄一份。”
“好啊!”
司潼:学姐,祝贺你!”
周澜:“我这算什么,我这成就可能也就这样了。司潼,我可等着你的个人演奏会呢!上次不是说今年10月吗?在雅利剧院?我先说好,你必须给我留张VIP!!!”
司潼微笑着的嘴角僵住了。
“哎呀不说了,团长喊我了,回聊啊!”
“嗯,再见。”
“再见!司潼加油!你永远是最棒的!”
挂了电话,司潼倒在床上,将脑袋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窗外,火辣辣的日光照耀在整座岛上,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打在地板上、墙上,将房间分割成一块一块。
室内安静,只有音响里的钢琴声叮叮咚咚,如流淌而过的河。
司潼纤细的手指慢慢向上,摸到头顶的手机,紧紧地攥住。
手机里,还躺着一条信息,她刻意无视掉的信息,此刻却翻腾着出来,如灼人的烈火,烧得她心脏一阵阵的灼痛。
那条信息来自上午10点,发件人是雅利剧院的对接人。
【司小姐,很遗憾的通知您,因贵方一直无法确认演奏会后续事宜,故您在10月份雅利剧院二号厅的演奏会将要取消,下次合作!祝您生活愉快!】
她的第一个个人独奏会,准备了半年多,曲目精挑细选,投入无数精力,可在这一天,这一刻,一切都付之东流。
因为她的手再无法拉完一整首高强度的曲目,她再没资格站在那里。
心如寒风过境,一片荒芜,又如坠进漆黑的深渊,摸不到尽头也坠不到底。
长达15分钟的钢琴曲恰在这时播放完毕,中间空白几秒过后,凛冽的小提琴音乍然响起,如湍急的河流,紧迫地敲打着心脏。
《G小调奏鸣曲》,是称为魔鬼的颤音的一首曲子。
曾经,她穿着一身红色晚礼服,站在雅利剧院华丽的舞台,和留学而归的某位钢琴家合作这首曲子。
那晚,她的表现是张扬的,凌厉的,她向来是冷傲的,可上了台却强势的让人不可战胜令人心悦诚服,甚至有些乐评人评价那晚的她:“强音一响起,我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不敢相信我的眼里全是她,红如烈火,厉如锋芒,让人如痴如醉,我明明是冲着钢琴家去的。”
司潼的手紧紧地攥紧,如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地颤抖着。
她忽然从床上坐起,快步走到放琴盒的架子上,盯着她那把从意大利特制的昂贵小提琴。
她甘心吗?
不甘心!她从来就不甘心!
只要她的手还能动,她就要拉琴!
只要她还能拉琴,她就还能站在那个舞台上!
司潼拉开琴盒,取出小提琴,仔细的给琴弓擦松香,调音。
她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然而一个小时后,司潼看着自己再次颤抖的左手,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跌坐在地毯上,脸色灰败,双眸溢出晶莹的泪水。
司家老宅的客厅里,司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着喝茶。
他对面坐着司矜言,两人之间隔着的一张金丝楠木方桌上摆放着一盘围棋。
原本该是司矜言的白子走下一步了,但他似乎被眼前的棋局困住了,十多分钟了都一直盯着棋盘一动不动,手没有任何动作。
司老爷子喝口茶,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司矜言。
随后微微叹气:“今天就到这里吧。”
司矜言怔了一下,看向司老爷子。
司老爷子已将黑子一个一个往回捡,语重心长道:“下棋心要静。”
这是说他心不静?
司矜言眉心微挑,一边捡白子,一边说道:“您的心也不静。”
司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不能下了,不过我是说我自己心不静,怎么?你的心也不静?”
司矜言低着头没说话,心想有楼上那一遍遍不停歇的琴声,谁能静下心来。
但那琴声,已经有十多分钟没再响起了……
咚咚咚——
这时,楼梯处突然传来下楼的声音。
脚步重而极速。
很快楼梯口出现司潼的身影。
她穿着一条蓝底碎花连衣裙,黑发随意的散在胸前,应该没有料到楼下有人,但似乎也没多意外,面无表情地往司老爷子那边扫了一眼,又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快步往玄关处走。
“潼潼。”
司老爷子心中焦急,目露担忧。
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司潼脚步一顿,如木偶一般转过身,她面色苍白,神情木然,漂亮的大眼眼底微红,乌瞳却似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灰,看人时冷漠异常。
这样的司潼很不对劲,她像是将所有的门关上,独留自己一人缩在角落里,任何人也进不去。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司老爷子见过三次这样的司潼。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黑子,面上却恢复成平时泰然处之的神态。
“潼潼,你去哪儿?”
司潼没说话,她人是安静的,安静到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司老爷子面上慈爱,似是像往常那样唠家常:“爷爷今早去爬了千回山。”
“爷爷跟你说过千回山吧,千回百转,这千回山可是咱们岛的神岛,爷爷很久没去了,这次去,山上的风景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了,尤其是山顶,空气特别新鲜,还能看见整座岛,爷爷今天很幸运,看到日出了。”
司潼:“您多爬爬山也好。”
司老爷子眯着眼笑了笑:“你爷爷我可厉害着呢,爬了一路都不带喘,比司平强多了,不信你问问矜言。”
司潼安静地点点头,却没问司矜言,连看都没看一眼。
司老爷子叹了口气:“爷爷现在别的都不求了,以前为了司家只知道工作,现在可得趁着还能走两步,就多走走多看看,要不然过不了多久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句话似是一根锋利无比的针,在司潼心口猛得扎了一下,扎得她整个人瞬间绷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悲痛与愤怒一闪而过。
“您瞎说什么!”
司潼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司老爷子微微松了口气:“好,是爷爷瞎说。那以后潼潼跟爷爷一起爬山吧,咱爷孙俩一起锻炼。”
司潼胡乱地点头:“嗯。”
司老爷子卖惨得到了效果,知道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司潼都会同意,继续得寸进尺。
“今天晚上戏台那边有黄梅戏,你司平爷爷专门请了名角过来,潼潼,你去给爷爷占个座怎么样?”
司潼:“好。”
司老爷子:“你不认识路,就让矜言跟你去。”
司潼:“嗯。”
……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手会好的,会重回巅峰的